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瞳仁漆黑濃郁, 生生將整張攝人而暉晦明不定的臉演繹出十二分的濃墨重彩來。

    像是有黑霧從他身后緩緩蒸發(fā)、擴(kuò)散，烏云一般滾滾籠罩。

    將燭火連同她雪一樣瑩潤的澤光一并淹沒。

    顧宴容緘默良久，不知是容她平緩還是兀自思量，最終平鋪直敘地問道：“綰綰可以留下來么?！?/br>
    語氣不容分說。

    謝青綰心如驚雷轟然。

    分明每一個(gè)字都聽得清楚，連在一起卻偏偏教她想不明白。

    甚么留下。

    顧宴容看到她不曾著履的足。

    像是一塊精雕細(xì)琢的上乘羊脂玉。

    他在含輝堂、在湯泉行宮、在攝政王府那座沉寂又昏暗的空敞書房，都曾無數(shù)次為之注目。

    他想起湯泉行宮里綺麗的夢。

    落在踝骨上的目光與觸感令謝青綰有所察覺。

    顧宴容低緩的嗓音：“幫幫我罷，綰綰?！?/br>
    ——

    他們在宮中小住下來。

    小皇帝遭逢的難事似乎逐漸有了一點(diǎn)眉目，顧宴容一早便召了朝中幾個(gè)重臣，同小皇帝一道在鴻臺殿中議事。

    他起身時(shí)不過四更天，謝青綰睡得尚沉。

    分明嚇得不輕，卻仍舊一股腦地要往這位罪魁禍?zhǔn)椎膽牙锊亍?/br>
    顧宴容折回臨山殿時(shí)，見她仍舊貪賴著軟衾不肯起身。

    他立于旁側(cè)，傾身撫過她散開的滿頭烏發(fā)，從容不迫地喚她：“綰綰。”

    謝青綰迷迷糊糊，連來人還未分清便往華衾里躲。

    她又聽到那低沉悅耳的嗓音：“綰綰?！?/br>
    手掌撫過她臉頰，隱約又熟悉感。

    謝青綰后知后覺地認(rèn)出他來。

    她掌心暖得熱乎軟和，捧著那只撫她臉頰的手胡亂親了親，含糊不清地同他商量：“只再睡半刻……”

    唇瓣更軟。

    顯然是睡得迷糊，連自己昨夜是怎樣驚怯與無助的都忘得一干二凈。

    顧宴容在她親親的瞬間動了神情，像是煙墨打翻在那雙瞳仁里，霎時(shí)蕩開連片的烏濃。

    他如法炮制地再去喚她，便不被理睬了。

    大約是要等半刻鐘的意思。

    宮中早膳的時(shí)辰還未至，顧宴容便在旁側(cè)燃?xì)庖槐K燈火，批閱小皇帝昨日的功課。

    他掐著時(shí)辰，剛滿半刻鐘便又來喚她，被她親在指尖。

    早膳回爐上煨過三回，臨山殿兩位主子才不疾不徐地來到膳堂。

    昨晚值夜的宮婢隱約聽到悶響，似乎這位王妃在浴房摔了一跤。

    翠羽豎著耳朵等了許久，卻沒有立時(shí)聽到傳喚。

    之后有人來接了她的班，只聽聞攝政王后來似乎吩咐人拿了跌打損傷的藥酒。

    早膳間氣氛有些古怪。

    內(nèi)侍們盡皆低眉伏首、恭敬周全地布著菜，攝政王妃極為安靜地坐在桌前，偶然低低壓下一個(gè)呵欠。

    皇宮的菜式很是奢侈華美，她卻似乎沒甚么胃口，只用過一些甜羹便隱隱要?？辍?/br>
    攝政王便替她添了塊小小的軟糕：“綰綰沒有胃口？”

    蜜里調(diào)油。

    侍奉的宮婢唇角還未揚(yáng)起來，忽然聽到王妃很輕地哼了一聲。

    皺著鼻尖，氣呼呼的。

    翠羽正巧見這一幕，忙低頭假裝專心于自己的事。

    攝政王神情似有凝滯，滿殿的氣氛霎時(shí)間冷卻下來。

    眾人心驚膽戰(zhàn)之間，忽聞這位殺神念書一樣無甚情緒：“多久沒能一同用過早膳了?！?/br>
    他語氣很平，只是這樣的字句與口吻無端帶著點(diǎn)幽怨。

    很沒有殺神的氣質(zhì)。

    殿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血濺當(dāng)場的一眾宮婢霎時(shí)呆滯在了原地。

    唯獨(dú)謝青綰飛快地反應(yīng)過來。

    他在學(xué)她說話。

    學(xué)得還這樣敷衍，連半點(diǎn)語氣都沒有。

    謝青綰氣呼呼地吃掉那塊軟糕。

    她服過晨間的湯藥，昏昏倦倦地打著小呵欠，窩進(jìn)松軟的美人榻便要打盹。

    蕓杏同素蕊沒有跟來，便沒有人鬧著她讓她別睡，亦或是催促她去喝滋她實(shí)在不喜的參茶。

    謝青綰支著腦袋，才闔上眼，忽覺身側(cè)有另一個(gè)人坐下來。

    顧宴容指腹描出她瓷一樣細(xì)膩微冷的頸線：“怎么不見綰綰帶著那串珍珠?！?/br>
    謝青綰瑟縮了下，張開眼。

    入宮時(shí)素蕊收整的行裝間倒恰巧將那串溫潤難得的珍珠放在其中，現(xiàn)下便收在她妝臺右側(cè)的檀木匣中，用親柔的帕子層層擁覆著。

    只是她不習(xí)慣于戴首飾罷了。

    謝青綰現(xiàn)下意識清明，不是沒睡醒時(shí)那個(gè)軟綿綿好糊弄的迷糊蛋了。

    氣哼哼的，卻沒有躲他的手。

    昨夜……太荒唐了，謝青綰竭力避免想起那樣的畫面。

    他攥得她踝骨近乎碎裂，瞧她怕得可憐才終于擁著人低聲安撫。

    哄了兩句，又握住她的手腕。

    出嫁前鎮(zhèn)國公府倒曾是請了人來教這些的。

    奈何婚期實(shí)在太過緊迫，謝青綰又病弱昏倦，每日單單是學(xué)大婚的禮程便要費(fèi)好些精力。

    嬤嬤緊趕慢趕將才潦草教完，尚不知她記住多少，便被喧天鑼鼓連同綿延十里的儀隊(duì)接去了攝政王府。

    嬤嬤不曾教過這樣的事，她實(shí)實(shí)在在被嚇到了。

    偏顧宴容在最后平鋪直敘地講給她聽：“在湯泉行宮，夢到綰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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