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225節(jié)
且那二人言語間分明提到了“蕭牧”,且那般神態(tài)與眼神,縱然是猜,也能猜得出必然不會是什么好話。 永陽長公主也看向那名喝的面色通紅的突厥使臣:“若我沒記錯的話,此人名喚伽闕,其弟伽努,兩年前帶兵進犯我大盛疆土,數(shù)月間便破了信都城門。彼時蕭節(jié)使奉旨率盧龍軍前往馳援,親手斬殺了伽努,將突厥大軍驅(qū)逐出了雁門,逼得新任可汗向大盛求和——” 她說著,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戰(zhàn)事雖止,但人心中的仇恨與貪欲輕易不會消散,所謂太平,也皆是制衡之下的短暫表象而已?!?/br> 衡玉看向那兩名姿態(tài)囂張的突厥人:“縱是表象,也只求能夠長久一些?!?/br> “這便是武將鎮(zhèn)守邊境的意義所在了?!庇狸栭L公主含笑道:“有他在,北境之太平,總能長久些的?!?/br> 此時,一道小身影走了過來,笑著喚道:“永陽姑婆,老師——” “儀兒今日倒坐得住?!庇狸栭L公主含笑道:“竟坐到現(xiàn)下還未跑出去?!?/br> 嘉儀郡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實在枯燥得緊,父王也走了……儀兒想帶老師去看樣東西解解悶?!?/br> “去便是了。”永陽長公主道:“若待會兒你阿娘問起,姑婆替你擋著。” “多謝姑婆!” 嘉儀郡主喜笑顏開,朝衡玉眨了眨眼。 衡玉笑著起身,牽起女孩子的手,二人一同悄悄離席而去。 “郡主要去何處,看何物?”出了大殿,衡玉問道。 “少陵阿舅今日入宮帶來了幾冊孤本,就在那些誕辰禮當中?!奔蝺x郡主興致勃勃,迫不及待地道:“老師,咱們先去瞧瞧!” 衡玉笑著點了頭。 另一邊,蕭牧隨著那名內(nèi)侍,來到了太子的書房內(nèi),正抬手施禮。 “蕭節(jié)使不必多禮?!碧悠鹕硐嘤H,語氣溫和帶些歉意,坦誠直言道:“席上人多眼雜,為恐生出不必要的麻煩,吾唯有先行借故離席,再使人暗中邀蕭節(jié)使來至,實在多有失禮。” “殿下言重了?!笔捘恋溃骸暗钕聻閮?,臣為武將,為杜止流言,理當謹慎待之。” 太子聞言露出笑意:“若非如此,吾早該邀蕭節(jié)使單獨一敘了。苦于未曾尋到合適時機,只能借今日之便——” 說著,抬手示意蕭牧落座:“此處無旁人在,枯坐無趣,不如邊對弈邊敘話,如何?” 看向那備好的棋盤,蕭牧道:“臣不精棋藝,恐怕陪不了殿下?!?/br> 太子笑了笑:“蕭節(jié)使莫要過謙了,吾可是聽吉大人說過的,在營洲時,蕭節(jié)使常同吉娘子對弈!吉娘子之棋藝,可絕非尋常人招架得了的?!?/br> 蕭牧微斂眸,露出些許笑意。 這是在試探他,乃至誆他的話了—— 他未正面回答什么,只道:“若殿下不嫌,臣便只能獻丑了。” 太子笑著道:“蕭節(jié)使快快請坐?!?/br> 二人于棋盤左右落座,太子抬手讓出白子:“蕭節(jié)使為客,當先行?!?/br> 蕭牧未推辭,執(zhí)白棋落子。 太子也笑著落下第一子,邊說道:“蕭節(jié)使之心,吾向來明朗……近年來父皇之疑,卻也是有目共睹。” 