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敘將宋怡送回清河居后立即去了喬溪家。因為喬溪臨時給他發(fā)消息說自己有點無聊。

    喬溪最近發(fā)現(xiàn)自己近視了，抽空在年前去配了個眼鏡，戴上眼鏡的喬溪花了好幾天才適應(yīng)了它的存在。

    給裴敘開門時，她正捧著一杯熱茶，呆愣愣地透過模糊不清的鏡片看向門口。

    “你的眼鏡起霧了。”

    這是裴敘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喬溪連忙放下茶杯想去擦一擦，還未動作便感覺鼻梁一輕，眼鏡被人摘了下來，下一秒就出現(xiàn)在了裴敘臉上。

    “好暈。”

    裴敘戴著喬溪的眼鏡，四下環(huán)顧。

    “你又沒近視，當(dāng)然暈了。”

    喬溪想去拿回自己的眼鏡，剛伸手卻被裴敘一把抓住手腕，裴敘戴著她的眼鏡，故意湊的很近。

    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能夠清晰地聽見彼此的呼吸。

    “戴著眼鏡……”喬溪聽見裴敘放緩了聲音。

    “怎么？”

    “會影響接吻嗎？”

    這個問題喬溪沒有想過，自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裴敘。

    她隨意猜測：“不知道，應(yīng)該會影響吧?！?/br>
    “是嗎？”

    裴敘的話音未落，手已經(jīng)撫上了喬溪后頸，輕咬上了她的下唇。

    時隔許久后喬溪才意識到，裴敘接吻時總是喜歡將手放在她的后頸處，然后緊緊摟住她。

    每每這時她都會有一絲奇怪和熟悉的感覺，直到后來的一天她看見了路邊的流浪貓，她才反應(yīng)過來這種感覺來源于何處。

    那是一種類似動物霸占獵物的蠻橫。

    裴敘將它藏的很深。

    一個吻結(jié)束后。

    裴敘取下眼鏡，重新戴回她臉上。

    “影響不大?！彼f。

    喬溪覺得裴敘的舉動莫名孩子氣，不打算與他計較，端起茶杯就自顧自的去了客廳。

    “過來，陪我看電影。”喬溪窩進(jìn)沙發(fā)，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裴敘乖乖地坐了過去。

    “看什么？”

    “隨便看一部。”

    喬溪拿起遙控器，在電影頁面上隨意地左翻右翻。

    “這部吧?！?/br>
    她選了一部音樂類的動畫電影。

    男女主青梅竹馬，在夕陽下的河邊，彼此吐露心聲。

    喬溪盯著電視屏幕，突然道：“我畫過這種夕陽?！?/br>
    裴敘轉(zhuǎn)頭，看著喬溪陷在變幻光線中的側(cè)臉。

    “在剛剛開始學(xué)畫畫的時候，用水粉畫過，但畫的很丑?！?/br>
    喬溪之所以會在此刻想起那幅畫，是因為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水粉作業(yè)。

    她翻了好久翻到了一張自己喜歡的照片，卻沒辦法將那照片重現(xiàn)到紙面上。

    所以她對老師批改時的印象很深，三十出頭的青年眉頭緊皺，對著紙面上胡亂調(diào)配的顏色，想批評又無處下手。

    于是在那一刻喬溪徹底明白了，好像在大腦轉(zhuǎn)動的機(jī)制中，她一開始就比別人少了一塊名叫天賦的齒輪。

    “開學(xué)后就要去找畫室了，”喬溪將自己下半張臉都埋進(jìn)了衣領(lǐng)里，甕聲甕氣地說：“五月份離開學(xué)校去集訓(xùn)……一直到十二月?！?/br>
    喬溪聲音越來越小，她似乎都能看見記憶中老師皺著眉的樣子會在接下來的大半年重現(xiàn)無數(shù)次。

    “我能看看嗎？”

    裴敘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拉出。

    動畫的主角正在屏幕里放聲歌唱，臺下都是為她落淚的觀眾。

    配樂占據(jù)了兩人沉默的間隙。

    見喬溪沒有反應(yīng)，裴敘以為喬溪沒有聽清，重復(fù)道：“我能看看嗎？看看那幅畫。”

    喬溪抬頭對上裴敘的視線，遲疑了片刻。

    她其實很介意別人看見她的畫，但如果是裴敘的話，那些顧慮就不存在了。

    “可以?！彼c了點頭。

    喬溪站起身，走向房間，到了門口卻發(fā)現(xiàn)裴敘沒有跟上來。

    “你不進(jìn)來嗎？”喬溪問。

    裴敘仍舊待在原來的位置，似乎沒料到喬溪會讓他進(jìn)房間。

    “我以為……”

    他以為喬溪會把畫拿到客廳。

    “我要找好久，也不一定找得到，”喬溪打開房門，“你一個人待在客廳會無聊，還不如陪我說會兒話?！?/br>
    喬溪的房間不大，各種擺件和大大小小的玩偶占據(jù)了房間一半的空間，落地鏡旁的書架已經(jīng)被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穆媺旱挠行┹p微變形。

    書桌上還有幾本攤開的畫冊。

    裴敘對喬溪的房間并不陌生，視頻通話的時候見過許多次，但只能看見房間的一部分。

    那張畫被放在箱子的最底層，喬溪幾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氣才把箱子從柜子里拖出來，然后在一堆泛黃的畫紙中找到了那一張畫。

    她將畫紙遞給裴敘，“喏，給你。”

    裴敘坐在床尾，接過喬溪的畫后，端詳許久。

    “怎么樣？”

