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早知道今日入宮會(huì)發(fā)生許多事，但親眼所見太子動(dòng)怒，太子妃還流了那么多的血，思柳仍是心神難安。

    她落了溫虞兩步，行在后頭，看著溫虞步伐一如之前般，徐徐輕緩，與之前別無二致。她方才陪著溫虞經(jīng)歷了那般多糟心事，這時(shí)心中再是激蕩難平，也半點(diǎn)兒不敢外露。

    溫虞安安靜靜的走著，儀態(tài)一如既往讓旁人挑不出差錯(cuò)，只是恬靜的神情之下，是一副疲憊不堪的身心，她已經(jīng)許久不曾有這般累過，累到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忽而手上一熱，她又走了幾步，如夢(mèng)驚醒般，神智歸了位，不由得放緩了腳步，看向她的左手，正被沈遇牽著，沈遇的手掌修長寬大，輕而易舉的就能將她的手掌全部包住。

    腳步的遲疑，通過那雙交握的雙手，連帶著讓人身旁人一并放緩了腳步，卻依舊自然而然的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大抵是太過疲倦，甚至無力去想為何手會(huì)被握住，溫虞的神色就帶出了些許茫然來，也忘該不該掙開握住她的手。這樣又往前又行十余步，溫虞抬眼看去，前方不遠(yuǎn)處，就是飛春宮外的御臨門。

    除夕宮宴設(shè)在飛春宮，一是飛春宮不止是寬敞景致好，二是御臨門是御花園的出入口，離內(nèi)外宮都距離適當(dāng)，即便是外臣同家眷，來往也都方便。

    溫虞視線范圍內(nèi)的人影便多了起來。又見有那頭戴四爪金龍冠，身穿華貴紫袍的俊秀男子，正站在前方不遠(yuǎn)處。

    溫虞看到對(duì)方的眼睛時(shí)，便下意識(shí)的想，對(duì)方是在看她。

    亦或是知道他們過來，而專程停下了腳步等著她。

    溫虞心中一悸，她是不認(rèn)識(shí)對(duì)方的，對(duì)方卻是一雙含笑眼靜靜望著她，被對(duì)方看著的感覺真的很奇怪，像是被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給盯上了一般。

    蜀州竹林多，溫家在蜀州的府邸后院便臨近一片竹林，天氣濕熱的夏季，蟲蛇多，她見過一回竹葉青，通體碧綠的竹葉青，很容易藏匿于翠竹青林中，依靠著天然的膚色避障，躲在暗處，吐著蛇信子，毒牙尖銳，蛇瞳幽深，通體冰涼黏膩，莫說是被它咬一口，便是碰它一下，都會(huì)被那種黏膩冰涼的觸感給嚇住。

    而現(xiàn)在，被紫袍男子看著的感覺，便是如此，那雙陰冷幽深的眼，像是淬上了劇毒。

    握住她的那只手忽而就緊了緊，像是提醒她，又像是在安撫她。

    溫虞還來不及想些什么，就已經(jīng)走到紫袍男子跟前。

    紫袍男子充滿了深意最后看了一眼溫虞，而后落向了他們二人交握的雙手之上，俊秀的臉龐上，笑意加深，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揶揄，道：“看來流言屬實(shí)，沈大人這……”他頓了一瞬，繼續(xù)道：“如今果真是將夫人捧在了手心上?！?/br>
    “不止大庭廣眾之下，也愿意為沈夫人整理披風(fēng)，還專程向陛下請(qǐng)旨，準(zhǔn)你前去東宮接沈夫人?！?/br>
    溫虞怔然，沈閻王是專程向陛下請(qǐng)旨，去東宮接她的？

    她的心情稱得上是復(fù)雜至極，今日想不明白的事情可太多了。

    紫袍男子帶著笑意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真是讓本王刮目相看。”

    紫袍男子的話音落下，她的左手一松，沈遇已經(jīng)放開了她，往前略走了半步，她大半身軀都被掩在了沈遇身后，而后沈遇抬手向紫袍男子拱手行了一禮，淡然道：“豫王，宮宴即將開始，敘舊的話以后再說，如何？”

    被他稱為豫王的紫袍男子，忽而一笑，“本王還未賀沈大人同沈夫人喬遷之喜，來日本王定要親自登門道賀?！?/br>
    沈遇也朝著他一笑，“臣必備下酒菜，恭候豫王?！彼騺硇ζ饋恚佳垡餐钢湟?，讓他說出來的話就顯得格外疏離。