蕭牧執(zhí)棋的手指微頓間,只聽太子繼續(xù)往下說道:“自古以來,縱觀前人,可知身處帝位者,多疑者十中有九……然而并非自古以來皆是如此,便為對?!?/br> 二人先后落子,太子的聲音好似閑聊一般:“蕭節(jié)使此來京師,是否有所圖?” 蕭牧未曾抬眼,視線落于棋盤之上,亦直言道:“臣有所圖,為圖消去帝王之疑,愿君臣相和,以謀北地長久之太平。” 太子看向他,眼中笑意更深幾許:“我猜也是如此?!?/br> 旋即道:“這本該為朝廷之慮,卻反為蕭節(jié)使以身犯險之愿,此乃朝廷之過失,亦要多謝蕭節(jié)使大義?!?/br> “此乃臣分內(nèi)事。”蕭牧并不多言。 “這些年來,蕭節(jié)使駐守北地,屢建奇功,實為大盛之幸,吾一直感佩于心。”太子認真落子,亦認真說著:“朝廷待蕭節(jié)使多有虧欠,但吾保證,從前之事,日后不會再有了?!?/br> 蕭牧道:“能得殿下信任,臣甚是感激。” 太子聞言笑笑:“可蕭節(jié)使待吾,卻是防備頗深,自入此處,所答便皆是寥寥數(shù)字而已?!?/br> “臣一貫不善言辭,望殿下見諒?!?/br> “無妨。”太子笑著道:“吾之所言,聽來拉攏懷柔之意甚明,的確過于直白淺薄了些……蕭節(jié)使縱是覺得唐突,也是人之常情?!?/br> 片刻后,蕭牧道:“殿下赤誠坦然,是為少見而可貴?!?/br> “不?!碧有χ鴵u頭:“吾也并非總是如此的。” 蕭牧微抬首,看向他。 “我身居儲君之位多年,若說全無心機算計,縱然蕭節(jié)使肯信,我自己也不敢信。”太子也看著蕭牧,道:“但蕭節(jié)使不同,吾第一次遠遠見到蕭節(jié)使時,便覺有似曾相識之感,不似陌生外人——” 蕭牧未曾露出半分異樣之態(tài),只微微笑了笑。 “吾少時,有一摯友?!碧永^續(xù)落子,掩去眼底提及故人之時的那一絲起伏:“他與蕭節(jié)使年歲相近。” 說著,笑了笑:“但性情卻截然不同?!?/br> “他性子張揚了些?!闭f起故友,太子面上始終有著淡淡笑意:“話也是我們幾人當中最多的一個。他為將門子弟,自幼習武,刀劍騎射皆精,七八歲時便曾隨父上過戰(zhàn)場,長住軍營。” 太子聲音漸低了些:“他向來極愛鉆研兵法之道,今日若在此,必會纏著蕭節(jié)使問個不停的?!?/br> 蕭牧未動聲色,只問道:“不知殿下這位摯友,如今身在何處?” “他……早年便不在了?!?/br> 蕭牧落子動作慢了半拍,沉默下來。 不善言辭之人觸碰到不該觸碰的話題,總是以沉默收尾的。 “通敵之罪……”太子聲音平緩,帶著一絲極難察覺的顫意:“當年事出突然,我亦太過年少,沒有能力護得住他及他家中之人,但我一直都知道,他們是被人構陷?!?/br> 蕭牧眼睫微動,道:“殿下是找到了什么證據(jù)線索嗎?” “尚未?!碧訐u頭:“無需證據(jù),我亦篤信?!?/br> “啪嗒”一聲輕響,蕭牧定定落子。 “所以,此番蕭節(jié)使入京,吾便時常在想,定不能再讓昔年之事重現(xiàn)了。”太子的聲音像是在同自己做著允諾:“不可再重蹈覆轍了。” 片刻后,蕭牧道:“自臣入京來,殿下暗中照拂之處頗多,臣皆銘感五內(nèi)。殿下,從未負仁明二字?!?/br> “仁明……”太子笑道:“這二字過重了些,吾自認尚且擔不起?!?/br> “但時長日久,吾希望終有一日可配得上這二字?!