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敘腳下踏空，門里是一條垂直的長長隧道。他不停下墜，直到重重摔在了一團(tuán)棉花上，被彈力拋到半空，又再次落下。

    一束白光淺淺地照亮了狹窄的空間。

    裴敘看清身下壓著的不是棉花，而是一大簇一大簇的曼塔玫瑰。

    玫瑰們堆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高塔，裴敘坐在塔頂，在視線下方的不遠(yuǎn)處有一個小小的王座。

    上面坐著一個小男孩。

    “小國王？”裴敘爬下玫瑰堆，小心翼翼地靠近男孩。

    小國王沒有說話，沉重的皇冠壓得他不能將頭抬得太高，只能微微轉(zhuǎn)動眼眸，看向裴敘的方向。

    男孩有著一雙與裴敘一模一樣的眼睛，右眼皮上也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你長得好像我。”裴敘喃喃道。

    小國王依舊一言不發(fā)，呆愣地將手放在膝蓋上，眼眸空洞地看著他。

    “愛麗絲說你受到了詛咒，”裴敘上前幾步，“詛咒讓你失去了快樂的能力?！?/br>
    王座后面是纏繞了好幾圈的鐵鏈，反射著冷光盤踞在小國王的腳下。

    裴敘嘗試著去拉扯了一下鐵鏈，除了一連串冰冷的金屬碰撞聲之外，鐵鏈沒有分毫變動。

    “如果詛咒消失了……”裴敘握著那些粗壯冰冷的金屬鏈條，“這些鐵鏈，是不是就能消失？”

    從頭頂傾瀉而下的那束天光漸漸變小，讓原本就不明亮的空間更加昏暗。

    他輕輕地?fù)嵘夏泻⒌哪橆a，仿佛凝視著一個破敗的木偶。

    【能讓你快樂的事情?！?/br>
    “什么？”

    小國王機(jī)械地張口，繼續(xù)道：【給我講，能讓你快樂的事情。】

    “能讓我快樂的事情……”裴敘收回手，“如果那些事情能讓你也快樂的話，是不是就能解開詛咒？”

    【給我講，能讓你快樂的事情?！?/br>
    小國王只是重復(fù)著這一句話。

    裴敘在曼塔玫瑰堆成的高塔前盤腿坐下，仰視著光束照耀下的小國王。

    鐵鏈牢牢地鎖住了小國王的手腕和腳腕，幾乎是共生般的將他禁錮在王座上。

    “能讓我快樂的事情，并不多?！?/br>
    裴敘垂下眼瞼，緩慢回憶著，聲音不自覺地放低，“游戲，喜歡的樂隊(duì)，沒有雷聲的雨天……這些都是能讓我快樂的事情。”

    “不算。”

    小國王突然開口。

    這些都不算嗎？裴敘輕笑，“那你要聽什么？”

    小國王抬起手臂，纏繞在上面的鐵鏈嘩嘩作響，他提高音量：【給我講，能讓你快樂的事情?！?/br>
    身后的曼塔玫瑰似乎感應(yīng)到了小國王的焦躁，底層堆積的玫瑰開始以極快的速度衰敗，由原本的粉白色枯萎成深褐色，擠壓成一團(tuán)，就像大火燃燒后的灰燼。

    “喬溪?！?/br>
    這個陌生的名字讓小國王的視線重新回到了裴敘身上，玫瑰暫時(shí)停止了衰敗。

    “你知道喬溪嗎？”

    裴敘與小國王四目相對，小國王眨了眨眼，空洞的眼眸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波瀾。

    “有關(guān)于她的所有事情，都是能讓我快樂的事情?！?/br>
    如同翻開最珍貴的相冊，裴敘眼眶發(fā)酸，想繼續(xù)說下去，卻被難言的苦澀止住了話語。

    “你撒謊?！?/br>
    小國王定定地看著他，王座上的鐵鏈纏的越來越緊，快要將小國王的手腕勒出血痕。

    “那不是讓你快樂的事情。”

