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宮墻下寂靜漫長的甬道似乎風(fēng)止了, 偶有深秋枯黃的落葉飄零墜落。

    裴鐸聞言的一瞬，只覺得霍刀為了誆騙他開始口不擇言。

    “你說什么？殿下還活著？”

    霍刀話落，明顯見裴鐸的懷疑更深, 他無奈道：“你若不信, 隨我去看看便知?！?/br>
    “長公主就是為了見你, 才從江南回京, 不想她回來的前一晚，你就跑了?！?/br>
    霍刀一邊帶著裴鐸往未央宮方向走, 一邊告訴他逃跑這陣子，自己為了找他廢了多少心思。

    裴鐸寂靜聽了一路，待走到未央宮門外, 卻再次忍不住停下腳步。

    霍刀走著走著回頭, 見沒有跟上的裴鐸，他折返回去, 明顯能察覺到裴鐸眼底的迷茫與緊張。

    “要么我先進(jìn)去通傳一聲？”霍刀話音剛落, 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裴鐸, 裴鐸，可算找到你了。”明琴從庭院跑出來，直奔大門前，滿眼欣喜, 甚至還紅了眼睛：“你還活著, 太好了, 太好了, 快和我去見殿下吧?！?/br>
    裴鐸看到明琴, 心底的猶疑徹底消散, 他像是突然間得知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高興的讓他回不過神。

    明琴瞧著看著自己發(fā)呆的裴鐸, 拽起他的胳膊就往未央宮里走：“殿下這幾日一直在等你，吃不好睡不好，你快讓殿下瞧瞧，見你無礙殿下也就放心了。”

    霍刀還留在宮門處，他看著明琴拉走裴鐸的背影，心里忽然間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暗自冷落站了會，也不見明琴或是裴鐸任何一個人想起他，只能深嘆口氣，抬腿跨過宮門檻，兀自往宮內(nèi)走。

    明琴將裴鐸領(lǐng)入正殿。

    原本坐在椅子上等候的李琬琰，在看見裴鐸身影的一瞬，站起身來，快步朝他走去。

    裴鐸心里雖已知情，可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雙眸一動不動盯著這些年只在夢里出現(xiàn)過的容顏，忽而雙膝跪地：“殿下，是微臣沒有保護(hù)好殿下。”

    李琬琰連忙將裴鐸扶起，看著幾乎沒什么變化的他，放心的松了口氣。

    “我有事要問你，阿仁，阿仁是不是還活著？”李琬琰迫切的想要知道這個答案，幾乎一刻也等不得：“那個大夫說，你身邊還有一個孩子，七八歲的年紀(jì)，是阿仁嗎？”

    裴鐸看著李琬琰焦急的神情，答案在口中呼之欲出，但他還是忍住，目光從李琬琰面上移向她的身后。

    李琬琰沒等到裴鐸的答案，她不解的順著他的目光回頭去看，見到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的蕭愈。

    李琬琰看著裴鐸滿眼的警惕，朝他搖了搖頭：“無妨。”

    裴鐸微愣，他心底不信蕭愈，還是留了心眼，便道：“阿仁病了，看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若無人能醫(yī)治，耽擱下去會有性命之憂?！?/br>
    李琬琰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她臉色一白：“是，是什么??？”

    “具體病因尚無人能查清，但何筎風(fēng)或許會有辦法。”裴鐸怕嚇到李琬琰，連忙著補(bǔ)道。

    “那阿仁現(xiàn)在在哪？我要去見他?！?/br>
    “微臣回京前，將他托付給了友人，友人行蹤不定，如今在哪，微臣也不可知?！迸徼I說完，轉(zhuǎn)身面向蕭愈，低身一禮：“煩請陛下，可否讓我與殿下單獨(dú)說幾句話？”

    蕭愈雖然一直坐在旁邊未言語，但聽裴鐸和李琬琰之間這番對話，也明白裴鐸戒心頗重，自己若不走，他不會將真實(shí)消息說出口，還要李琬琰多添一份提心吊膽。

    蕭愈聞言站起身，他走到李琬琰身邊，瞧她神情間透出的不安，抬手輕撫上她的肩頭：“琰琰，無論你弟弟在哪，我都會幫你找回來。”

    李琬琰下意識點(diǎn)頭，她有些意外，蕭愈今日竟會離開的這樣痛快。

    蕭愈走后，裴鐸將明琴將殿門關(guān)上，他再次跪在李琬琰身前：“殿下恕罪，剛剛新帝在，屬下實(shí)在不敢如實(shí)相告?！?/br>
    “他…無妨的?！?/br>
    事到如今，李琬琰沒什么理由不再相信蕭愈。

