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156節(jié)
衡玉打量著面前之人:“侯爺該不是昨夜苦學(xué)技藝,疲乏之下,以致腦中混沌了?” 蕭牧倒也平靜:“只是想聽聽你的想法罷了?!?/br> 衡玉:“我還能有什么旁的想法?” 蕭牧移開視線看向半支開的窗外,似有所指地道:“我一貫猜你不透,又焉知有無?!?/br> 衡玉揚(yáng)起眉梢,未接這話:“不能閑聊了,我須得回去準(zhǔn)備了?!?/br> 蕭牧的視線立即看回她——這就走了? 衡玉已起身來,笑道:“侯爺,咱們京師見了?!?/br> “你……”蕭牧遲疑了一瞬,到底只道:“你路上當(dāng)心,我讓藍(lán)青暗中跟著保護(hù)你。” “藍(lán)青熟悉京師內(nèi)外,應(yīng)有更大用場,跟著我豈不大材小用。”衡玉婉拒了:“左右只三日路程了,韶言帶著的人手便足夠了。” “你不想藍(lán)青跟著,那便換別人?!笔捘敛辉俳o她開口拒絕的機(jī)會:“如此我才好安心——此番入京的計(jì)劃中,最緊要的一條便是你決不可出任何差池?!?/br> “我這么重要啊……”衡玉眨了下眼睛。 蕭牧伸手去摸茶盞,正色道:“盟友缺一不可,你我誰都不能出事?!?/br> 衡玉看一眼那已經(jīng)空掉的茶盞,贊成地點(diǎn)頭:“是這么個道理……那我就不客氣了?” “同我有甚好客氣的?!笔捘翆⒉璞K湊到唇邊,垂眸見其內(nèi)空空,頓了頓,輕咳一聲道:“稍后……我會讓王敬勇安排此事?!?/br> “多謝侯爺,如此我便先回去了?!焙庥裉忠欢Y,忍著笑轉(zhuǎn)身走出書房。 見她推開門,即將要跨出門檻,蕭牧適才將那只空盞放下。 然而卻見衡玉又將要踏出門檻的腳收了回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回頭看向他。 正襟危坐的蕭牧盡量平靜如常地問:“怎么了?” “也沒怎么……”衡玉看向他書案的方向,認(rèn)真關(guān)切道:“就是覺著侯爺公務(wù)已然如此繁勞,練琴之事便不宜太過勞心,還應(yīng)量力而行才是?!?/br> 蕭牧聽得眼皮一跳,看向書案上擺著的那張琴——下人怎么沒給他收起來? 蕭侯立時正襟危坐:“本也沒打算碰,是母親非要讓人送來罷了?!?/br> 渾然一副“本侯何來這么多閑心”的模樣。 衡玉便會意點(diǎn)頭,轉(zhuǎn)回頭跨過門檻之際,越想越覺好笑,沒能忍住發(fā)出一聲輕笑。 聽得這聲笑,蕭牧微一皺眉——笑什么? 他有心想要追問,然而那道身影已經(jīng)腳步輕快地離去了。 衡玉帶著翠槐踏過桃花盛綻的羊腸小徑,穿過發(fā)了刺嫩新葉的幽靜竹林,伴著清風(fēng)原路返回。 “阿衡——” 溫潤的少年聲音傳來,衡玉抬頭看去,有幾分意外:“韶言?你怎還在這里?” “左右無事,便在這兒等著你?!鄙倌昝奸g笑意與春日清風(fēng)同樣宜人,縱是等了許久,也未見一絲不耐或急色。 “我方才只當(dāng)你回去了,不知你還等在此處——”衡玉略有些歉然地笑了笑:“叫你久等了?!?/br> “你我之間哪里用得著說這些?!鄙匮孕柕溃骸艾F(xiàn)下可得閑去看話本?” 衡玉笑著點(diǎn)頭:“走吧?!?/br> “阿衡,昨日都未來得及問你一句,這段時日在北地如何,可還開心嗎?”路上,韶言笑著問起。 “一切都好?!焙庥裾J(rèn)真答:“且頗有收獲?!?