    “我沒有撒謊。”裴敘想要辯解，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找不出最直接的反駁。

    玫瑰繼續(xù)快速的衰敗，以rou眼可見的速度不停地向著塔頂蔓延。

    “我要聽，能讓你快樂的事情?！毙踹o拳頭，灰暗的眸底空蕩一片，“只要快樂，不要混雜了不安與彷徨的快樂?！?/br>
    “不安與彷徨？”

    “這些讓你快樂的事情，也會讓你害怕?！毙鯎u搖頭，“我不要聽這樣的事情?！?/br>
    他只想聽純粹的快樂，而不是在快樂的深海中逐漸沉溺的窒息，那不是快樂，那是愛。

    “可是……”裴敘看了一眼身后如同大火焚盡的玫瑰堆，我想不起來了。

    玫瑰快要盡數(shù)凋盡，原本就狹窄的空間開始向中央進(jìn)一步縮小。

    頭頂?shù)墓馐絹碓浇?，將裴敘整個人都籠罩在刺眼的強(qiáng)光中，閉眼的最后一刻裴敘看見玫瑰高塔只剩下一地殘破的花瓣。

    再次睜眼時(shí)，他又回到了城堡那扇木門前。有人拍了拍他肩頭，裴敘轉(zhuǎn)過身看見等候多時(shí)的愛麗絲問：“我失敗了對嗎？”

    愛麗絲什么也沒說，伸手摘下了裴敘胸前的那朵玫瑰。

    “等等。”裴敘抓住愛麗絲的手腕，“我想起來了，十歲的時(shí)候，我和哥哥去了一個游樂園。”

    沒等裴敘說完，愛麗絲抽回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后將玫瑰花扔在了腳邊。

    “我和哥哥去了一個游樂園……”裴敘呆滯地看著愛麗絲，喃喃道。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愛麗絲融化進(jìn)了花叢之中，連帶著城堡一起坍縮成一堆夢境的廢墟。

    整點(diǎn)報(bào)時(shí)的滴答聲再次響起，裴敘拖著疲憊的身體醒來，混沌的夢境散落成無數(shù)碎片，他一時(shí)回憶不起自己到底夢見了什么。

    他在被窩中翻了個身，揉著太陽xue準(zhǔn)備讓自己再次入睡。枕邊的手機(jī)不停震動，屏幕上出現(xiàn)宋叔叔的來電顯示。

    裴敘坐起身，接通電話，視線落到了照進(jìn)床頭的夕陽上。

    “阿敘?！?/br>
    “怎么了？宋叔叔?！?/br>
    “阿敘，你先做好心理準(zhǔn)備，”宋鞍欲言又止，聲線都在顫抖。

    “你父親，一個小時(shí)前開車經(jīng)過一條十字路口，被一輛失控的卡車撞倒，等送到醫(yī)院時(shí)……已經(jīng)沒了生命體征?！?/br>
    裴敘不動聲色的捏緊手機(jī)，指節(jié)漸漸泛白。

    宋鞍說的很快，沒有說任何詳細(xì)的細(xì)節(jié)，以為這樣能減輕些裴敘的傷痛。

    “他去做什么？”裴敘驀地問。

    宋鞍沒想到裴敘會這樣平靜，停滯了一瞬說：“公司有個緊急會議，然后……”

    剩下的話裴敘一個字也沒有聽見，他麻木的在心里換算著時(shí)間。

    一個小時(shí)前？那應(yīng)該是a國的凌晨。

    一個小時(shí)前，他還在睡覺，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宋鞍趕到裴敘住處時(shí)，他臉上沒有一絲悲傷的神情，只是沉默著，行動要比平日里遲緩許多。

    甚至在宋鞍進(jìn)門后還為他倒了一杯水。

    車輛平穩(wěn)地駛出小區(qū)，一路上裴敘一動不動地坐在后排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直到臨近爺爺?shù)淖≌瑫r(shí)，他才自言自語地說了第一句話。

    “十歲時(shí)，我和哥哥去了一個游樂園……”

    司機(jī)從反光鏡里看了一眼裴敘，放慢了些速度。

    “什么？”宋鞍沒有聽清，靠近裴敘問。

    裴敘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車窗外：“十歲時(shí)，我和哥哥去了一個游樂園……”

    這一次宋鞍聽清了裴敘的話。

    他說：“十歲時(shí)，我和哥哥去了一個游樂園，那天我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