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229節(jié)
太子無分毫動搖:“將二人帶下去?!?/br> 禁軍應(yīng)聲,將伽闕及其那名下屬押了下去。 聽著那逐漸遠(yuǎn)去的怒罵聲,衡玉將視線收回,重新看向在場眾人,目光無聲掃過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龐。 她從始至終都只是旁觀,未曾出言說過半個字,哪怕伽闕今晚于宴上大放厥詞,也是由河?xùn)|王妃開口指出。 她就是想要看看,在“順其自然”之下,事態(tài)會如何發(fā)展,又最終會發(fā)展至何種局面—— 如此,才更便于判斷。 伽闕被帶了下去,但對于其他人的排查,卻并未就此停下。 正如太子方才所言,此案重大,不可輕易下定論。 且若可以選擇,從最淺顯的角度來看,太子必然也是最不愿就此下定論的那個人——在此時機(jī)處置伽闕,幾乎等同向突厥宣戰(zhàn)。而這于如今的大盛而言,無異于雪上加霜。 此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不少參宴的官員家眷,直至天色放亮,才得以陸續(xù)出宮離去。 一些在蕭夫人出事的間隙曾離席外出之人,仍被拘在宮中細(xì)詢。 如此折騰,諸人出宮之時皆是滿面疲色,卻無人敢有埋怨之言。 縱是未曾參宴者,于夜中隱約聽得些許風(fēng)聲之后,也幾乎是一夜未眠,繃緊著心弦等待宮中的消息。 晨光初現(xiàn)之時,衡玉隨永陽長公主一同出了宮,吉南弦仍留在東宮料理諸事不得脫身。 永陽長公主拉著衡玉上了長公主府的馬車,于車內(nèi)將人攬在懷中輕聲安撫著。 衡玉靠在她身上,閉著眼睛時,眼睫猶在發(fā)顫。 許久,她才開口說了上車之后的頭一句話:“殿下,我想去侯府看一看。” 少女聲音輕而微啞,永陽長公主輕輕點頭應(yīng)允著:“好,那便去看一看。” 車輪滾滾,碾過清晨微潮的青石板路,最終停下了定北侯府大門前。 在永陽長公主的示意下,其蓁陪著衡玉下了馬車。 后面由程平趕著的那輛馬車內(nèi),翠槐由車內(nèi)跳下,快步上前扶過自家姑娘。 衡玉站在定北侯府的大門前,神情怔怔。 自入京來,為于人前避嫌,她還從未親自來過京師里的這座定北侯府。 而今第一次過來,卻是滿目喪白。 一夜之間,定北侯府已經(jīng)掛喪,大門緊緊閉著。 衡玉胸口處堵得發(fā)疼,不知那緊閉的大門之后此時究竟是何情形。 翠槐上前拍門,好一會兒才有一名服喪的仆從將大門打開,張口卻是道:“我家侯爺交待過,今日府中恕不待客,還請回吧?!?/br> 言畢便要關(guān)門,衡玉見狀忙道:“等等,我有緊要之事,若蕭侯不便,還請向印副將通傳一聲,我在此等候即可——” 看了一眼長公主府的馬車,仆從猶豫了一下:“敢問娘子貴姓?” “延康坊吉家——” “娘子稍候。” 仆從入府通傳,衡玉很快便得以見到了印海。 印海面上再無半分往日的自在隨意,腰間系著喪帶,眼中布滿了血絲,抬手朝衡玉施禮:“吉畫師?!?/br> “他連我也不見嗎?”衡玉看向府內(nèi)的方向,入目皆是刺目的白。 “吉畫師……”印海有些為難,低聲道:“將軍曾特意交待過,若您前來,便讓我等勸回……昨晚吉畫師于宮中拼力相救夫人之舉,已甚是招眼,此時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此處,于暗中揣測吉畫師與侯府的關(guān)系……將軍如此,也是為了盡量不牽連吉畫師與貴府。” 衡玉微抿唇,而后道:“印副將不必諸多解釋,我都明白。