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歡 第42節(jié)
李琬琰手捂在傷口上, 她忍著疼站在沙盤前仔細觀察蕭愈被困的地形, 那里是最低洼的一片谷地, 兩側都是安明欒下轄的城池,正面殺進重圍的困難很大, 很容易剛進谷地,便被兩側城池圍殲,更別提蕭愈從里面想要突圍, 能將賀蘭兄妹救出來, 還不知道犧牲有多慘烈。 霍刀和吳少陵先后趕過來,李琬琰聽見腳步聲回來, 看著走進來的兩人:“本宮需要一萬騎兵去救王爺。” 霍刀聞言一時沉默, 倒是吳少陵瞇了瞇眼, 他盯著李琬琰,一步步朝她走近:“一萬騎兵?”他好似嗤笑:“你是想要回你那一萬禁軍吧?!?/br> 李琬琰聽出吳少陵的防備之意,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緣故,今日傷口處特別疼, 李琬琰強忍著暗暗咬唇, 她反問吳少陵:“那吳將軍可想好如何救王爺?shù)膶Σ吡???/br> 吳少陵聽到李琬琰的問, 走向沙盤前, 他看著上面臨時標注的幾個旗子, 神情微深, 他扭頭問李琬琰, 語氣滿含意外:“這些…是你放上去的?” 李琬琰現(xiàn)下沒心情與吳少陵探討其他, 她聞言又拿起幾個旗子,插在沙盤之上:“王爺如今被困這里,我們如果派兵從正面進攻,很有可能還沒有與王爺碰面,人馬便折損大半,更壞的結果是,我們營救不成,反而同王爺一起被困,被安明欒全殲?!?/br> 李琬琰話落,見身旁的吳少陵和霍刀都沉思著,沒有反對,便繼續(xù)說自己的想法:“如今安明欒將大批人馬堆在這里,已經七日了,若王爺守不住…”李琬琰說著一頓,她捂在傷口處的手不停用力,想要將那股疼按壓下去:“我們做最壞的打算,安明欒如今最薄弱的反而是他的老巢?!?/br> “你的意思是圍魏救趙?”吳少陵問道。 李琬琰點頭:“不止圍魏救趙,‘圍魏’不過是障眼法,我們依然要派重兵與安明欒對陣,只是進攻的時機要等到‘圍魏’之后?!?/br> “本宮愿帶一萬騎兵去攻打安明欒的老巢紹都,戰(zhàn)事一起,安明欒必定要撤走一批人馬回程支援,屆時包圍兵力減少,本宮相信以吳將軍身經百戰(zhàn),必然能將王爺救回來?!?/br> 李琬琰話落,書房一時寂靜,吳少陵看過來的神情變得有些復雜。 “安明欒一旦回程支援,若你們撤退的不及時,很有可能會被全殲?!?/br> 李琬琰聽吳少陵此言,收回目光落在沙盤上:“本宮自認沒有統(tǒng)領數(shù)萬人馬的本事,帶一萬騎兵速戰(zhàn)速決倒還有幾分把握?!?/br> “如今王爺身陷重圍,本宮雖不了解幽州軍,但無論哪支軍隊,若主帥有難,必然變得群龍無首,若僅是如此倒也好,就怕低下會有人趁亂生事?!?/br> 李琬琰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吳少陵和霍刀對視一眼。 “所以吳將軍和霍副統(tǒng)領必然要有一個人留守營中。” 事不宜遲,三人迅速制定行軍路線和營救方案。 大雨下了整夜,至清晨時才慢慢變成淅瀝小雨,李琬琰和吳少陵幾番確認通信暗號后,隨后動身前往校場點兵。 剛走出書房,遇上迎面走來的賀蘭兄妹。 在得知李琬琰也要帶兵前去救援時,賀蘭辰有些意外,他沒料到一直身處宮闕的長公主竟也懂領兵打仗。賀蘭月似乎哭了一整夜,兩個眼睛腫的如核桃,她瞬間拉住吳少陵,拉著他走到一旁:“少陵哥哥你怎么能讓她去救王爺,若她居心叵測怎么辦?” 吳少陵一夜未眠,心緒有幾分急躁,他拂開賀蘭月的手:“你好生留在營中,莫再添亂了?!?/br> 吳少陵語氣不善,賀蘭月不禁心生委屈,賀蘭辰瞬間上前將賀蘭月拉到身后,滿是歉意的望向李琬琰。 李琬琰并非沒有聽到賀蘭月的話,只是并未往心里去,如今每耽擱一分,蕭愈便更危險一分,她看向吳少陵:“走吧?!?/br> 李琬琰帶著一萬騎兵率先出發(fā),吳少陵特意將自己的副將留給李琬琰做幫手。 在軍營前分別時,吳少陵忽然叫住李琬琰,似乎是埋藏了許久的疑惑,終于在這一刻忍不住問出口。 “你既心里有阿愈,當年,又為何要那樣對他?” 