/br> 她說起在北地的一些見聞,及一些經(jīng)歷之后的感悟。 隨后韶言問起吉吉,她便也細(xì)細(xì)地將蒙家之事說給了他聽,包括當(dāng)初吉吉巧合下當(dāng)街救下佳鳶娘子的經(jīng)過。 “當(dāng)真不虛此行?!鄙匮悦佳凼嬲归_,語氣里有一絲欽佩與不易察覺的向往:“我們阿衡果然了不起,無論走到哪里總能助人?!?/br> “那倒談不上,順手隨心罷了?!焙庥窨聪蛩骸澳隳??這半年多來在京師可好?” “一切如常。去歲冬日大雪,封了幾壇酒,取梅花枝頭新雪制了寒梅香?!鄙匮缘溃骸按朔亓司?,正好都拿給你?!?/br> “韶言——”衡玉腳下慢了些,轉(zhuǎn)頭看向他。 少年眸光清澈含笑,等著她往下說。 “你已替我做了許多了,當(dāng)真不必再事事以我為先。”衡玉神態(tài)認(rèn)真地道。 韶言笑意微滯,眼神閃躲了一瞬,才勉強(qiáng)笑著道:“可我們不是家人嗎,阿衡……家人之間,又為何要說這些?” 是他又沒能掌握好分寸,讓她有壓力了嗎? “是,你和殿下皆是我的家人,一直都會是?!焙庥襁吘彶阶咧?,邊說道:“可外人不這樣認(rèn)為,那些傳言你定也是清楚的,你而今正是議親的年紀(jì),若再這般耽擱下去,遲遲不能從流言中脫身的話,于你而言實(shí)在太不公平。” “可我……”韶言話到嘴邊又頓了回去,片刻,才道:“那些流言擾人,我知道。若說不公平,你身為女子,被此等流言纏身才是大忌……此事的確是我顧慮不周了?!?/br> “我不在意外人如何看,是因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的什么?!焙庥衤曇魷鼐?,目光有力:“可我怕你尚不清楚,稀里糊涂之下,便被這流言困住了。” 少年頎長單薄的身形微微一僵:“阿衡,我……” 他想說,他不糊涂,他也很清楚…… 可迎著少女的目光,他再次退縮了。 他怕他一旦說了,便連借著家人的名義待她好的資格都沒有了。 “阿衡,我暫時無意議親,此一點(diǎn)我很清楚?!彼罱K只笑了笑,道:“殿下也無催促之意,婚娶之事,講求水到渠成,是以你亦不必為我憂心。” 少年目光澄澈帶笑:“況且,阿衡你不是一直也未曾談婚論嫁嗎?你應(yīng)當(dāng)也知曉此種心境,非是被流言所困,而是心中自在,隨心罷了?!?/br> 衡玉便問:“若我隨心之下,日后有了談婚論嫁之意呢?” “那我……”韶言望著她,溫聲道:“那我這個做兄長的,自是會替你開心,親自送你出嫁。” 衡玉笑了笑。 “可你我到底還是不同的。”她邊走邊說道:“你這些年來甚少與外人接觸,試都不試,怎知一定無意呢?正如天下之大,山水美景,不親眼去看一看,便做不到真正敞開心扉接納感受。” 韶言聽得極認(rèn)真,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阿衡,你說得對,你我是不同的。正因不同,或看待事物之想法也不相同,你喜好山水,眼界開闊,見識與胸襟皆是世間少見。” “但你可知,這世間對有些人而言,或許不需要去見山高入云,江海湍流,他們只需守著一方小院,一卷心經(jīng),一壺清茶,三兩株花草,便可心有所依過此一生?!?/br> “當(dāng)初,是你和殿下將我?guī)Щ亓碎L公主府,在那之前,我顛沛流離多時,故而尤為珍視安穩(wěn)二字?!