我此番前來只是想知道,他現(xiàn)下……” 她頓了頓,才接著問:“他現(xiàn)下如何了?” 印海沉默一瞬,才答:“不太好?!?/br> 衡玉眼睫一顫,定定地看著印海。 印海也看著她,道:“將軍身上舊傷無數(shù),入京前亦是初愈而已,至今未能斷藥……此番這般打擊之下,悲怒攻心,牽動臟腑,一個時辰之前甚至嘔了血?!?/br> 衡玉微攥緊了衣袖之下的十指,語氣幾分急切,不忘壓低聲音:“他此前的傷便是白爺爺所醫(yī)……我這便讓平叔先行回去,暗中帶白爺爺來此替他診看!” 印海再次向她施禮:“如此便多謝吉畫師了。” “夫人遭人所害,真兇尚未得到懲治,他斷不能再出事了……”衡玉眼眶微紅,再次看向府內(nèi):“照料好他?!?/br> 印海應(yīng)下:“吉畫師放心?!?/br> 衡玉將視線一點點收回,帶著其蓁與翠槐轉(zhuǎn)身離去。 回到了馬車上,她倒在永陽長公主肩頭,眼淚無聲大顆涌落。 永陽長公主擁著她,眼底亦是一片通紅之色,嘆息著輕聲道:“傻孩子,你已經(jīng)盡力了,許多時候生死之事誰也無法左右……接下來要做的,是替蕭夫人討回公道?!?/br> 衡玉反抱住她,眼淚愈發(fā)洶涌。 “想哭便哭吧?!庇狸栭L公主輕撫著她的背,任由少女在自己懷中宣泄壓制了一整夜的悲痛。 衡玉回到吉家時,家中之人個個皆是心急如焚,此刻全都聚在前廳等著。 先前打算在娘家住上一段時間的喻氏,一早聽到消息,天不亮便帶著娃娃和顧聽南一同趕回來了。此時見衡玉回來,雙目紅腫不堪,整個人丟了魂魄般,喻氏連聲音都不自覺放輕了:“小玉兒,蕭夫人當(dāng)真……” 衡玉抬眼看向嫂嫂和祖母,阿姐,迎著那一雙雙視線,她一時未能說得出話來。 見她如此,吉家眾人皆有了答案。 這答案雖說幾乎已無意外,但廳中一時仍陷入了壓抑的寂靜中。 第227章 究竟是誰? 寧玉勉強(qiáng)回神,上前扶過meimei:“快先坐下……” 顧聽南則倒了杯溫茶,無聲送到衡玉手中,讓她捧著。 孟老夫人看著坐在那里的孫女,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昨夜宮中之事,只是大致聽了些各處得來的消息……阿衡,你來說一說,這原原本本的經(jīng)過?!?/br> 按說此時不該再急著去觸碰孩子那血淋淋的新傷,但她家的阿衡,她清楚。 而眼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家阿衡更清楚。 衡玉捧著溫?zé)岬牟璞K,啞著聲音卻條理清晰地將蕭夫人出事的前后經(jīng)過仔細(xì)說了一遍。 “阿兄還在宮中陪太子殿下處理此事,故而未得回府,特讓我同祖母還有嫂嫂說一聲,勿要擔(dān)心他?!焙庥褡詈笳f道。 孟老夫人語氣復(fù)雜:“此事勢必要在朝堂之上掀起一陣風(fēng)雨了……” “那突厥使臣瘋了不成,竟猖狂到這般田地!”喻氏緊緊皺眉:“還是說,突厥人蓄意挑釁,眼看南境不安穩(wěn),他們存心想要找個由頭,好借此光明正大挑起戰(zhàn)事?” “嫂嫂所言不無可能,突厥人一貫好戰(zhàn)……且我曾聽景時過,他們近兩年來雖明面上對大盛稱臣納貢,暗下卻也未曾斷絕與契丹的往來?!焙庥裣氲阶蛞顾娝犓?,道:“但我總覺得……事情或許沒有這么簡單。” 真相未明之前,將罪名全部只壓在一方身上,是盲目的。 顧聽南道:“若不是突厥人所為,那又會是誰?蕭夫人初來京師,也不至于與何人結(jié)下如此深仇大恨才對……” “事情出在宮中,私仇的可能幾乎可忽略不計?!泵侠戏蛉四亢妓鳎骸爸慌逻€是沖著大勢來的,不妨先冷靜下來看一看,此事會給何人造成何等困局……” “是?!