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的思路一下子就打開了。

    世人大都覺得禮確實(shí)就是世家那一套，所以他們的行為準(zhǔn)則常常引得大家競相學(xué)習(xí)。君不見多少平民出身的官員，一朝富裕就開始改家里的規(guī)矩，一切都要向著世家靠攏，以此來證明自己并不淺薄;君不見那些草根出身的武勛，幾代人下來，模仿著世家把規(guī)矩搞得越來越重了，以此來證明自家的高貴。

    雖然禮一字成為了世家的桎梏，趙家就是因?yàn)槭ФY，整個家族滾出了京城(若武勛犯了同樣的事，不至于整個家族都無法在京城立足);但禮更是成為了世家的保/護(hù)/傘!世家至今仍不愿意真心順服，皇上卻只能視而不見。

    因此，皇上想要看到的答案必然是禮絕對不是世家的那一套!

    明確了答案再去構(gòu)思文章，沈昱很快就心中有稿了。他不能睜眼說瞎話，說世家的很多行為準(zhǔn)則和道德規(guī)范是錯誤的。事實(shí)就是，世家確實(shí)是懂禮的。

    那么，只能把立意徹底放大，說世家懂禮，但世家不能代表禮。

    沈昱在心里打完草稿，研好墨、備好筆，就在紙上行云流水地寫了起來。開篇說禮本指祭神、敬神，代表了天地間的一種準(zhǔn)則和規(guī)范。人們順應(yīng)自然與天道，從天地規(guī)則中去吸納禮來約束自身，使得自己有別于草木和野獸。

    天地是無限的、廣袤的，但人的智慧是有限的、狹隘的。

    因此從古至今，雖然大家都在崇禮，但人世間的規(guī)矩卻在慢慢發(fā)生變化。先秦那時候，大家參加宴會需跪坐;但現(xiàn)在的人卻更習(xí)慣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難道就可以因此說先秦的人比我們現(xiàn)在的人更懂禮嗎?或者反過來說現(xiàn)在的人比先秦的人更懂禮?當(dāng)然不行了!先秦的跪坐也是禮，今人的正坐一樣是禮。

    所以禮是變化多端的嗎?它是隨時可以更改的嗎?

    這就有違圣賢書上的話了!

    不，其實(shí)禮根本沒有變。

    因?yàn)樘斓匾?guī)則一直沒發(fā)生改變，先秦時一年有四季，如今也一年有四季。先秦時冬冷夏熱，如今也冬冷夏熱。改變的不是禮，而是人們對禮的理解。

    禮的本質(zhì)是對天地的尊敬。君臣之間，君就是臣的天;父子之間，父就是子的天。我們所謂的講禮，就是用對待天地的那種敬畏的心，去對待君王和父親。因此，如果有一個人站出來說，我就是禮，大家都來學(xué)我吧，這人就太狂妄了，簡直天地不容。唯有天地日月才能代表禮，因?yàn)樗鼈兪莵児挪蛔兊摹?/br>
    洋洋灑灑千余字，沈昱一氣呵成。

    通篇沒有提到世家，既然都把天地日月拎出來了，這時刻意去提世家反而顯得狹隘了。沈昱這文就好像是在說，我不針對世家，我只是在講天地的道理而已。順應(yīng)自然、順應(yīng)天道，這話放在哪里都不會有錯，是無可辯駁的真理。

    今上在一些小事上總顯得仁慈。

    比如在殿試的時候，今上一般都習(xí)慣在龍椅上久坐，不會忽然走下龍椅，在考生中間走來走去。因?yàn)檫@種走動會讓很多從未面過圣的考生感到壓力，會讓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這一次，看著沈昱那副從容的模樣，今上實(shí)在忍不住了。

    他倒要看看，這個為音奴所喜的年輕人到底寫了什么!

    皇上悄悄走下臺階，安安靜靜地走到了沈昱旁邊，低頭看了起來。

    這一看竟然就看住了!

    等到沈昱落筆，還來不及檢查，皇上就伸手將卷子拿走了。

    好好好!皇上忍不住大聲夸贊起來，這時的他已經(jīng)完全顧不上去體貼文和殿里的其他考生了，他大笑著說，不愧是沈家麒麟兒，是朕的狀元郎啊!

    竟是金口玉言直接把狀元定下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都已經(jīng)一路考到貢元了, 政治敏感度這個東西，在場的考生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本朝重策論，如果對政治一無所知, 他們不可能在科舉試中走到殿試。

    去年年中，世家提出重修《世家譜》, 同時還提出要建立書苑。這分明就是要拉攏清流一派和天下的讀書人。結(jié)果朝廷忽然提出要推廣科舉舊卷。對于有心仕途的讀書人來說，世家的書庫再怎么豐富, 和科舉舊卷還是沒法比啊。

    《世家譜》這個事情從此沒了下文。

    隨后不久, 世家與宗室忽然開始對立, 從最終的結(jié)果來看，這場對立讓世家和宗室兩敗俱傷, 而世家顯然傷得更重。因?yàn)樽谑译m然被整頓了, 可是當(dāng)今圣上和他的嫡系并沒有任何損傷, 圣上反而多了一個公正的名聲!反觀世家那一邊, 趙家出現(xiàn)丑聞, 整個趙家被迫放棄京中勢力, 退守老家。要知道趙家與柳、王、錢、李并稱為五大世家, 他們也是一心想要恢復(fù)世家榮耀的五家啊!

    趙家一去, 世家人心不穩(wěn)。

    而到了去年年末，偽造戶籍、買賣流民案一出, 案情令人發(fā)指，清流這邊立刻出現(xiàn)頹勢。舊臣一派便抖擻了起來。舊臣連著世家。世家自然沒放過這個機(jī)會。官場中的位置就那么多, 不是東風(fēng)壓過了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蓋過了東風(fēng)。

    此一局, 舊臣和世家隱隱占了上風(fēng)。

    那些暗中的謀劃略過不提, 只這三件事, 它們可謂是人盡皆知的。尤其是買賣流民案牽扯出來的朝堂風(fēng)波, 這場風(fēng)波從開始到落幕，正好是考生齊聚京城準(zhǔn)備參加會試的時候，但凡有點(diǎn)觀察力，考生都能感知到那種微妙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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