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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shí)已到 第272節(jié)

    “老師!”

    嘉儀高興地蹦了起來,興奮難當(dāng)?shù)爻庥駬]手:“老師贏了!”

    對(duì)上女孩子那張稚嫩雀躍的臉龐,從始至終皆緊繃著的衡玉鼻頭陡然一酸,朝著嘉儀露出笑意。

    四下目光各異,震驚,欽佩,質(zhì)疑,依舊高高在上不屑一顧——

    衡玉半點(diǎn)不介懷。

    贏了就好。

    她很需要贏這一場。

    “……十八九歲的年紀(jì),再如何,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說破了天,也還是個(gè)女郎而已!崇文館內(nèi)從未有過女學(xué)士!”一名四十歲上下的官員忿忿不平地道。

    衡玉朝他看過去:“女郎如何,男子又如何?敢問這位大人,我等女郎究竟輸在何處?”

    這世道如此,任何高低勝負(fù)權(quán)勢之爭,若一旦出現(xiàn)女子勝出的情況,便總會(huì)冒出來與性別有關(guān)的爭議質(zhì)疑——

    而衡玉不欲回避。

    “女子生性柔弱心志不堅(jiān),心胸狹窄善婦人之妒,眼界狹隘遲鈍,千百年來,向來如此!”那名官員心中過于憤懣,也站起了身來,直視著衡玉。

    “向來如此嗎?”衡玉迎著那道咄咄視線,毫無退縮之色:“上古女媧開天造世,嫘祖創(chuàng)養(yǎng)蠶之道,木蘭亦可馳騁沙場,而諸位大人所讀之《尚書》,曾被一把火焚盡,是得伏勝之女羲娥,口授相傳,方才得以重現(xiàn)流傳于世。除此之外,更有諸多以學(xué)術(shù)才情千古留名者,真如群星燦爛,不勝枚舉——試問,這便是大人口中的千百年來,皆是如此嗎?”

    “巧舌如簧……!”聽得四下隱起的議論聲,那名官員再次冷笑出聲:“你隨口挑揀幾人便欲證明女子不輸男子,簡直荒謬可笑——若談作為成就,隨處可見皆為男子,還用得著我來一一舉例嗎?”

    “那大人可曾想過,有作為成就者,為何多為男子?”衡玉問罷,即自答道:“正因不公。”

    那官員緊緊皺眉。

    “自古以來,女子莫說求學(xué),便是離開家門都是難事,她們被束于宅中,為后宅瑣事所縛,自生下起,便被告知女子不如男子——在此等惡劣的不公之下,她們?nèi)阅苡写顺删?,豈非恰恰更能證明,她們的才智本就不輸男子?若將她們置于與男子同等的環(huán)境之下,予以相同的條件,她們亦能做出不輸男子的成就?!?/br>
    少女的聲音傳出辯臺(tái):“沒有人生來即是目光狹隘之人,我自認(rèn)亦無太多過人之處,不外乎是幸運(yùn)而已,若她們與我一般有書可讀,有目可觀天下,又豈會(huì)成為諸位大人口中的善妒無用者?”

    “男女之論,本不該勢如水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當(dāng)各擅其長,如此方為利國利民之長久計(jì)——”

    她自知,這背后亦有利益牽扯,千百年來,那些人不會(huì)不清楚這些道理,不外乎是得益者的高傲與裝聾作啞罷了——

    但她要的,也不是令他們“心服口服”。

    她只需要贏,只需要堵住他們的嘴,讓他們住口。

    贏了之后,站在更高處,才能有更多施為。

    所以,伶牙俐齒也好,巧舌如簧也好,言辭刁鉆也無妨,只要能贏就行。

    “……果然巧言善辯!”那官員拂袖離去,一幅“不愿與女子爭長短”的模樣。

    “老師!”

    嘉儀公主快步來到辯臺(tái)之上,抓住衡玉的手,小小的脊背挺得筆直。

    父皇說,老師今日這場辯賽,是為了千萬人,也是為了她這個(gè)皇長女——

    小小的孩子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什么,看向衡玉的眼睛里滿含振奮與朝氣。

    衡玉拉著她的手,出了辯臺(tái)。

    眾人圍上來。

    “阿衡今日贏得當(dāng)真漂亮極了?!鄙匮越袢找瞾砹?,特意來看這場辯賽。

    金家郎君也走了過來,滿眼欽佩地向衡玉施禮:“吉娘子今日所言,字字珠璣,叫人醍醐灌頂,少陵受益匪淺。”

    “不去瞧瞧?”看著被眾人圍起來的衡玉,皇帝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問身側(cè)之人。

    “不去,她應(yīng)當(dāng)站在那里被人欽佩仰慕,接受一切恭賀。”時(shí)敬之含笑看著衡玉,恰逢她也朝他看過來。

    四目相接,二人隔著喧鬧遙遙相望而笑。

    “嗯……大度。”皇帝給予肯定地點(diǎn)頭,“不過話說回來,你可怪朕此番決定?吉娘子既任崇文館學(xué)士,便不能常與你在范陽久住了。”

    時(shí)敬之:“她能做她想做之事,更為重要。若與我成親,便要將她縛住,這親不成也罷?!?/br>
    “這個(gè)可不能也罷!”皇帝趕忙道:“朕還要給你們賜婚——”

    媒人的活兒已被搶走了,總不能連賜婚的機(jī)會(huì)也不給他吧?

