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曉得她家姑娘哭一場是多難見的事，姑娘打小就是不愛哭的，連從樹上摔下來都沒疼哭過。

    “不是心事?！睖赜菀活D，“我陪著裴夫人哭一場，不過是為了讓上京城的都知道，夫君他心中敬重著裴公，便是陛下提拔了裴繼斐任殿前司都指揮使一職，夫君心中也是毫無怨言的，所以才會帶著一身傷也要去裴家吊唁裴公?！?/br>
    “無論他們信不信，咱們知道該做的都做了?！?/br>
    她有些不好提的話是，最重要的便是要讓陛下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陛下當(dāng)然是愿意看到殿前司一團(tuán)和氣的樣子，至少沈遇今日帶著傷去往裴家吊唁，可不就是為了那‘一團(tuán)和氣’好讓陛下放心嗎？

    陳嬤嬤聽出了些意思來，未免帶出了幾分笑她的意思，“這么說，姑娘是替姑爺分憂了？”

    眼睛舒服了不少，溫虞張開了眼，伸出雙手來，露出了被指甲掐出印兒來的掌心，撒嬌道：“嬤嬤替我手上也擦些吧，可疼了。”

    “為了能哭出來，我用了好些力氣掐手心呢?！?/br>
    見她佯裝沒聽見話的模樣，陳嬤嬤也沒再多問，只拿著玉肌膏給她擦著手心兒，煙織帶著人將晚膳提來了，因著沈遇有肩傷，桌上菜色一應(yīng)都是清淡口味，連一絲辛辣之物都沒有。

    溫虞看著滿桌子的素菜就忍不住發(fā)愁。

    她在這種時候，偏偏想起了方才回來時在路上聞到過的三鮮餛飩的味道，那是用雞蛋和剝了殼的活蝦，再加上豬rou一起剁碎成的餡料，用薄薄的餛飩皮兒一裹，扔進(jìn)大骨頭熬煮出來的沸湯中，煮上片刻，就能煮的皮兒透亮，透出內(nèi)里的餡料來，再撒上蔥花，那才叫一個鮮美。

    在這樣晚歸的冬夜里，吃上一碗熱乎乎的三鮮餛飩，定是能驅(qū)寒暖身的。

    只可惜今夜是只能吃上白粥陪素炒三絲了。

    *

    胡大夫在揭開凝固在傷口上的紗布前，又謹(jǐn)慎小心的提醒道：“大人，會有些疼，您且忍著一點(diǎn)?！?/br>
    沈遇只道：“無妨，你直接揭開就是了。”

    胡大夫這才動手將那已經(jīng)和血rou粘在一起的紗布揭下時，血痂隨著紗布一起剝落，流了不少血，他卻見沈遇毫無觸動一般，忍是尋常的端坐著，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便連王昌瑞都有些不忍心看，一看就覺著疼得不行，連聲音都止住了。

    胡大夫忍不住疑惑，拆紗布時的疼痛可不必上藥時少，昨個兒大人尚且有些忍不住疼痛，今個兒怎么就能面不改色？

    沈遇思忖了片刻，方才開口，“你的意思是，牛二家的丫頭是在街上幫了一位摔倒的小童往家去，這才瘋了？”

    王昌瑞這才接上話，繼續(xù)說著他來稟報的事情，“是，老奴讓順兒跟著牛二去打聽的，那附近的商戶昨個兒恰好看見寶兒領(lǐng)著那小童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去，他起先是沒在意的，結(jié)果后來，他又看見牛二去尋寶兒，找著寶兒時，寶兒就瘋了，又哭又鬧一點(diǎn)兒不認(rèn)得人了。”

    “寶兒模樣生的極好，所以那商戶能記著寶兒的臉。”

    “這才能在咱們?nèi)ゴ蛱较r，記起整件事兒來?！?/br>
    王昌瑞又道：“少爺，老奴以為，寶兒怕是遇上了拐子，那小童是個媒子。”

    “只可惜街上到處都是小童，商戶也不記得那小童長什么模樣。”

