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橋自個兒點著燈籠，在廊下走著。慎刑司的人喜歡晚上審訊辦差——黑暗總是給人更大的心理壓迫，且夜里不能入睡的疲倦人更容易精神崩潰，若再輔以強大的審訊技巧，比起白天事半功倍。

    引橋每次要去關(guān)押人的靜室，都會想起信妃娘娘。

    她被調(diào)回慎刑司后，娘娘曾悄悄問過她：“慎刑司到底有什么刑罰？真的那樣厲害？”當(dāng)時她告訴娘娘，慎刑司雖說有些不可示人的酷刑，但很少用到。絕大部分到了慎刑司的人只是犯了宮規(guī)并非大罪，接受的懲罰就是舂米和給低等宮人縫制衣裳。

    就聽信妃娘娘嘟囔了一聲什么原來都是踩縫紉機。

    想起永和宮，引橋臉上就不由都是笑意。且說娘娘此番有孕，自己還沒來得及去道喜請安——娘娘精神不濟，需要休養(yǎng)，皇上下旨免了各宮恭賀攪擾（禮送到門口就行），引橋也就暫時沒法去。

    不過，見不到?jīng)]關(guān)系，如今落在她手里的，就有一件跟娘娘相關(guān)的事兒。

    “引橋姑娘去靜室？”

    跟她迎面遇上的慎刑司宮人主動打招呼，引橋也掛著笑問好。

    其實慎刑司里當(dāng)差的也是人類，平時一司里私下也說笑的，但被工作環(huán)境的氛圍浸染，一上崗就會迅速進入狀態(tài)。

    靜室是一間漆黑的屋子，墻都特意涂成沉重壓抑的黑色，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野獸之口。

    屋內(nèi)只有一張涂成朱紅色的桌子和兩張黑凳供審訊者坐。

    兩個小宮女此時正靠在墻角瑟瑟發(fā)抖，怕的冷汗淋漓，身上衣服全都濕透了。

    門‘吱嘎’一響，簡直是是在她們脆弱的神經(jīng)上頭拉鋸。

    其中一個小宮女，實在受不了這個心理壓力，沒頭沒腦從墻角爬過來：“奴婢知罪，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等眼淚糊了一臉抬起頭來，卻又驚訝了。

    眼前是個頗為年輕的慎刑司大人，且容貌很美，尤其是一雙眼睛，略顯狹長，與旁人不同。

    “起來吧，這夜還長著呢，咱們好好聊聊?！?/br>
    皇后不愛審小宮女，覺得是一群被人趕來趕去，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飛向這個方向的傻麻雀，屬于物種不同沒法交流，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引橋不這么想，慎刑司的人都不這么想。

    是人就比動物強，人會說話。

    或許他們沒有腦子，是被人引導(dǎo)著做了什么而不自知，但凡經(jīng)過必有痕跡，慎刑司擅做的，就是挖出他們背后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潛意識，根據(jù)他們不經(jīng)意透露的蛛絲馬跡，順著查下去。

    當(dāng)然，這種細致的問話之法不是什么人都能體驗的，在慎刑司也不是什么人都會的。

    絕大部分進慎刑司的宮人，還是立刻走馬上任縫衣服去也，尤其是現(xiàn)在西北在打仗，更需要大量普通士兵的衣裳，慎刑司這邊接單量驟長。

    這兩個小宮女，按罪名來說，今天就應(yīng)該開始加入縫衣服大軍了。

    但事關(guān)永和宮，哪怕今日皇上不召見蘇嬤嬤要私下嚴查禁絕此事，引橋也會上心細挖，總之，這一晚，她就要耗在這靜室里了。

    天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引橋才從屋里出來。

    慎刑司是高墻大院，只有正午才有方正一片陽光，此時天雖然亮了，但引橋依舊站在高墻的陰影里，像是一尊漆黑的雕像。

    引橋看向東邊——這后宮最東邊，就是信妃娘娘的永和宮，太陽已經(jīng)升起，想來娘娘的宮室已經(jīng)沐浴在晨光中。

    這樣就好。

    就像當(dāng)年，娘娘從光中救她，從此后，她就會站在這宮里最暗處最黑處替娘娘擋四方暗箭。

    此時永和宮是沐浴在陽光里，但姜恒所住的正殿還是拉著厚厚的簾子，她依舊陷在昏天黑地的困倦里。

    她困得出奇，別說皇上，連太后都聽說了，在十四福晉出宮后，晚間又特意將敏敏接到慈寧宮照看：“信妃先好好歇兩日，等你好些了，哀家再將敏敏送回來。”太后是生怕永和宮上下都圍著懷孕的信妃轉(zhuǎn)，一時忙不開倒是委屈了敏敏。

    既然女兒都不在宮里，姜恒越發(fā)心無旁騖，次日生物鐘到了，她只睜了睜眼睛，想著不用起床看女兒，就心神一松依舊睡過去。

    秋雪躡手躡腳進來看了一回，于嬤嬤也進來看了一回，見姜恒睡的樣子，就共同決定不吵她。

    兩人都沒有商量，就非常默契分了工：于嬤嬤依舊負責(zé)照管姜恒的衣食，就像兩年前她到永和宮，就是為了照看孕婦來的；而秋雪則全權(quán)負責(zé)永和宮上下的日常宮務(wù)。

    于嬤嬤原還怕秋雪料理不來：如今永和宮上下也大幾十人口了，有人的地方就有事兒。

    然而出乎于嬤嬤意料，信妃娘娘撐不住不能管事后，這永和宮居然非常順當(dāng)自行運轉(zhuǎn)了下去。

    且說于嬤嬤原本是不甚理解，為何信妃娘娘堅持要永和宮上下，哪怕最小的掃地太監(jiān)，只要歸屬她宮中，也要學(xué)著認些常用字懂些道理。

    宮里的其余主子都不這樣想：奴才會認字就心大，愚昧才好管理。除了貼身重用的宮女，其余人沒必要認字，橫豎又不當(dāng)體面差事。

    于嬤嬤起初是客座永和宮，不便說話。后來正式屬于了永和宮，才問起過此事。

    她還記得當(dāng)時娘娘將她帶到書房里，看桌上的星動儀。

    這東西于嬤嬤認得，一直就在信妃的書桌上，聽說是皇上初見信妃娘娘時，就送到儲秀宮之物，想來娘娘極珍惜，永和宮御賜之物越來越多，常換著擺放，卻只有這星動儀從未于桌上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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