    “……是不太好看?！?/br>
    “意料之中?！眴滔P腿坐在箱子旁，拿出了一迭畫紙，“雖然我以前真的畫的很爛，但現(xiàn)在還是有一點點進(jìn)步的。”

    她又遞了許多張給裴敘。

    裴敘看的很認(rèn)真，一張一張瀏覽過去。

    手里的畫紙很重，每一張都代表著喬溪一點點的進(jìn)步，經(jīng)年累月，濃縮成了此刻裴敘手中的一迭紙張。

    裴敘覺得神奇，這么一小會兒，他就已經(jīng)翻過了喬溪好幾年的時間。

    “你看這張?！眴滔榱艘粡堬L(fēng)景畫，“這是我唯一一次寫生被老師夸了的作業(yè)。他說我構(gòu)圖進(jìn)步很大?！?/br>
    裴敘小心地捧著那張畫紙，斟酌著自己的評價，卻只能吐出來兩個字，“……好看。”

    看著裴敘緊張的樣子，喬溪笑出了聲，“沒事，你不用想怎么回答。我自己的水平我很清楚。”

    她一邊整理畫紙一邊說：“那天我真的很開心，畢竟那個老師平常很嚴(yán)?！?/br>
    喬溪床頭的角落堆著她的畫具，亂糟糟的一團(tuán)，不遠(yuǎn)的柜子旁支著畫架，畫板上全是斑駁的顏料痕跡。

    裴敘將視線從顏料上移開問：“當(dāng)初，為什么選擇美術(shù)？”

    “實話說，”喬溪思考了幾秒，“我不記得了?！?/br>
    或許是因為記憶太久遠(yuǎn)，等喬溪反應(yīng)過來，這些畫紙和顏料早已跟她捆綁在了一起。

    哪怕后面她對它的熱情日益消退，可還是很難將它從生命中割舍出去。

    “這是什么？”

    裴敘看見箱底的一角有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

    “水彩顏料，”喬溪拿起鐵盒，“我買的第一盒水彩顏料。很多都被我用完了?！?/br>
    她將鐵盒費(fèi)力打開，一管只剩下錫皮的顏料掉了出來。

    喬溪拿起顏料，擰開已經(jīng)干裂的蓋子。

    “是群青?！眴滔獙⑺旁谑中?，展示給裴敘，繼續(xù)道：“這個顏色很受歡迎哦，非常非常多的人喜歡它?！?/br>
    “為什么？”裴敘好奇地看著喬溪掌心那一點點藍(lán)。

    “大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br>
    “那你喜歡它的理由是什么？”

    面對裴敘的問題，喬溪愣了一瞬，隨后笑道：“因為它很安靜。”

    爆裂和寂靜并存的藍(lán)色。

    在很多個喬溪不安的瞬間，它都用它的安靜救了她。

    喬溪將整理好的畫紙重新放回箱子，手肘碰倒了旁邊的畫紙，滑落下來一張素描。

    “對，還有這張，”喬溪舉起那張素描，“這個不是我畫的，是當(dāng)時坐我旁邊的一個男生的，我求了好久他才給我。”

    裴敘看向那張畫，哪怕是一個外行，也能看出線條和明暗關(guān)系的成熟。

    跟喬溪相比，的確是斷層的差距。

    “裴敘，”喬溪注意到了他眼神的變化，“你是不是想問我明明沒有天賦，為什么還要成為一個美術(shù)生。”

    “這個問題別人也問過我很多次?！?/br>
    【把畫畫當(dāng)愛好不行嗎？】

    【藝術(shù)類都很吃天賦，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自己勉強(qiáng)自己?！?/br>
    【聯(lián)考那么多考生，都是千軍萬馬過獨(dú)木橋……】

    不止這個問題，類似的話她已經(jīng)聽過太多了。

    “其實我也沒那么喜歡畫畫，本來我是想過放棄的，但認(rèn)真考慮后發(fā)現(xiàn)它是我在這世界上僅存的感興趣的東西了。所以還是決定堅持下去?！?/br>
    喬溪嘆了口氣，不忘自嘲道，“從某種程度來說，我這種不怕死的精神還是值得贊揚(yáng)的，對吧？”

    一點天賦都沒有，卻還要硬闖原本不屬于自己的領(lǐng)域。

    裴敘看著喬溪，覺得自己心里的某處細(xì)小空洞正在被逐漸填滿。

    喬溪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靠著自己，一直走得很堅定。

    秦虔問他，【那是個什么樣的女生？】

    他給出了可愛這個回答——在裴敘心里，喬溪值得被愛，她擁有愛人的能力，也擁有接受愛意的能力。

    他猛地記起不久前宋怡才問過他的問題，問他高中畢業(yè)后有什么規(guī)劃嗎？

    他回答說沒有。

    裴敘沒有敷衍也沒有撒謊，他對自己的未來沒有任何安排，也沒有因為任何目標(biāo)而真切地努力。

    他取得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滿足大家的期望，亦或是成為裴年更合格的替代品。

    但喬溪不一樣，喬溪遠(yuǎn)比他想象的更加堅強(qiáng)，堅強(qiáng)到她的人生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光亮。

    堅強(qiáng)到——

    在他之前或者之后，她都會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和步伐前進(jìn)。

    如果有一天，裴敘不受控制地想到，他從喬溪的生命中消失了，喬溪會是什么反應(yīng)？

    他不敢細(xì)想，因為答案可能會讓他失望。

    裴敘原本以為喬溪是突然出現(xiàn)在他灰暗不堪的生活里，此刻他才驚覺，喬溪在遇見他之前，已經(jīng)獨(dú)自走過很長的一段路。

    不是喬溪找到了他，而是他闖入了喬溪的世界，向她借了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