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蘭躡手躡腳打開家門。

    那伙蹭飯的人已在酒足飯飽后各自回家，只剩她的堂叔喝蒙了，賴倒在她家的小床上，呼嚕聲震天。

    呂曉蓉正在水池邊洗碗，見了女兒，比起沒買煙，她更緊張她怎么幾個小時不回家。

    “我碗洗完，如果你還沒回家，我得上警察局報警去?！?/br>
    “我沒想讓你擔(dān)心的，”林詩蘭舉起手機(jī)，給她看短信：“我給你發(fā)消息了，你沒看到嗎？”

    呂曉蓉鼻子發(fā)出一聲嗤笑，話說得愈發(fā)嚴(yán)重：“發(fā)短信有什么用，歹徒也能拿你手機(jī)發(fā)。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你是我后半輩子的全部希望，你如果出事，我也不活了。”

    林詩蘭明白，mama在表達(dá)她對自己的在意。

    但說實(shí)話，她沒從她的話里獲得愛，只感到了沉重。

    待女兒道完歉，呂曉蓉開始追究下一件事。

    “配新眼鏡有什么必要？你這個年紀(jì)應(yīng)該專注學(xué)習(xí)，這種眼鏡是很時髦，可是一點(diǎn)兒也不實(shí)用。眼鏡是個工具，要以實(shí)用為主?！?/br>
    林詩蘭無奈地跟她解釋：“換新眼鏡不是因?yàn)槌裘溃惹暗难坨R度數(shù)不夠了。”

    聽到這話，呂曉蓉情緒更激動，立馬丟下手里的碗，過來看她的眼睛：“哎呀！怎么又不夠了？你近視又加深了？從來不會保護(hù)眼睛，再這樣下去，你兩只眼都要瞎了，跟你說了多少遍，寫作業(yè)姿勢要規(guī)范，燈要開，多少次我回來你黑燈瞎火……”

    如果不是實(shí)在聽不下去了，林詩蘭不會選擇打斷她。

    “媽。就是不想被你這么說，我才一直戴著度數(shù)不夠的眼鏡。”

    “我在眼鏡店驗(yàn)光，比期末考試還緊張。人家指著視力表，問我是哪個方向，我看不清，心里很慌張。我也不想眼睛壞掉，可是已經(jīng)看不清了，我需要配眼鏡。跟你講這些，是想告訴你，我非常清楚保護(hù)眼睛多重要，所以，別再指責(zé)我了?！?/br>
    林詩蘭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被呂曉蓉視為了狡辯。

    她置著氣，晚餐剩的菜全倒了，沒給林詩蘭留。

    第二天。

    堂叔一早醒了，想喝湯醒酒湯。

    她媽沒睡多久便起床忙活。

    林詩蘭跟呂曉蓉說，自己今天去圖書館學(xué)習(xí)。

    她媽沒閑工夫管她，便讓她去了。

    到樓下。

    特意沒提前發(fā)短信叫他，林詩蘭原以為可以等譚盡一回了。

    小雨淅瀝瀝。

    她撐開傘，剛走了兩步……

    大樹旁，有位少年正百無聊賴地踩著水坑里的水。

    “為什么每次總是你等我？”林詩蘭有些想不通了。

    譚盡答得隨意：“哦，我才來。湊巧從窗戶看到你出門，正好我也準(zhǔn)備好了，只是我下樓走得比你快?！?/br>
    一輛小轎車經(jīng)過他們，車主搖下車窗。

    “小盡啊，你不是老早出門了嗎，怎么還在這兒？”

    打臉來得太快。

    說謊的人和聽他說謊的人都沉默了。

    林詩蘭憋著笑，向車?yán)镒淖T盡爸爸問好。

    譚叔叔招呼他倆上車：“下雨呢，你們要去哪里，我送送你們?！?/br>
    看時間，譚盡爸爸是去石化廠上班，他們正好要去的就是那里。

    兩人對視一眼。

    譚盡開口：“送我們到石化廠附近的文具店吧?！?/br>
    他爸應(yīng)好，把車門開了。

    林詩蘭坐到車后座，譚盡跟著她一起上來。譚叔叔那邊還把著副駕駛的門，轉(zhuǎn)頭一看，他倆都在車?yán)镒昧恕?/br>
    “咦，不坐前面？”譚盡爸爸也不指名道姓，邊關(guān)車門邊自言自語：“以往雷打不動，不管跟家里誰出門都要坐副駕駛，今天想坐后面？”