焙庥翊鬼吐暼鐚嵉溃骸白蛞故鲁鐾蝗?,我甚至疑心此事乃太子殿下授意主使——” 寧玉與喻氏難免驚異地看向她。 衡玉接著道:“但現(xiàn)下一步步看來,此事無疑是將太子與朝廷逼入了兩難之境?!?/br> “沒錯?!泵侠戏蛉说溃骸叭缃裣右勺畲蟮恼峭回适钩迹籼幹么巳?,便是給突厥人送去了挑起戰(zhàn)事的把柄。而若不處置此人,便等同是行包庇之舉,勢必要與蕭節(jié)使心生隔閡,北地盧龍軍也絕不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至于讓定北侯和盧龍軍為大局而慮,勿要“中計”? 試問這天底下又何來的理由,能讓痛失唯一親人的那個人,保持近乎冷漠的理智? 況且盧龍軍與朝廷的嫌隙,早早便已經(jīng)存下了,如一根將斷之弦,已經(jīng)不起任何一絲摧動。 “如此說來,豈非怎么選都會引起戰(zhàn)事?”喻氏驚覺道:“……若果真是有人蓄意策劃,那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想看大盛陷于戰(zhàn)亂?該不是別國使臣背地里使的陰招吧?!” “別國使臣……”孟老夫人思索著搖頭:“事情出在東宮,那些別國使臣們的手只怕伸不進(jìn)去……阿衡方才說,那突厥使臣自稱被一宮娥抓傷,竊去了手串,可卻因指認(rèn)有誤,由此反向證明了那些話皆為狡辯——此一點,恐怕也是背后之人算計好的?!?/br> “沒錯,那被伽闕指認(rèn)的宮娥名為月知,最大的特征是眉間有一粒紅痣。”衡玉道:“伽闕稱,是在竹林前遇到了那名宮娥,那片竹林昨晚我在尋蕭伯母時也去過,視線昏暗不明,加之伽闕醉酒恍惚,只憑一粒紅痣認(rèn)人也是有可能的——如此便只需一位與月知身形近似之人于眉間畫上一粒紅痣,梳上同樣的發(fā)髻,衣著,首飾,便可將伽闕之后為己解釋的話釘為謊話。” 而最有嫌疑的人一旦“撒了謊”,這罪名便愈發(fā)難以擺脫了。 寧玉幾人聞言思忖著,不禁點頭。 衡玉眼底之色凝重:“而這般做的前提,必是此人在東宮內(nèi)有極稱手的內(nèi)應(yīng)……能在太子的眼皮底下培養(yǎng)出這樣的眼線暗樁,實在深不可測。” 微微一頓之后,她幾乎篤定地道:“若果真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那么此人必然與刺殺河?xùn)|王背后的真正主使,是同一人。” 這兩件事情乍看沒有關(guān)連,但縱觀大局可見,其目的有殊途同歸之處——借朝廷之手逼反盧龍軍,引禍于大盛如今的掌權(quán)者。 若再往大了說,此人一直在試圖制造亂世。 這一點,很像晏泯。 但晏泯尚且沒有這般通天本領(lǐng)。 一時間廳內(nèi)陷入異樣的靜謐,諸人皆覺有寒氣籠罩周身。 “那此人……會是誰?”寧玉聲音低低地問。 喻氏也覺心神緊繃:“會不會是那些想要謀權(quán)奪位的諸侯王爺?” “再等等……”衡玉看向緊閉的廳門,緩聲道:“很快便能現(xiàn)身了?!?/br> 對方于暗處設(shè)局,又焉知不會入局? 從前廳離開后,寧玉放心不下衡玉,遂陪著她往居院走去,路上小聲問道:“方才平叔急急地獨自趕回來,幾乎是將白先生押上了馬車……可是往侯府去了?” 衡玉點了頭,啞聲道:“他如今,需要白爺爺……” 寧玉紅著眼睛嘆氣:“老天怎就這樣不公,這死別的苦難怎就專挑一人……” 衡玉抬頭看向刺目的青天與熾陽,日光一刺,酸脹的眼中立時又有淚水打轉(zhuǎn)。 回了房中,為了讓阿姐放心些,衡玉聽話地在床榻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