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導致這一局面的討厭鬼，正守在上車的正門旁。

    他眼巴巴地望著林詩蘭，想跟她談一談。

    林詩蘭從他后面繞了過去，直接坐到車上。

    手機震動，一條短信進來。

    【你要一直不理我，直到我走了都不理我？】

    她皺著眉，手指在鍵盤上刪刪改改，回了個：

    【對。】

    原定的出發(fā)時間早過了。大巴稀稀拉拉地又上了四五個人，一輛車只堪堪坐滿了前三排的座位。

    這樣雷雨交集的天氣，大伙全部嚴嚴實實地躲在家里。即使是上司買單的免費旅游，也沒人愿意來。

    譚叔叔打完幾個電話后，告知司機不用再等，可以發(fā)車了。

    等待的時間，雨又下大不少。

    開車的師傅面露難色，跟他溝通：“老板啊，依我的經(jīng)驗，今天出鎮(zhèn)子的路不好開。雨這么大，運氣不好的話，開到半路車陷進泥里、拋錨了、發(fā)動機泡水了，那就麻煩啦！你們公司要不要改個日子出去哦?！?/br>
    譚叔叔轉(zhuǎn)頭看向他兒子，譚盡搖了搖頭。

    “不行，就得今天，”他給司機塞了個紅包，強硬道：“出發(fā)吧?！?/br>
    轎車開在前面，大巴跟在后面。雨刷器開到最快，前方的視線依舊不夠明晰。呼呼的風聲近在耳邊，車窗顫顫巍巍地抖動。

    幾個淹了水的路段，車就生生地淌水過去。林詩蘭坐在位置上都能聽見司機師傅時不時的嘆息。

    他們不像旅游，簡直是在逃難。

    路過河道，透過窗戶林詩蘭看了眼水位。

    土黃色的泥水滾滾而下，水位直逼河岸。蘇鴿說得對：照這樣下雨，水災會提前。

    “呀！”坐在左前方的女人突然大叫：“旁邊的山體是不是出現(xiàn)滑坡了！”

    全車人順著她的目光往前看。不遠處，大面積的泥沙被雨水沖到了路中央，景象十分駭人。

    司機師傅罵了句臟話，打了雙閃，把大巴停在路邊。

    前面的轎車也停住了。

    譚叔叔和譚盡從車上下來。

    車里的人們也被一路見到的惡劣天氣嚇到了，返程的意愿強烈，一停車便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

    “怎么辦，還能開嗎？”

    “咋開？前面滑坡了，開過去不是找死嗎？”

    “出去玩這一趟太危險了，還是回家吧?！?/br>
    “是啊，玩什么玩，”

    “算了我們不去了，把我們送回去。”

    譚叔叔讓司機下車，跟他單獨講話。

    譚盡觀察了山體和路面情況，前面的道路暫時沒有出現(xiàn)變形。

    即使如此，譚叔叔那邊的交涉依然不太順利。他幫司機點了一根煙，老師傅搖搖手，不肯接：“老板，不能開啊，出事了我負不起責。”

    不知何時，林詩蘭也走下來了。

    她站在路邊，看向河道。

    河水暴漲，出鎮(zhèn)子唯一的橋，如今看不見橋墩子了。

    算準譚子恒離開的日期，在這一天走，又如何呢。人算不如天算，這個時空發(fā)生的事已然偏離了他們熟悉的軌道。

    ——所幸還不算晚，今天大約就是能離開的最后期限。

    跨過那座橋能活下來。跨過它。

    幾年來，林詩蘭不遺余力地為自己尋找一條逃離雁縣的路。很奇怪的是，這些天她腦子里想的全是在這里的日子。

    學業(yè)繁重的高三，香精味很重的奶茶，不值錢品種的小土狗，裝在保溫壺里的蛋花湯……

    古怪的情敵，心機十足，卻不敬業(yè)地半路跟她透露底牌，和她做朋友。強勢頑固的母親，把面子看得比她更重，揪著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跟她置氣。

    鄰居哥哥的笨蛋弟弟，暗戀她多年不聲不吭。英雄救美后他悄悄嗝屁，她連他是誰都記不得。

    這里的一切，說上有多好，說不上有多特別……

    可是，如果能留下來。

    如果能，讓她哪怕再擁有一天，這樣普普通通的日子，就算逃不出去，也很值得。

    看著橋，林詩蘭問譚盡：“還走嗎？”

    她說得并不明確，但他有足夠的聽懂的默契。

    譚盡注視著她的側(cè)臉，也想開了：“不走了吧?！?/br>
    達成共識。于是，他們一起走向大巴車。

    譚盡幫著將她媽的行李拿到小轎車上，林詩蘭一邊抱起靜靜，一邊跟呂曉蓉解釋。

    “媽，你和靜靜坐到譚叔叔的車上?！?/br>
    呂曉蓉搞不清狀況：“車里的人都想回家呢，我們還去旅游嗎？”