    裴鐸雖不解李琬琰為何如此篤定，但心知李琬琰的性格，若非十足相信，也不會拿自己弟弟的命去冒險。

    “殿下，難道是想將陛…陛下接回京嗎？”

    李琬琰先彎腰將裴鐸從地上扶起來，聞言朝他笑笑：“早該改口了，你就和明琴一樣，喚我小姐，或是喚我名字?！?/br>
    “小…小姐難道要接公子回京嗎？”裴鐸不覺這是明智之舉：“臣還是不相信新帝，且公子的身份，住在京城里，不會少了波瀾?！?/br>
    李琬琰之前也想過要如何安頓李承仁，京城的確不適合弟弟，但是蕭愈怎會同意她離開，她若住在京城，弟弟除了在她身邊，又能安頓在哪。

    “公子現(xiàn)在病著，大夫說若非情急，盡量少挪動，不如就以此為借口，將公子留在京外，小姐和何筎風(fēng)出城看望，只要離了京城，我們總有很多辦法?！?/br>
    李琬琰聽出裴鐸的意思，是想帶著她和李承仁逃走。

    提起離開，李琬琰已經(jīng)沒有最開始時那樣強(qiáng)烈，她下意識垂眸：“離京的事情日后再議，現(xiàn)下最重要的，是先治好阿仁的病。”

    “等下讓明琴陪你去何府，你將阿仁的情況與他說說，我去見蕭愈，這樣的事想瞞住他是不可能的，但你說的對，現(xiàn)在讓阿仁回京，的確不是什么明智之舉?！?/br>
    明琴和裴鐸離開后，李琬琰獨(dú)自在未央宮中坐了一會，正打算去見蕭愈，卻發(fā)現(xiàn)他先一步前來。

    “你怎么過來了？”李琬琰有些意外。

    “我日觀星象，猜到你想見我?！笔捰叩嚼铉磉?，他沒有落座，而是靠著書案，面對面站在她身前。

    李琬琰被他的話給逗笑了，她察覺到他整理鬢邊碎發(fā)的手，抬手握住他的掌心。

    “我不想把阿仁接回來了?！彼谷坏?。

    “你可是在擔(dān)心我？我可以保證，決不食言?！?/br>
    “不是的，”李琬琰急著搖頭：“我沒有不放心你，只是阿仁的身份實(shí)在敏感，京城的權(quán)力糾葛，我太清楚了，若讓有心人知道阿仁還活著，豈會舍得不利用他來動搖你的江山？”

    “于他，于你，都不是明智之舉。”

    “那你可舍得？”蕭愈聞言反問道：“你可舍得你弟弟不在身邊？”

    “我有一事，正要與你說，我不想接阿仁回京，可他現(xiàn)在病著，我放心不下，想離京去照顧他，可以嗎？”

    蕭愈聽著李琬琰口中的那句‘可以嗎’，心里滿滿都是無奈，他想笑一笑，卻笑不出來。

    他很想自私的說一句不可以，但也知道，這樣一定會惹她傷心，也會將她推遠(yuǎn)。

    蕭愈太清楚李琬琰了，她自幼便不是柔弱的性格，甚至小時候還有幾分霸道，她想做的事情，從不會因?yàn)榕匀说囊痪洳豢梢远Ｖ埂?/br>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蕭愈抬手，輕輕撫上李琬琰的下顎。

    李琬琰聞言，心知蕭愈是答應(yīng)了，她忍不住開心：“阿仁病好了，我便回來?！?/br>
    “琰琰。”蕭愈忽而傾身將李琬琰緊緊抱?。骸安辉S騙我。”

    “在這世上，我只有你了?！?/br>
    第84章

    李琬琰離京, 蕭愈派了一隊(duì)親衛(wèi)跟隨護(hù)送。

    裴鐸坐在馬背上，時時回首看著李琬琰馬車旁的重甲侍衛(wèi)，心里冷笑, 蕭愈說是護(hù)送, 卻難說沒有監(jiān)視之嫌。

    城門外, 馬車停下, 霍刀隔著窗簾稟告：“陛下，出城了?！?/br>
    聲音傳入車廂內(nèi), 蕭愈握著李琬琰的手卻遲遲不肯松開，不舍之意顯而易見。

    李琬琰試著抽回手，又立馬被蕭愈握住, 她不由勸他：“都送到這里了, 回去吧?！?/br>
    “我還是舍不得你?！笔捰鸁o奈嘆氣。

    他話落，見她眼底神色微動, 不由一笑, 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放心, 我不反悔?！?/br>
    蕭愈又戀戀不舍的瞧了李琬琰一眼，接著起身，撩開帷幔，低身走出馬車。