李琬琰明顯意外吳少陵的疑問,旋即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從前她總覺得吳少陵對她的防備甚至厭惡與幽州其他將領不同,太過的直白和外露,和賀蘭月那般沒有城府的小姑娘一樣。 如今她聽到他的詢問,倒是有些明白他為何會如此,他大抵是所有人中唯一知曉她與蕭愈過往的,他那直白的敵意,該是源自于為蕭愈的不平不忿。 李琬琰沒有回答,她手握韁繩,在吳少陵期待和不解的目光下,調轉馬頭領兵出征。 清晨的細雨拂面,冰涼的雨絲灑落面上,吳少陵的那句詢問一直回蕩在李琬琰腦海中飄散不去。 當年,她為何要那樣對蕭愈…… 她自幼便不曾見過自己的母親,聽乳母說,她自生下來便養(yǎng)在皇祖父身邊,后來先帝登基,有人告訴她那是她的父皇,她看著其余兄弟姐妹們的母妃,便想找自己的母妃,但各種娘娘都不認她,有溫柔好心的會拿一塊糕餅給她吃,等她的乳母尋來,將她抱走。 后來長大些了,她明白了世間的生老病死,便自以為自己的母妃病逝了,十多年來,她一直深信不疑自己是先帝的骨rou,雖然他對她一直不夠親厚。 后來她遇到了進宮客居的蕭夫人,蕭夫人不僅人生得美,性情十分溫柔,她那時莫名覺得,蕭夫人像她的母妃,在她心里,她的母妃大抵就是這般模樣。 她忍不住同蕭夫人親近,蕭夫人也不嫌她煩,還會親手做點心給她吃,蕭夫人說她也有一個女兒,年歲比她長些,卻沒有她淘氣,還與她說,她的性格更像她的小兒子。 蕭夫人閑時會畫許多畫像,李琬琰至今還清楚記得,有一幅是幼年時的蕭愈。 先帝何嘗不知她渴望母愛,所以當他將母親拿出來做籌碼時,便知道她一定會束手就擒。 李琬琰以為太多年過去,她早已忘懷,可今日想起來,卻還是五臟六腑如絞,心如刀割般的疼。 李琬琰帶著一萬精騎晝夜不歇,從渝州城內穿過,從西北方向直奔安明欒“老巢”紹都。 攻城當日,紹都狼煙四起,前線探子來報,安明欒見到紹都起狼煙后大驚,不知敵軍有多少人馬,匆忙遣了五萬騎兵馳援。 李琬琰與吳少陵的約定,敵軍回援當夜,帶兵從正面突圍。 李琬琰按計劃撤兵,卻在到達紹河時,因連日暴雨,河水漲位,擋住大軍去路。 *** 蕭愈在殺出重圍時,中了敵軍荼毒的箭矢,在回程的路上昏倒。 南境的雨一連下了十余日。 吳少陵每日都在發(fā)愁,距李琬琰約定好的歸來之日,已經晚了五日,他們之間早在十日前便斷了聯(lián)系。 吳少陵派了無數(shù)人去找,都沒打聽到李琬琰和大軍的絲毫下落。 吳少陵從校場回營,被不知從何處走出來的何筎風當街攔住。 這幾日長公主失蹤的消息漸漸瞞不住,何筎風和從京來的禁軍將領幾乎每日都要攔住吳少陵詢問李琬琰的下落。 吳少陵看著攔在馬前的何筎風,立即勒緊韁繩停住馬,他快速翻身下馬,走到何筎風身前:“何院首…長公主還沒有下落?!?/br> 吳少陵如實相告,語氣難免有點頹廢,今日何筎風倒沒有像往常一般追在吳少陵身邊不放,反而有些平靜。 “攝政王醒了。”何筎風抬眼看了看吳少陵,他話落便轉身離去。 吳少陵與何筎風視線對上,他明顯能看到何筎風眼底密布的血絲,他的背影透滿了疲憊。 吳少陵站在原地目送何筎風的背影走遠,他像是終于意識到什么,立即翻身上馬,直奔帥帳而去。 吳少陵跑到帥帳外下了馬,三步并兩步的向里面跑,可當他跑到帳門前,腳步忽而停住。 他突然想起,蕭愈還不知李琬琰帶兵去紹都救他,更不知道李琬琰至今失聯(lián)。 吳少陵忍不住扶額,他在帥帳門前來回踱步,半晌終于撩開帷幔走進去。 入內,發(fā)現(xiàn)眾人皆在,蕭愈闔著雙目坐在床畔中央,他臉色蒼白的厲害,云慎正在替他包扎身上的傷口,賀蘭辰和賀蘭月站在床榻兩邊。 今日賀蘭月倒是乖巧,紅著眼睛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看著蕭愈,還知道幫云老遞剪刀或者絹布。 霍刀站在最遠處,第一個看見他走近來,兩人對視一眼,霍刀瞬間明白吳少陵心中所想。 吳少陵進來的腳步聲,驚動床榻上的蕭愈睜開眼睛,他的目光尋聲望過去,在看到是吳少陵時,似乎暗淡了幾分。 云慎手法利落的替蕭愈包扎好,俯身退到一旁,賀蘭月立即上前,她蹲在床榻前,紅著眼睛望著蕭愈:“對不起…愈哥哥…都怪我,我不該亂跑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愈哥哥,我親手做了參湯,你要喝一點嗎?”