痹捴链颂帲倌暧行M愧地道:“以往我從未與你細(xì)說過這些,或許你要笑話我鼠目寸光,固步自封,無大志向了……” 衡玉一直認(rèn)真聽著,此時緩緩搖頭:“不會,人各有志,無分高低,自悅自足尤為難得。萬物各有習(xí)性,正如陽光甚好,包容滋養(yǎng)天地,但卻不適宜小小苔蘚生長,陰涼避光之處才是它的歸屬。” “所以,你當(dāng)真不必替我擔(dān)心?!鄙倌甑穆曇艉茌p,卻很篤定:“我所做一切,或在他人看來與尋常男子格格不入了些,但皆發(fā)自本心,樂在其中,十分自在,從來都不是為外物所困——我不是三歲幼童了,我很清楚?!?/br> 衡玉了然。 他不認(rèn)為自己選擇的一切,是為外物所勉強(qiáng)而來。 而她若再多說,反倒像是在執(zhí)意“勉強(qiáng)”他,插手他的生活,逼迫他做出他不認(rèn)同的轉(zhuǎn)變了。 這其中并非只有小小少年情愫,更是他的生活與志向。 她知道,他必然聽懂她的意思了。 表達(dá)者一貫只需表達(dá)清楚,而傾聽者如何選擇,從來都是前者可以勉強(qiáng)左右的。 若表達(dá)者抱著必須讓傾聽者依言轉(zhuǎn)變的想法,那便太過自以為是,也太過不尊重對方了。 衡玉在思索。 韶言亦是。 “韶言?!焙庥褡詈罂聪蛏韨?cè)少年,眼底有誠摯笑意:“那便愿你可以一直如自己所言,自悅自在?!?/br> 韶言點(diǎn)頭,含笑道:“阿衡也是?!?/br> 他非是如何純善之人,他亦有自己的小小算計(jì)。 譬如這些年來,他有許多次都巧妙地避開了阿衡的明示與暗示——是的,很多時候,他并不誠實(shí)。 可這一次,他說著說著,自己話中幾分真,幾分假,便是自己也有些不甚分得清了。 二人走著,很快換了新的話題。 從長公主養(yǎng)著的貓兒,又談回北地的民俗。 “對了阿衡,我見你與蕭夫人似乎十分親近……”韶言好奇問:“可是因脾性相投之故?” “是也不全是?!焙庥裥Φ溃骸坝诒钡貢r,蕭伯母待我照料頗多,且伯母尤為鐘愛阿翁畫作?!?/br> “原來如此?!鄙匮赃€欲再問一句“蕭侯”,但到底還是未能出口。 他有個貪心的想法。 能這樣同阿衡走在一起的日子,他想還能再久一些。 不該問的,他便不問。 他一貫很擅長掌握分寸。 少年慢慢走著,垂眸看著二人在日光下的影子,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珍視。 “我聽說你們今日就要走了?” 裴無雙尋到衡玉時,翠槐和程平正在收拾箱籠。 這些皆是衡玉單獨(dú)帶著的東西,有些同大隊(duì)伍、或是與蕭夫人的混在了一處的行李,此時已由王敬勇和顧聽南一同去挑取了。 “是啊,想家了,想快些回去。”衡玉方才也跟著收拾了一陣,此時坐著歇息,順手替裴無雙倒了盞茶,“你們呢?明日動身嗎?” “我本還想和你們一起的……”裴無雙嘆了口氣:“這下你離了隊(duì),我便也沒借口跟著了?!?/br> 坐下后接下衡玉的茶,又很快釋然:“罷了,左右也就剩下幾日路程了,反正之后到了京師還有機(jī)會呢?!?/br> 說著,手肘壓在小幾上,朝衡玉的方向傾身過去,壓低聲音問:“你這次回京后,是不是要請我喝喜酒了???” 衡玉看她一眼:“同誰的喜酒?” “你這話說得……”裴無雙“嘖”了一聲:“當(dāng)然是韶言郎君呀?!?/br> 衡玉有些想嘆氣。 這廝當(dāng)真是她的好友嗎? 路怎走得這樣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