    “若是要去找，恐怕是很難?！?/br>
    這種事情是常見的，饒是上京城守備森嚴(yán)，也一年到頭來，也會有不少幼童被拐走，特別是像寶兒那樣年紀(jì)不過十二三歲的漂亮小丫頭，家里頭嬌養(yǎng)著，天真活潑，沒遇著過什么壞人，在熱鬧的集市里，身旁也沒個大人，不被拐子盯上都難。且又說寶兒心善，碰見了比她年紀(jì)還小的孩童，就算牛二叮囑了讓她站在原地哪里都不許去等著他過來，她也不會有多大的戒備心，被拐的可能性就極大了。

    說不上來寶兒是幸運(yùn)還是不幸，幸運(yùn)的是她沒有被拐子給拐走，還被牛二找回來了，不然這茫茫人海里，就算是少爺讓整個殿前司的禁衛(wèi)都去找人，恐怕也是極難的，這世上的惡人，想要害一個人的法子可太多了。

    不幸的是，寶兒瘋了，誰也不知道她消失的時候，都經(jīng)歷了什么傷害，才會瘋了連爹娘都不認(rèn)識的。

    “胡老大夫也只說怕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傷了心智，而今只能施針暫時讓寶兒平靜下來，護(hù)住她心脈，不至于讓她愈發(fā)失心?！?/br>
    “胡老大夫還說，等他回去想想，再試試其它法子?！?/br>
    王昌瑞嘆了一回氣，他也有過女兒，千般寶貝都來不及，只可惜身子骨太弱沒有養(yǎng)住，還不到十歲就病逝了，早夭的女兒一向是他和他娘子的痛處，這些年一提起閨女來，還是會哭上一回，是以這回寶兒出事，他才會這般熱心腸的幫忙，還讓他兒子去幫忙打聽消息，總歸是不想看到別人家的女兒也早早去了。

    胡大夫在旁接話道：“若是我父親都這般說了，想必那位小姑娘的病情是十分棘手的，難以根治了?！?/br>
    “少年心智最是不堅(jiān)，若受了刺激，怕是此生都難以恢復(fù)。”

    醫(yī)者是看不得病人治不好病，永遠(yuǎn)受病痛的折磨。

    藥總算是換好，胡大夫一邊收拾著藥箱，一邊說道：“大人昨夜熬過了那貼藥，傷口恢復(fù)的不錯，今日換的這貼藥便能讓您少受痛楚，后日清晨，我再上門來給您換藥?！?/br>
    總算不是什么壞消息，王昌瑞松了一口氣，頗是尊敬的相送胡大夫出府，“有勞胡大夫，我送送您?！?/br>
    沈遇也起了身朝正院走去。

    他剛進(jìn)去，便瞧見那先前還紅著雙眼的人，此刻目色柔和，換上了一身家常穿的寬松衣裳坐在桌旁等著，一見他來，就起身迎過他，不住地往他右肩看去。

    沈遇左手輕扶著右肩緩緩坐下，正要用左手端起桌上的湯藥來時，溫虞便自然而然的端了桌上已經(jīng)放溫的藥來，一邊拿著調(diào)羹攪動，一邊望向他，“夫君，我喂你吧，左手不方便?！?/br>
    沈遇不動神色的活動了下右肩，疼嗎？倒也還有幾分疼才對，他垂下眼，眉宇浮起了些許淺淡的笑意，“有勞夫人?！?/br>
    陳嬤嬤笑著把兩旁的人都給揮退，自個兒也出去在茶水間坐著。

    二人用過晚膳，時辰還早，便坐在軟榻上閑談。

    溫虞心情有些低落。

    “夫君，你知道寶兒的事情嗎？就是牛二家的小姑娘，她得了失心之癥。”

    “我昨日等你，便是想同你提一回此事，牛家在城中沒有什么親戚，我想讓寶兒就住在咱們府上看病，不止方便，也還安全?！?/br>
    她剛剛聽陳嬤嬤說了，寶兒怕是遇到了拐子，那般年紀(jì)的小丫頭被拐賣，會是什么樣的遭遇，她自是明白的，所以才會為此難受。

    能盡力相幫，便幫襯著一把就是了。

    “夫人做主就是?！鄙蛴龃瓜卵?，默然了片刻方道：“她很幸運(yùn)，還能逃出來?！?/br>
    “這世上還有許多比她更不幸的人?！?/br>
    溫虞看著他，眉頭皺了又松開。