    “去呀?！绷衷娞m帶著她換到另一輛車。

    和譚叔叔打過招呼，他也過來了。

    譚家那邊由譚盡去交流，林詩蘭負責她媽。

    掰著指頭一算，呂曉蓉還是感覺不妥：“人家是五座的車。加上我們母女和小狗，他們的車坐不下?！?/br>
    “夠坐。我下一趟去，你先去?！?/br>
    林詩蘭一說這話，她媽立馬想說“那我跟你回去”。不過，她及時摟住她媽的肩膀，將她的話壓了下來：“你聽我說?！?/br>
    “你看，我們拿著這么多行李呢，搬上搬下再拖回家，太不方便了。你先帶著靜靜和行李到目的地。等雨停了，下一班石化廠員工出發(fā)的時候，我輕輕松松拎個包，跟著那波人坐大巴找你?！?/br>
    深得騙子譚盡的真?zhèn)鳎F(xiàn)今的林詩蘭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呂曉蓉仔細一琢磨，似乎有幾分道理。

    聽到她們說話的內(nèi)容，譚盡又對她媽補充道：“阿姨，我跟林詩蘭一起留下來，我照顧她。到時候我們搭伴坐下一班的大巴車，不會晚你們多久。”

    呂曉蓉眉頭緊皺：“可是，你們倆小孩，大人能怎么放心……”

    “不止我們，好多員工都要去的，別擔心?！?/br>
    林詩蘭拉起她的手，引著她坐到車里。

    “媽，我比你有主意。你要聽我的，是不是？”

    她媽不置可否。林詩蘭把靜靜往她懷里一放，呂曉蓉已無別選擇，乘車完畢。

    通人性的小土狗，始終耷拉著眼睛，目光不愿離開林詩蘭。

    關(guān)車門前，她發(fā)現(xiàn)了它悶悶不樂的小表情。手輕輕在小狗的頭上摸了兩下，她親了一口它的額頭。

    駕駛位換了譚子恒。譚爸爸譚mama還在依依不舍地和譚盡說話，林詩蘭站在車外，和譚子恒對上視線。

    他的面容溫潤謙和，她看著他，也并不覺得疏離生分。

    林詩蘭對他微微一笑。

    他搖下車窗，也回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譚子恒喊他爸媽上車，準備出發(fā)。

    大巴車也等著林詩蘭和譚盡，準備返程。

    直到他們坐上大巴，譚盡還不安地多向她確認了一句：“真的不走了嗎？追車讓他們帶上你，還來得及。”

    林詩蘭打了個哈欠：“你廢話真多。”

    她不客氣地把他的胳膊抽過來，做自己的枕頭。

    渾身透著疲憊，她眼下的青黑嚴重。

    在他以為她要開始補覺的時候，林詩蘭小聲地說。

    “沒有你的世界，逃出去也沒有用?！?/br>
    譚盡垂眸，見她已經(jīng)把眼睛閉上了。她聲音輕輕，像在說夢話。

    “你要陪著我，一直陪到，你消失的最后一刻。然后，我就和你一起消失。我們一起變成宇宙里的灰塵，一起飄走……飄走……”

    尾音越來越輕，林詩蘭的呼吸均勻，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她睡著了。

    林詩蘭說的不是夢話，他知道。

    這是她憋了一周，沒有對他說出口的心里話。

    這是，譚盡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第69章 倒計時

    隔天，譚家的小轎車已經(jīng)順利到達別的城市。

    而雁縣及周邊地區(qū)的雨勢愈發(fā)猛烈。今日，本地臺報道：排水系統(tǒng)無法負荷，街道出現(xiàn)大面積積水，雁縣通往臨縣的主要橋梁發(fā)生斷裂。新聞中的滾動字幕不間斷地提醒著“居民盡量呆在家中，避免出行”。

    林詩蘭和譚盡的手機，一早上都在響。先是呂曉蓉打來電話，著急女兒的處境；后是譚家父母跟譚盡講電話，講了半個小時。

    等把家人們的情緒安撫到位，他們沒來得及喝水，蘇鴿的電話又來了。

    “昨天我們沒走成，現(xiàn)在出不去了。”林詩蘭對于蘇鴿沒什么好隱瞞的，事到如今，她心中敞亮，也不覺得慌張：“我們也不打算出去了?！?/br>
    蘇鴿不知原委，聽到這個消息，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電話那邊的兩人明明死到臨頭，還如此悠哉自在，她都不理解了。

    “你們能預知未來，怎么會又被困??？那你們來這一趟折騰了幾個月，只是為了讓家人朋友逃出去嗎？你們自己呢？真不知道說你們什么，你倆的穿越，簡直是穿越了個寂寞?！?/br>
    譚盡和林詩蘭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