賀蘭月擦了擦眼淚,轉身從一旁的食盒中端出一碗參湯,雙手遞到蕭愈面前。 蕭愈的目光落在賀蘭月遞來的參湯上片刻,隨后抬眸,目光在帥帳中尋找一圈,最后落到站在最遠處的霍刀身上。 “長公主去哪了?” 作者有話說: 第52章 霍刀驀然聽見蕭愈的詢問, 一時間自然手足無措,他遲鈍的張口,正要回答, 被一旁的吳少陵搶先開口。 “回王爺, 京中有急事, 長公主回京了?!?/br> 吳少陵話落, 引得帥帳中原本有些緊張的幾人一愣。 霍刀聞言意外看向吳少陵,在與他對視一眼后, 立即回神,也有些緊張的跟著點頭附和:“是…回王爺,長公主殿下提前回京了。” 賀蘭月扭頭看向身后合起伙騙人的吳少陵和霍刀, 她又轉回頭, 將手中的參湯捧得更近:“愈哥哥,你傷得這樣重, 別想旁的了, 喝些參湯吧?!?/br> 帥帳中再次陷入寂靜, 蕭愈未看身前的賀蘭月,他的目光落向遠處,直直的看向吳少陵和霍刀。 霍刀被蕭愈看得緊張,久了連站姿都發(fā)僵。 吳少陵在蕭愈的注視下也越發(fā)心虛, 又趕忙補充:“長公主是在知道王爺您脫離危險之后才走的……” 帥帳中不知寂靜多久, 蕭愈疲憊的閉上眼睛:“你們都退下吧?!?/br> 吳少陵等人聞言如釋重負, 連忙行禮告退, 只有賀蘭月看著手捧的參湯有幾分戀戀不舍。 眾人退出帥帳, 等走遠了, 霍刀才敢開口問吳少陵:“你怎么能對王爺撒謊?” 吳少陵聽著霍刀的問, 有些頹廢的嘆了口氣:“王爺剛撿了條命回來, 我現(xiàn)在哪敢告訴他實話?” 吳少陵再了解蕭愈不過,以他的性子,若直言相告,他必然立即就要去找李琬琰。 他還記得剛剛突破重圍,和蕭愈的人馬匯合時,蕭愈滿身的傷,見到他的第一句話便是問李琬琰,問她身上的傷有沒有好,問他被圍的消息有沒有瞞著她。 他當時哪敢直言告訴蕭愈,說不僅沒瞞住李琬琰,還讓她帶著傷領兵去圍紹都。 吳少陵當時只敢騙蕭愈,說李琬琰正在營中等著他,本想著回了營中再如實相告,蕭愈要罵要罰都好,不想撤兵時,安明欒那邊眼看敗績,便用陰招,蕭愈為他擋了一箭,箭頭有毒。 蕭愈昏迷在半途,回營后好容易脫離危險,李琬琰那邊卻斷了聯(lián)系。 “我若告訴王爺李琬琰現(xiàn)下生死未卜,他肯定要親自去尋,他現(xiàn)在的身子哪經得住這樣的折騰?!眳巧倭暝捯魟偮?,一旁的賀蘭月立即點頭:“少陵哥哥說得對,我們一定要瞞住王爺?!?/br> 吳少陵聞聲回頭看了眼賀蘭月,終究沒說什么,他又看向霍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其余的事都交給我,你只要悉心照顧王爺便好。” 云慎一直沉默站在一旁,他看著吳少陵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 “報!屬下清點過,存糧還夠大軍十日之用?!?/br> 李琬琰坐在火堆前,燎燎火光映著她的身上銀色的鎧甲,濃密的墨發(fā)梳成一個利落的高馬尾,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 李琬琰聞聲抬起頭,看著跑來稟告的士兵:“紹河的水位退了嗎?” “回殿下,陳將軍剛剛親自帶人去探查,還未回來,昨日已退至兩米了?!?/br> 李琬琰命人退下后,拿出地形圖,她們如今所藏匿的地點是距離紹都不遠的山林中,十多日前她帶著大軍按計劃回程,卻在行到紹河時發(fā)現(xiàn)河水因連日大雨暴漲,渡河艱難。 前是滔滔河水,不慎便要葬身魚腹,后面是安明欒的援兵,一旦遇上,一萬對五萬,鮮有勝算。 進不能退不得之際,李琬琰只能兵行險招,反其道而行,帶兵直奔紹都方向,倒有幸與安明欒從東邊追來堵截的援兵錯開。 李琬琰本已下定決心在紹都城下決一死戰(zhàn),卻在途中偶然發(fā)現(xiàn)一座未曾標畫在地圖上的山林,立即掉馬,帶兵躲入山中,暫避鋒芒。 最初入山的幾日,連日暴雨,派了兵去前線探查,安明欒的軍隊被阻攔在紹河南岸,以為幽州軍已經渡河,等了兩日不見水位下降,便撤兵回了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