    算了，他只是不太會安慰人。

    作者有話說：

    溫虞：沈閻王好可憐哦，連飯都不能好好吃。

    沈遇：夫人說的沒錯，我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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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初一祭祖先, 初二回娘家，初三初四走親戚，初五迎財神……

    過年的每一天都有許多事要忙的。

    年前時, 溫虞還想著這個年節(jié)必是忙碌不已，不想從初四開始就算是徹底閑了下來。

    畢竟沈遇肩傷未愈，連陛下都賜了藥材，傳下口諭, 讓沈遇靜養(yǎng)，如何靜養(yǎng), 自然是沈大人說了算。

    “靜養(yǎng), 自是閉門謝客，外客一概不見, 才算作靜養(yǎng)?！?/br>
    沈大人如是說道。

    沈夫人如何想的？

    沈夫人淡然一笑, 從善如流的收起了原本要準(zhǔn)備喬遷宴的心思, “夫君說的是?！?/br>
    她自是溫柔體貼, 對沈大人關(guān)懷備至, 萬事不假于人手。

    畢竟，辦宴席可比照顧沈大人, 累的多。

    照顧沈大人，只需要每天幫著沈大人穿穿衣裳, 還有喂藥。

    辦一場宴席, 要將每位被宴請而來的賓客的關(guān)系和喜好都梳理的明明白白以后, 宴客之處的器具布置、菜色、人手……這些看上去并不算復(fù)雜, 卻全都堆積在一起的事情, 都需要提前好些日子開始準(zhǔn)備, 這還只是開始。

    到了宴席當(dāng)日, 不只要一整日都招待客人, 還需要應(yīng)對各種突發(fā)情況的發(fā)生。

    反正說要閉門謝客的，又不是她。

    難不成誰還能挑她不設(shè)款待的理兒嗎？

    反正前頭還有沈大人頂著不是。

    這樣隨便一比較，到底日子該怎么過，能松快許多。

    沈夫人心里如同明鏡似的。

    悠閑日子過起來自然是讓人身心都放松了不少。

    但千般好里頭，總歸也能挑出一點(diǎn)兒不盡如意來。

    溫虞看著滿桌子的清淡菜色，拿筷子的手都帶上了些許遲疑，左邊是一盤素炒白菜片，右邊是一碗豆腐魚丸湯，還有清蒸鱸魚。

    劉廚娘親自掌廚，每道菜味極是不錯，可若是連著吃上數(shù)日這般清淡口味的菜色……

    她是很想嘆氣的，但也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的用些飯菜。

    這種時候，總不好傳出個貪嘴的壞名聲。

    從前沈大人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且又不怎么搭理她，她自是想吃些什么，就可以點(diǎn)什么了。

    可現(xiàn)在呢？

    沈大人在家中養(yǎng)病，膳食都用的極為清淡也就罷了，畢竟沈大人受了重傷，總是要忌口的，不是？

    可沈大人要和她形影不離到時時刻刻都待在一處，她偷摸著讓劉廚娘做些零嘴之類的事情，便是想都不要想了。

    沈大人說是要靜養(yǎng)，并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他當(dāng)真是做到了靜養(yǎng)的所有要求，每時每刻都在安心靜養(yǎng)。

    從起床，洗漱，早膳到溫虞上午吩咐府上管事們各項(xiàng)事宜，到午膳，午憩再到溫虞閑來無事想要看看香方，亦或是調(diào)香時，沈大人都在身旁安靜的待著。

    直到入夜躺上床，準(zhǔn)備入睡了，溫虞微微側(cè)過身，看向身旁時，依舊是沈大人的身影。

    睜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沈大人，閉上眼之前的最后一眼還是沈大人……

    這樣的日子，溫虞已經(jīng)過了足足四日。

    今日是初八了，初八是要去寺廟祈福的。

    去寺廟祈福，這總得出門去才行。

    溫虞是打算獨(dú)自前往金佛寺的。

    溫虞起了個大早，身旁人卻是同她一起醒了，顧念著沈遇肩傷如今還未痊愈，每回穿衣時仍舊會牽扯傷口，溫虞總是會幫把手，替他穿過衣袖，系上腰帶。

    興許是能出門了，她不免高興地有些過了頭，嘴角都綴著舒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