    溫虞垂著眼眸，安靜地站在沈遇身側(cè)，對(duì)方的視線實(shí)在令她不自在，若非是顧及著儀態(tài)，她很想整個(gè)人都縮在沈遇的身后。

    幸好，這段突如其來的寒暄時(shí)間并不長，豫王頷首算作交談的結(jié)束，先行一步去見宣帝。

    她跟著沈遇緩緩進(jìn)了御臨門，跟著接引的宮人前去入春宮。

    御臨門中是皇家園林，奇花異草、水榭樓臺(tái)、雪枝紅梅、甚至還有伶人在冰凍的湖面上翩翩起舞，引得旁人不住地抬眼看去。

    溫虞身心俱疲，半點(diǎn)兒都提不起興致欣賞景致。

    宮人引著他們落了座，又倒了茶，“沈大人，沈夫人，請(qǐng)用茶?！?/br>
    他們二人的位次竟不算靠后，距離御座極近。

    茶盞冒著熱氣，茶葉的清香喚起了溫虞的渴意，她端了茶盞，小口小口的抿著，溫?zé)岬牟杷虧櫫烁煽实暮韲担X得自個(gè)兒的精氣神在回轉(zhuǎn)。

    也有了精神想心事。

    那位豫王，是陛下的第五子，聽聞生的俊秀，性子卻有些古怪，不愛朝堂，更愛閑散野鶴的過日子，聽聞喜好四處游歷。別的消息，她便在也不知道了。

    今日該是她第一回 見到豫王，卻總覺得那雙令她膽寒的眼眸有種別樣的熟悉感，可想來想去也不知是為何。

    溫虞百思不得其解。

    她忽而又念及太子妃此刻可還好，心中一動(dòng)，豫王同太子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太子的眼睛同豫王的眼睛生的是一模一樣，她見到太子時(shí)，也曾被太子暴怒時(shí)眼中的陰沉之色給嚇了一跳，又有太子妃忽而流血暈倒，讓她猝不及防。

    興許就是因?yàn)槿绱?，她才?huì)下意識(shí)里，對(duì)擁有相同一雙鳳眼的豫王感到害怕嗎？

    這樣想，好像有些道理，卻仍然有說不通的地方。

    畢竟她和豫王不曾見過面，既無來往，便無過節(jié)，豫王為何會(huì)用那般陰冷的眼神看她？還有那番另有深意的對(duì)話，如何聽都讓她覺著豫王充滿了惡意。

    她人雖端坐著飲茶，卻時(shí)不時(shí)地偷瞄著身旁人。

    身旁人方才是不是也察覺到了豫王那道令人不適的目光，所以才會(huì)擋在她面前，保護(hù)她？

    還是說，他們家沈大人早就同豫王結(jié)下了梁子，豫王是恨屋及烏，連帶著把她一并恨上了……

    他們家沈大人是什么人呢？那可是得罪人的一把好手，在這上京得罪過的人，大抵能從城北排到城南去。

    多得罪了一位豫王好像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這樣一想，她全然想清楚了。

    這一個(gè)上午，才不到三個(gè)時(shí)辰呢，卻讓她猶如過了一年之久，還多了一肚子的煩心事，若不是沈閻王的錯(cuò)，還能是誰的錯(cuò)呢？

    耳邊終于又響起了她聒噪個(gè)不停的聲音，雖然愈發(fā)離譜，沈大人卻依舊淡然的端起茶盞飲茶，罷了，聒噪總比方才安安靜靜的，沒有半點(diǎn)兒精神氣要好。

    吉時(shí)至，入春宮外響起嘹亮的一聲，“陛下到！”

    宮中所有人放下了手中杯盞，整理好了衣裳站起身，拱手垂頭，恭敬的迎著宣帝。

    待到宣帝落座，渾重的聲音響起，“免禮?！?/br>
    宣帝舉杯，親自祝詞，“朕與諸卿同慶除夕佳節(jié)，諸卿不必拘君臣之禮，與朕同飲此杯！”

    宮廷樂師奏樂，伶人獻(xiàn)舞，歌舞升平。

    雖是冬日，入春宮卻是有一番春景。

    溫虞如同旁人一般，態(tài)度端正，心無旁騖，認(rèn)真賞著那猶如天上仙娥下凡的伶人優(yōu)美的舞姿。

    心中卻是在念叨，她在這宮里身心俱疲的度過了一上午，等這頓宮宴用罷，她就能平安出宮。

    今日可算是要熬到頭了。

    宮宴之上，當(dāng)著這么多人，又有沈遇在旁邊坐著，溫虞心里頓時(shí)有了底氣，料想總不能再出事。

    她緊繃疲乏的心情一松，再不愿去想煩心事。

    目光狀似不經(jīng)意地從食案上拂過，宮人井然有序的布著菜，沒過多時(shí)，食案上已布了十二道冷熱菜，三道精致糕點(diǎn)，三盤瓜果，美酒佳釀，將食案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宮廷盛宴，菜品自是色香味俱全，無一不是御膳房精心料理。

    更不必提，還有這幾年來，劉廚娘常做新菜品，還同她說起許多宮中菜品，雖說方子能記住，可由于食材過于珍貴，制作過程復(fù)雜費(fèi)時(shí)，損耗頗大，除了皇宮，別處難尋，便成了宮廷御用之物，民間再無。若是想嘗上一嘗，也只有宮中才有。