彼聪蚴捘粒骸氨阏埵捁?jié)使做個見證如何?” 四目相對,蕭牧笑道:“臣愿擔此職。” 太子不由笑了兩聲,再看向那與他記憶中截然不同的棋路,若有所思道:“都說棋盤如戰(zhàn)場,可蕭節(jié)使重守不攻,倒不像是三年收復五城之風……莫非是刻意相讓于吾?” “兵家之道未必悉數(shù)適用棋局?!笔捘恋溃骸俺计逅嚥痪?,若太過激進,只恐在殿下面前出丑更快?!?/br> 太子笑了笑,不知信是沒信,只道:“不妨下完這局再說,且還不知最后出丑者何人,該蕭節(jié)使落子了……” 蕭牧手中棋子應聲而落,發(fā)出清脆聲響。 衡玉獨自折返回席上之時,席上眾人已離去了大半。 見永陽長公主還在,她遂上前去:“殿下怎還未回去?” “自是在等著你?!庇狸栭L公主玩笑著道:“宴上人雜,恐你惹出什么麻煩來,我走了,誰給你收拾爛攤子?” 衡玉笑著將她從座上扶起:“那您還真是思慮周全?!?/br> 不過,收拾爛攤子只怕是假,恐她再遇上諸如河東王之流是真。 永陽長公主笑著道:“既無爛攤子可收拾,那便隨我回去吧。” 衡玉笑著與她一同離席,臨出大殿之際,看了一眼蕭夫人的位置,見那里空空如也,便壓低聲音問了一句:“蕭伯母可是回去了?” 永陽長公主也看過去:“應當是,有一會兒沒見著人了?!?/br> 見衡玉又朝男席看去,她笑了道:“莫看了,那位還沒回來?!?/br> 衡玉也不害臊,笑著點了點頭,與長公主踏出了殿門。 此時,一道搖搖晃晃的魁梧身影從外面回來,險些就撞到衡玉。 其蓁攔在衡玉和長公主身前,微皺眉看著那名滿臉胡子的突厥大漢。 正大漢正是那名喚伽闕的突厥使臣。 他微瞇了眼睛看向衡玉及永陽長公主,皮笑rou不笑地擠出個笑來,口中說了句生僻的突厥語,便回到了殿中。 “準是無甚好話?!逼漭枥渎暤溃骸按直尚U夷難以教化?!?/br> 衡玉看向那道背影,只見對方重新坐回了位置上,與同伴不知低聲說了句什么,而后二人又端起了酒碗,碰了一下。 “走吧?!庇狸栭L公主道。 衡玉點頭。 永陽長公主出入內(nèi)宮,亦被特允可乘轎而行,衡玉未跟著一同坐轎,只與其蓁一起跟在轎子旁走著。 禁宮外,眾官員命婦的家仆女使皆候在那里,等候自家主人。 “姑娘?!贝浠弊呱锨皝恚庥窀I?。 衡玉卻看向了她身后的一名女使,喚道:“春卷?” 見衡玉主動喊了自己,一直謹記著自家夫人交待,心知不可在外人面前與吉娘子太過親近的春卷這才上前福身行禮:“吉娘子。” “蕭伯母還未出宮嗎?”衡玉問。 春卷搖頭:“未曾?!?/br> 衡玉看向?qū)m門內(nèi)三三兩兩走出來的官員家眷,猶豫了一瞬,到底是道:“我回去看看?!?/br> 下了轎的永陽長公主聞得此言,并未阻止,只與其蓁道:“我少了支珠釵,不知是否落在了席上,你陪著小玉兒一道兒回去找找?!?/br> 其蓁會意應下。 各府馬車就候在此處,衡玉遂道:“那殿下且先去車中歇息,我去去便回?!?/br> 永陽長公主輕點頭。 衡玉與其蓁一路回到辦宴的殿中,路上未曾得見蕭夫人身影,殿內(nèi)亦未能尋到人。 “會不會去尋了蕭節(jié)使?”其蓁猜測道。 “他……應是去了太子殿下處。”衡玉壓低了聲音,斟酌著道:“容我讓人去問一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