    “贏了沒有?贏了沒有!”

    時(shí)府內(nèi),坐在四輪車椅上的蕭夫人恨不能立即跑進(jìn)宮里親眼去瞧個(gè)究竟。

    “贏了!”

    直到春卷從外面跑進(jìn)來,氣喘吁吁地道:“夫人,吉娘子贏了!”

    “當(dāng)真?!”蕭夫人雙手扶在椅側(cè),猛地站了起來。

    而后又陡然坐了回去。

    眾女使:“?!”

    夫人方才竟站起了一瞬?!

    天色已晚,然而馬尚書府中,二姑娘馬映柳房中,此時(shí)卻擠滿了一群衣著鮮亮的小姑娘們。

    她們也在等著消息。

    前來報(bào)信的是馬哲——

    “贏了,阿衡贏了!”

    “啊!”馬映柳興奮地驚叫一聲:“我便知道,我便知道!”

    “我可是聽說,阿衡非但贏了辯賽,還將吏部尚書那老頑固堵得啞口無言呢!”好友得勝,馬哲亦是興奮難當(dāng):“那可是湛御史啊,阿父上回被他彈劾罵了一頓,氣得愣是三天沒下床!……此等神人,竟也敗在阿衡手下了!且據(jù)說那是心服口服!”

    “吉娘子真厲害!”

    “竟連御史大人都能贏過……!”

    “彼時(shí)吉娘子做了郡主老師,我便知道定非尋常人了!”

    “映柳,吉娘子如今已成了崇文館學(xué)士,那她還辦書院不辦了?”

    “對(duì)啊對(duì)啊……我還想拜吉娘子做先生呢。”

    馬哲則道:“阿衡今日這場辯賽必是要名留青史了……想來過兩日便會(huì)有人整理成冊印制出來,我要買上百八十冊給供起來!”

    “我也想要我也想要!”

    女孩子們嘰嘰喳喳,如晨早森林的鳥兒,迎著朝陽扇動(dòng)了羽毛。

    此乃一角而已。

    衡玉這場辯賽打下來,已然轟動(dòng)京師。

    很快,授職崇文館的圣旨,便送進(jìn)了吉家。

    再隔數(shù)日,又有一道圣旨送達(dá),是為賜婚而來。

    圣旨之上,是為范陽王時(shí)敬之與崇文館學(xué)士吉衡玉賜婚——

    這道旨意,亦極快地在京中傳開,引起了一番熱議。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夏去秋至,八月中秋一過,便近了婚期。

    時(shí)府上下開始掛上了紅綢,四處張羅了起來。

    蕭夫人被春卷扶著于府中各處查驗(yàn)——是了,就在昨日,女使們布置新房時(shí),只因那對(duì)喜字貼得不合夫人心意,夫人一急之下,便自己站起來走過去了!

    這恢復(fù)的程度之快,便連白神醫(yī)都嘖嘖稱奇。

    “王副將,當(dāng)心!”

    廊下,眼看著一只沒掛穩(wěn)的紅燈籠就要掉下來,手中搬著只梯子的藍(lán)青趕忙提醒。

    然而王敬勇卻未來得及反應(yīng)一般,被那燈籠砸到了腦袋,才回過神來。

    “想什么呢這是?!币娔潜辉业娜四唛_了,藍(lán)青也搖搖頭,繼續(xù)干活去了。

    王敬勇走到廊尾處,又折了回來。

    三個(gè)月前,那顧聽南突然不辭而別,回營洲去了——

    之后,他從下屬口中得知了她家中情況。

    他承認(rèn),他那一刻想到了自己的前程,故而猶豫了。

    如此在廊下來回踱步了三個(gè)來回,王敬勇一握拳,走下了石階。

    “做什么去?”印海問。

    王敬勇腳步匆匆:“找將軍告假,回營洲去?!?/br>
    正往此處走來的嚴(yán)明聽得此言,不由一頭霧水:“將軍明日大婚,你此時(shí)回營洲!”

    卻見那傻大個(gè)頭也不回地走了。

    嚴(yán)明“嘖”聲道:“他這是魔怔了,還是想通了?”

    “一念之間啊?!庇『M白呷?。

    “你當(dāng)真想好了,要回靈泉寺落發(fā)剃度——”嚴(yán)明問。

    “該歷的歷了,該悟的也悟了,自該回去了?!庇『:粗骸翱梢c我一同回去?”

    嚴(yán)明笑了一聲,搖著頭道:“我不比你這般灑脫?!?/br>
    “也是,你如今可是有三個(gè)爹要養(yǎng)的,你若出了家,他們仨還不得把廟給掀了?!庇『PΦ?。

    “是啊?!眹?yán)明負(fù)手,看向喜氣洋洋的四下,眼神似望向了極遙遠(yuǎn)之處。

    天色未亮,衡玉便被叫了起來梳妝。

    房中很快擠滿了人,嘉儀昨日便出宮來了吉家住下,寧玉和喻氏一整夜都沒睡,且倆人的眼睛都腫得像桃子般,衡玉合理懷疑這二人昨夜大約是抱在一處哭的。

    孟老夫人很快也過來了,帶著阿姝。

    于這溫馨喜氣的氣氛下,衡玉由人凈面上妝,開臉時(shí)疼得直吸涼氣。

    “怎么又尿了!”剛抱著半盞過來的吉南弦便被尿了一身,只得又匆匆回去更換衣袍。

    衡玉忍不住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