    她的目光落在了位于她正前方的碟子，上面盛有一指見方大小均勻一致，四塊黃澄澄的三涼黃金糕。這也是劉廚娘的拿手糕點(diǎn)，也是她最喜歡吃的糕點(diǎn)。

    劉廚娘每回做好后又會(huì)可惜道：“只可惜有兩種食材，只有宮中才有，替代的食材終究少了幾分正宗的味道?！?/br>
    今日宮宴竟然上了這道糕點(diǎn)，她總該是好好品嘗一番才是。

    歌舞依舊，除了舉杯飲酒，不見有人動(dòng)筷，溫虞便也忍住動(dòng)筷的沖動(dòng)，她暗自嘆氣，多么珍貴的食材，多么美味的膳食，動(dòng)筷之人甚少，女眷們就更不必提，一盤盤菜擺在食案上，明明是用來吃的，只能做那精致無比，賞心悅目的擺設(shè)，何其浪費(fèi)啊。

    等她不知道第幾回目光落在那碟黃金糕上，嘆氣不止，不停地念叨好想吃好想吃。沈大人終于抬眼看了過去，他不喜甜食，那四塊黃金糕，看著就會(huì)甜倒牙。

    沈大人產(chǎn)生了疑問，當(dāng)真有那么好吃嗎？

    身旁人已經(jīng)可憐兮兮的嘆了快有十回氣。

    沈遇放下酒杯，看著身旁端坐著的人，終于是開了口，“夫人若是餓了，動(dòng)筷便是?！?/br>
    溫虞聞言，忙穩(wěn)住慌亂的目光，讓自個(gè)兒目視著前方的伶人，輕緩說道：“夫君，我還不餓。”

    沈遇略一挑眉，又問一遍，“當(dāng)真？”

    溫虞便微微側(cè)頭，輕輕一笑，“嗯，夫君不必?fù)?dān)心，我當(dāng)真不餓?！?/br>
    恰逢一旁有同僚提杯示意，沈遇不再看她，自斟了一杯酒，與同僚舉杯共飲。

    溫虞松了一口氣，又看向前方的伶人，心中卻起了怨念，沈閻王不問她，她尚且能忍住餓意，被他一問，她倒是真起了干脆動(dòng)筷的念頭。

    旁人都在欣賞舞樂，無人在意她，她只嘗一塊，也無妨吧？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黃金糕，卻見一雙筷子正緩緩?qiáng)A起最后一塊黃金糕，轉(zhuǎn)瞬，那原本裝有四塊黃金糕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個(gè)空碟子。

    怎么會(huì)是空碟子？方才她看時(shí)，明明還有一整盤，有四塊呢。

    溫虞不可置信的張大了眼睛，緩緩轉(zhuǎn)頭看向身旁人。

    真甜，比他想的還要甜，甜到發(fā)膩難以下咽，沈遇面無表情地吃著最后一塊黃金糕。

    他余光瞥見那張從來都恬靜淡然的芙蓉面上，不自覺地顯露出的錯(cuò)愕，忽而又覺得那股甜膩尚且能忍受，他垂眼看向身旁人，淡然一笑，惋惜的問道：“這道糕點(diǎn)味道極為不錯(cuò)，夫人為何不嘗嘗？”

    作者有話說：

    溫虞：我餓了這么久，你就給我剩下個(gè)空盤子！嗚嗚嗚嗚。

    沈遇（一早就有準(zhǔn)備）：老婆看，這是什么？

    終于下夾子了，我也緊張了一天的心情恢復(fù)平靜啦，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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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溫虞心情極為復(fù)雜。

    首先她很生氣, 她心心念念都只想嘗一口的黃金糕，到現(xiàn)在只剩下了一個(gè)空碟子！罪魁禍?zhǔn)走€惋惜至極的問她為什么不嘗一嘗？她倒是想嘗一口呀，可是給她品嘗的機(jī)會(huì)了嗎？

    更氣的是, 連沈閻王這種從來都不喜歡甜食的人，都夸贊味道極為不錯(cuò)，那這盤黃金糕得多好吃呀！

    偏偏！沈遇一塊黃金糕都沒有給她留下！那原本裝著黃金糕的碟子，如今光滑干凈的快如同鏡子般能照出人影, 不愧是御用的瓷器。

    她感覺到，恬靜溫婉的笑容正從自己臉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脫離。于是趕緊深吸一口氣, 努力的保持著平靜, 繼續(xù)看著前方的歌舞。

    “沈閻王真討厭！真討厭！天底下怎么會(huì)有他這么討厭的人！他怎么能一個(gè)人就將四塊黃金糕都給吃掉?！?/br>
    “還要問我為什么不嘗一嘗！”

    “早知如此，我就先嘗一塊好了, 到底得多好吃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