    李琬琰看著車簾一起一落, 蕭愈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 心底原本的幾分緊張又漸漸變成了失落, 她抬手撩開窗幔向外看去, 不見蕭愈, 又撩起另一側(cè)。

    蕭愈正在交代霍刀仔細(xì)護(hù)送, 見到撩開窗簾下李琬琰的小臉, 轉(zhuǎn)身兩步走到馬車旁, 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臉：“怎么，舍不得我？”

    “不用讓霍刀跟著了，有裴鐸在，還有這么多護(hù)衛(wèi)，又不是出遠(yuǎn)門，你身邊不能沒人?！?/br>
    李琬琰話落見蕭愈遲疑，又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要趕路了。”

    蕭愈聞言沉默一陣，最后像是妥協(xié)：“也好，早去早回?！?/br>
    蕭愈看著李琬琰的駕車走遠(yuǎn)，才帶著霍刀策馬回宮。

    ***

    鄉(xiāng)間小路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人們驚詫的看著陳家院內(nèi)拴著的數(shù)匹駿馬，不停的向屋舍內(nèi)好奇張望。

    屋舍內(nèi)，男人看著坐在床榻旁容顏絕艷的女子，又看了看女子周圍，各個衣冠楚楚的生面孔，心有忐忑的將裴鐸拉到一旁。

    “裴兄弟，這些就是你從京城請來的太醫(yī)？”

    男人原本聽裴鐸的安排，帶著妻子和李承仁到別處暫避風(fēng)頭，結(jié)果前日收到消息，說找到了太醫(yī)，讓他帶著孩子回家。

    男人原本欣喜的盼著，可今日見裴鐸帶來的這浩浩湯湯的隊(duì)伍，又見隊(duì)伍中人各個氣質(zhì)不凡，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他話落見裴鐸坦然點(diǎn)頭，又轉(zhuǎn)頭朝后面瞅了瞅，隨后靠近裴鐸身邊：“那外屋里，那么多帶刀護(hù)衛(wèi)，是保護(hù)太醫(yī)的？”

    “兄長不必?fù)?dān)心，那些人是保護(hù)小姐的。阿仁是小姐的弟弟?！?/br>
    男人聞言似懂非懂的點(diǎn)頭，隨后恍然大悟道：“那這位小姐，是你的侄女？”男人說著目光來回在裴鐸和女子面上打量：“可…可瞧著裴兄歲數(shù)也不大?！?/br>
    裴鐸聽到男人的話先是一愣，接著想起自己一直謊稱李承仁是自己的侄子，想著如今不方便將實(shí)情告知，便壓低聲音憨笑道：“輩分大輩分大?！?/br>
    男人恍然大悟，隨后指了指屋外：“我去招待客人?！?/br>
    目送男人走后，裴鐸朝床榻處走去，稍稍走近，便能看見李琬琰通紅的雙眼。

    何筎風(fēng)剛診過脈，神情凝重難解，正在藥箱里翻來找去。

    女人端著一碗熱湯在這床邊一角，看看李琬琰，再看看何筎風(fēng)，瞧著二人的衣著和氣度，不免有些緊張局促。

    裴鐸見了，先走到女人身邊接過碗：“嫂嫂，這幾日您和兄長勞累了，去歇歇吧?！?/br>
    女人有些不放心，但一向這些都是京城來的皇室太醫(yī)，一時間也怕自己留在此處礙事，便點(diǎn)點(diǎn)頭：“好，好。”

    裴鐸和女人的對話傳來，李琬琰終于從悲傷中回神，她看著欲離開的女人，站起身來：“夫人留步?！?/br>
    女人聞聲微愣，她望著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的李琬琰，緊張地心跳漸漸加快。

    李琬琰走到女人身前，忽而低身欲跪，被震驚的女人和裴鐸一起扶住。

    “姑…姑娘這是做什么?！迸梭@道：“這萬萬使不得?！?/br>
    “還未謝過夫人和先生對裴鐸和我弟弟的救命之恩，還望夫人受我一禮?！?/br>
    “舉手之勞，舉手之勞，都是緣分，姑娘不必這般客氣。”女人說完，看了眼裴鐸，生怕這神仙一樣的人物再向自己行禮，急忙轉(zhuǎn)身，小跑到屋外去。

    裴鐸上前一步，攔在李琬琰身前，擋住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