    譚盡輕咳一聲，已經(jīng)有點(diǎn)后悔坐他爸的車了。

    他摸摸后腦勺，嘗試岔開大伙的注意：“哎，外頭雨好大。”

    她望向車窗，上面幾滴小雨珠，風(fēng)一吹都快干了。

    “林詩蘭，你戴了新眼鏡?。俊鄙蟼€話題失敗，他沒話找話，十分刻意地找她聊天：“新眼鏡不錯。”

    這話干巴得，她都沒法回：“是你昨晚幫我挑的，你失憶了？”

    “小盡昨晚和你出門啦？”一直注意著他們的譚叔叔自然地接話。

    “怪不得回家時，他臉上有笑，洗澡又在浴室唱歌。我還納悶他心情咋這么好，平時在家，小盡永遠(yuǎn)是拉著個大臉子，像誰欠了他錢一樣，出去一趟回來變了個人，滿面春風(fēng)啊?！?/br>
    “爸，”神情嚴(yán)肅的譚盡提醒他：“開車不閑聊，看路?！?/br>
    “我看著呢?！?/br>
    譚叔叔的確是專心地開著車，可嘴里說話也一點(diǎn)兒沒耽誤。

    “小林啊，你和小盡玩，真是太好了。你不找他出門，他周六準(zhǔn)悶在家里打游戲。以前你到家里找子恒做作業(yè)，小盡都可想和你說話了，你是不知道……”

    “爸！開點(diǎn)廣播吧！”譚盡咬著牙對他說：“車?yán)锾察o了！”

    “哦?！弊T叔叔總算會意，噤了聲。

    “快要到了，還開廣播嗎？”林詩蘭表情不變，認(rèn)真地詢問譚盡。

    他和她對視。

    在她的目光中，他鼓鼓的腮幫子，像沒氣的氣球，悄悄蔫了下去。

    “那，不開吧?！?/br>
    車內(nèi)回蕩著單調(diào)的雨刷聲。

    三個人不交談，一人瞅一個窗戶。

    林詩蘭看到文具店了。

    “叔叔，你在前面把我們放下吧，那里方便停車嗎？”

    “方便?！?/br>
    譚叔叔穩(wěn)穩(wěn)地停好車。

    他們下車，譚盡先出去。譚叔叔沒憋住，用極小的聲音對林詩蘭說：“小林，就你治得住小盡。我們家啊，我、他媽、他哥，都管不了他，但他聽你的?！?/br>
    譚盡的耳根子要紅爆炸了。

    林詩蘭再不出來，他可能會自己跑走。

    譚叔叔的車開遠(yuǎn)了。

    他倆車?yán)锏膶擂危瑓s一路跟到了車外。

    譚盡沿著馬路，不停往前走，直到林詩蘭提醒他。

    “我們已經(jīng)在目的地了?！?/br>
    他回頭找她。

    他們再往后走了一小段，她指了指石化廠外沿的垃圾桶。

    “那里，我曾經(jīng)撿到小狗的地方?！?/br>
    “嗯。”

    譚盡找不著魂似的，左看看右看看。

    “現(xiàn)在小狗還沒有被扔，接下來我們做什么？”

    “等著?！?/br>
    林詩蘭打了個哈欠，抬眼望天。

    天邊陰沉沉，烏云堆積。

    暴雨欲來的周六白天，好適合在家睡覺。

    他們無聊地站著。

    良久，她找了個能聊的話題。

    “叔叔為什么說，你聽我的？”

    他語調(diào)平淡：“他亂說的。”

    空中的雨珠逐漸變得密集，雨下大了。

    二人各自打傘，誰也沒看誰。

    旁邊的傘，被擋住臉的人，猝不及防地朝不知名的方向拋出了一連串的疑問。

    “你洗澡唱歌了？”

    “你以前想找我說話？”

    “你不坐副駕駛，要和我一起坐？”

    “你起很早在樓下等我？”

    譚盡忍無可忍。

    “你家住海邊啊，管那么寬?！?/br>
    那傘向上抬起幾分，露出一雙精致美麗的少女的眼。

    她眼睫低垂，掩住眸中的情緒，疏離又如此嬌怯。

    “你能離我近點(diǎn)嗎？”

    他神情一滯，又聽她喃喃自語。

    “……我不喜歡石化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