吉時已到 第153節(jié)
本已放下茶盞準(zhǔn)備告辭的衡玉便點頭。 “母親,我還有些公務(wù)需要料理,也先告辭了?!笔捘琳酒鹕韥?。 剛想對他使眼色的蕭夫人含笑點頭,眼神欣慰。 是以,三人便一同離開了此處。 “在下于京師常聞蕭節(jié)使大名,此番一見只覺更勝傳聞?!甭飞?,韶言說道:“此前阿衡來信中也常提及蕭節(jié)使待她多有照料,似同長輩?!?/br> 蕭牧腳下微滯,不著痕跡地看向衡玉。 似同長輩? 衡玉輕咳一聲:“的確如此?!?/br> 那是她許久前寫回去的信了,彼時也是為了讓家中和殿下安心,又因他的確以世叔自居,她便隨手那么一寫。 蕭牧不置可否,看向前方,邊道:“說來吉畫師也曾提起過韶言郎君——” “哦?阿衡說我什么?”韶言笑著望向衡玉。 “吉畫師說,永陽長公主殿下與韶言郎君于她而言頗為重要,雖無血緣,卻親如家人?!笔捘恋馈?/br> 韶言嘴邊笑意有著一瞬的怔然,旋即便恢復(fù)自然。 “我與阿衡自幼一同長大,不是家人,卻早已勝過家人。” 蕭牧:“人生得此親緣,實屬不易,理應(yīng)珍視。” 韶言點頭,看著衡玉,認真點頭:“是,我定會好好珍惜?!?/br> 走在二人中間的衡玉聽著這一句緊跟著一句的對話,多少有點窒息了。 好在前方便是岔路,其中一條通往蕭牧臨時拿來處理公務(wù)的書房。 “阿衡,我?guī)Я藥妆揪┲行鲁龅漠媰栽挶具^來——” “我有件事要同你商議——” 二人幾乎同時看向衡玉,同時開口說道。 “……”衡玉依次轉(zhuǎn)頭看向左右二人。 第160章 擺明了想讓她做兒媳 韶言一怔之后,旋即笑道:“既然蕭節(jié)使有事要與阿衡商議,那話本晚些再看便是,本就是解悶之用,左右也不著急。” 身為男子要識大體,不宜行讓她為難之事——是刻在了韶言郎君骨子里的準(zhǔn)則。 衡玉點了頭:“恰好我也有正事要同侯爺說。韶言,那我晚些時辰再去尋你?!?/br> 韶言含笑點頭:“好?!?/br> 而后駐足,抬手向蕭牧施禮。 蕭牧拱手還了一禮,便與衡玉道:“那便走吧。” 衡玉點頭,隨他一同朝書房的方向而去。 韶言在原處靜立了片刻,直到目送那雙背影消失在剛發(fā)了新芽的花木叢后。 “包子當(dāng)真好吃?”路上,蕭牧似隨口問起。 衡玉點頭,認真評價道:“就是大了些?!?/br> 蕭牧下意識地點頭:“那我下次包小些——” 話剛出口,便自己先愣住了。 他為何還想著包下一次? 是誰給他的勇氣再去重現(xiàn)昨夜經(jīng)歷? “好啊?!焙庥褚研廊稽c頭,又夸贊道:“話說回來,侯爺?shù)故菍W(xué)什么都快,于面食之上竟也頗有天賦呢?!?/br> 蕭牧看向她,倒也無太多不自在:“原來你知道本侯是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br> 衡玉笑著“嘁”了一聲:“我又不是傻子。” 見她神態(tài),蕭牧不由問:“所以你昨晚便知我母親她是在胡言亂語說大話了?” 衡玉抬眉“唔”了一聲,是默認了。 蕭牧負手:“那方才見本侯端著包子出現(xiàn)時竟能忍住沒笑,倒也是難為你了?!?/br> 衡玉一副坦蕩語氣:“我為何要笑,我本也不是那種幸災(zāi)樂禍之人嘛?!?/br> 蕭牧負在身后的手指微握緊了些,語氣仍聽來隨意:“你如此心如明鏡,想來也該知母親何故如此了——” 衡玉看著前方盛放的幾株桃花,眨了下眼睛,才道:“當(dāng)然知道了。” 蕭伯母待她是何心思,她既非傻子,便不可能到今日都察覺不到。 那不是擺明了想讓她做兒媳婦么? 聽她沒有絲毫否認閃躲,蕭牧無端緊張幾分,也看向前方桃樹,眼神卻有些無著落:“那你……是如何想的?可覺母親這心意是負擔(dān)麻煩嗎?” “能被夫人喜歡,我自然是開心的啊?!焙庥翊鸬脹]有猶豫。 至于其它的么…… 別人不說,又藏得認認真真,她又怎好胡亂揣測呢? 反正她又不急的。 且偶爾看別人著急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幼時隨阿翁垂釣,她便知最大的意趣非是將魚兒從水中拽上來的那一刻,等待魚兒上鉤,再看魚兒咬鉤甩尾掙扎的過程也是極妙的。 又如游歷山水時,途中往往有著最好的景色,無需著急趕路,只管認真享受每一程山水便是。 她平生喜好頗多,遇著什么新鮮的事物,便都想全須全尾地觀賞體會琢磨一番。 蕭牧腳下遲緩了半步,轉(zhuǎn)頭看過去,只見少女瑩白面孔迎著朝陽,似被籠上一層淡淡金芒,愈襯得微微含笑的一雙眉眼明亮狡黠,細看卻又似霧里觀花。 他心口處一時快跳了幾下,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那……” 正是此時,忽有一物迎面而來。 蕭牧霎時間豎起戒備,出于本能反應(yīng)便握住衡玉一只手臂,拉著她避開那物。 “當(dāng)”地一聲響,那東西砸落在地。 衡玉看過去,只見是一把打磨得光亮的木劍,劍柄之上系著一只藕粉色的如意結(jié)。 “將軍……”一道身影閃身而出,眼底含著請示。 衡玉看著那閃身出來的人,認出了對方正是那日刺殺蕭牧的刺客——之后她已聽蕭牧說過了,此人名叫藍青。 蕭牧看向前側(cè)方的竹林,搖頭示意藍青不必做什么。 這顯然并非是什么刺殺之舉。 藍青會意,行禮退下,再次隱去了暗處。 衡玉彎身撿起了那把木劍,看向那片竹林。 這劍正是從竹林里被拋出來的。 此時,其內(nèi)有清晰的爭吵聲傳出。 “……說了多少次了,不準(zhǔn)你再舞刀弄劍!你一個小姑娘家,成日非得折騰這些作何?萬一磕著碰著傷到哪兒,留了疤,日后嫁人都是有影響的,到時可有你后悔的!” 回應(yīng)這道婦人聲音的,是女孩子不滿的反駁聲:“嫁人嫁人嫁人,成日就是嫁人!合著我活著便是為了嫁人做準(zhǔn)備的嗎!” “哪個女子不是如此?我不也是為了你的日后著想?你今年已十三歲了,怎就不能體諒一下我的苦心!” “你不準(zhǔn)我舞刀弄劍,趕走了在范陽老宅教我練劍的先生,我也認了,可我不過是舞一舞木劍,你卻也不允!這一路上,你什么都不準(zhǔn)我做,將我的書也燒了……在姨娘眼中,我做什么都是錯!” “你還有顏面說我燒你的書了?你看的都是些什么書?那些雜書,不是女子該看的,是會讓人學(xué)壞的!” “為何男子看來是增長見識,女子看來便要學(xué)壞?姨娘分明是悖論,難道身為女子,除了女戒女則之外,便什么都碰不得了么!” “你看看你這幅模樣……待到了京師,叫你父親嫡母瞧見了,還不知要如何怪責(zé)我教養(yǎng)不當(dāng),竟給他們養(yǎng)出你了這么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女兒!” “我本也不想來京師的!還不如一直呆在范陽老宅來得自在,誰稀罕來!” “你……” “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父親升官后來了京城這么些年,也不曾提過要接你我入京。現(xiàn)下我漸大了,便想到我了,美名其曰也該為我的親事做打算了,實則不過是將我當(dāng)作貨物,待價而沽,嫁出去好替他們謀些好處罷了!” “你……你簡直放肆!誰教你說的這些瘋話?都怪在范陽時我待你太過縱容,才叫你變成如今這不分好歹的討債鬼模樣!” “對,我就是討債鬼行了吧!讓開,我要去找我的劍了!” “不準(zhǔn)去!我今日既給你丟了,你若再敢撿回來,看我能輕饒了你不能!” “不就是挨罰挨跪嗎,隨你好了……”女孩子倔強的語氣中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快步要走出竹林。 “你給我站?。 眿D人緊追其后,將人一把拽住。 “姨娘到底想作甚!”女孩子眼睛里冒了淚花。 婦人見狀語氣也軟了幾分:“女兒家就該端淑溫婉,更何況你父親又是文人……你說你成日擺弄這些棍棒,常讓自己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究竟是何苦?說了這么多回,你怎就執(zhí)意不肯聽勸呢?” “我喜歡學(xué),我不怕疼,我只想叫自己有些力氣,好拿來防身何錯之有!” “女孩子要得什么力氣?你父親在京城官居尚書,有他護著咱們,誰還敢欺負你不成?等日后出了嫁,尋一個好歸宿,也自有夫君替你撐起一片天來。你命好,會投胎,有個尚書父親,這輩子都不必為生計安危擔(dān)心,只需安安分分便能一生安穩(wěn)榮華,這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什么叫安安分分?范陽周家的jiejie還不夠端淑嫻靜嗎?可她嫁人后,被打成那般模樣回了娘家來,她阿爹只會叫她忍忍,還說多半是她哪里做得不對!之后不過半年,周家jiejie便懸梁自盡了!從那后我便知道,誰都靠不住,我習(xí)武強身,好歹被欺負時還能有些還手的力氣!” “你這是什么歪理,你父親替你挑選親事,自會用心甄別對方人品的……周家女兒那般,到底是少數(shù),你怎就揪著旁人的事不肯放了?” “怎么就是旁人的事,同為女子,說不定哪日便落到我們頭上來了!” 女孩子說著,甩開了婦人,大步走了出來。 她拿一雙淚眼搜尋著自己的木劍,陡然瞧見站著的那雙人,不由地愣住。 晨曦透過竹林灑在那二人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層幻影,叫女孩子一時看得呆了去。 女孩子眨了眨晶瑩的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