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月亮月亮
雨停只在一瞬間。 在路燈照耀下的雨幕很快轉變?yōu)辄c點滴滴的小雨,仿佛樂章最后的幾個音符,演奏完畢后便迎來寂靜。 “喬溪?!?/br> 裴敘叫了她一聲,但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像是被煙嗆到了,輕輕咳嗽了一聲。 尼古丁的味道縈繞在兩人之間,喬溪聞著被雨水稀釋的煙草味,問:“怎么了?” “沒什么,”裴敘偏過頭說,接著摁滅手里的煙,揉了揉后頸,“我去洗個澡。” “等一下?!?/br> 喬溪后退半步,為裴敘讓開了進房間的路。 裴敘停下腳步,站定在她面前,靜靜地看著她,等她接下來的話。 “我再找找我的鑰匙,”喬溪解釋道,“如果它在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先把我送回家。” “可以。” 喬溪繞到床頭,將包放在膝上,仔細地翻了個遍。 連鑰匙的影子都沒見到。 裴敘走到她身邊,彎下腰問:“找到了嗎?” “……沒有?!?/br> 裴敘傾身投下的大片陰影,覆蓋在了喬溪的上半身,喬溪抓緊掌心的包帶,不敢貿然抬頭。 兩人在這個危險的距離中僵持了一會兒,最后裴敘直起身,說:“我先去洗澡了?!?/br> “那個,”喬溪嗅著自己身上醉酒后的味道,有些難受道,“我可不可以……” 不等她說完,裴敘指了指房間的另一端,“想要洗澡的話可以用臥室里的浴室,里面的東西都是我新買的。” “那你呢?” “家里還有其它浴室,我用另一個?!?/br> 喬溪進浴室后發(fā)現(xiàn)里面放置的東西比她想象的還要齊全。 她有些意外,覺得這些東西短時間內應該很難準備好,甚至懷疑裴敘是不是提前預知到了她有一天會來這里。 喬溪用最快的速度洗完了澡,出浴室時,才發(fā)覺臥室一直沒有開燈,視野中的光線十分昏暗。 她隨手打開一盞床頭燈,從床頭蔓延出去的微弱光源照亮了一小片走廊的地板,連雨聲都沒有的世界,安靜的詭異。 出于好奇,喬溪決定出去看看。 客廳除了落地窗邊的區(qū)域有著模糊的微光外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喬溪摸索著往前走,試圖找到燈光的開關。 喬溪一邊走一邊悄悄吐槽:裴敘這人是活在洞xue里的嗎?史前人類晚上都還知道在洞xue前點一堆篝火。 偏偏他能夠在這么黑的環(huán)境里泰然自若。 黑暗中她聽見身后的走廊盡頭打開了一扇門,喬溪轉過身,借著門縫中露出來的光亮,看見了剛剛洗完澡的裴敘。 他肩上搭了塊毛巾,濕發(fā)還在滴水。身上的一套衣服與喬溪穿的一模一樣。 “喬溪。”裴敘走近她問,“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我只是出來看看?!眴滔贩祷?,退回臥室說,“時間不早了,我先睡了?!?/br> 她剛想關上門,門沿被裴敘一把擋住,喬溪疑惑地對上裴敘的視線,問:“不能關門?” “這是我的房間。” 喬溪擰起眉尖,梳理了下裴敘話里的意思,以為他是要自己去睡客房。 “那……請問我睡哪個房間?” “其它房間都沒有鋪床?!?/br> 喬溪深吸一口,“沒事,我去睡沙發(fā)。” 但裴敘并沒有松手,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指著自己耳垂問:“你能幫我看看,這里有發(fā)炎嗎?” 話題轉移的相當生硬,喬溪一時摸不著裴敘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自己不能對著鏡子看?” 喬溪在裴敘靠過來的一瞬間條件反射地往后仰。 他身上還帶著浴室中未消散的熱氣,沐浴露的氣味似乎在他皮膚上滋生出了魔力,一刻不停的往喬溪鼻腔里鉆。 喬溪覺得自己呼吸仿佛被限制住了,她感覺到自己的大腦變得有些僵硬,只能努力維持表面的自然。 “我看不清,霧氣太大。”裴敘說著更靠近了一點。 即使裴敘低著頭,喬溪還是要半踮起腳才能看清裴敘的耳垂,她認真地看了看他耳洞的周圍說:“好像有一點點,不過不要緊?!?/br> “可是喬溪,”裴敘抿著嘴,細細感受了一會兒,“還是有些疼?!?/br> “有消炎的軟膏嗎,可以涂一點?!?/br> “沒有?!?/br> “你打了這么多耳洞,竟然沒有備一點消炎藥在家?” “以前都沒有發(fā)炎,這是第一次?!?/br> “可能是你最近作息和飲食不太規(guī)律,你多注意一下。” 喬溪不打算跟他耗時間了,困意快要將她綁架,她只想睡覺。 還沒跨過房間門,喬溪的手腕便被裴敘一把抓住,她抬眸看著裴敘問:“還有什么事嗎?” 裴敘抓住喬溪手腕,低著頭,悶悶道:“外面沒有在下雨了,也沒有雷聲?!?/br> “嗯,”喬溪看了眼陽臺,“是沒有下雨了?!?/br> “喬溪,睡沙發(fā)會睡不好,”裴敘說的頗有感觸,“所以你能不能就留在這個房間。” “留在這個房間?” “我什么都不會做的,”裴敘聲音越來越低,“我跟你保證?!?/br> 她當然相信裴敘什么也不會做。 一道無形的屏障橫在兩人中間,喬溪反復告誡自己不能答應。 雖然一切的退讓都顯得無力,她只能固執(zhí)地抓住最后一條界限,以此告訴裴敘,她還是在對他四年前的不告而別介懷。 喬溪伸手想要扳開裴敘的手指,稍稍用力,手腕上的力道反而更深。 得益于房間的光線昏暗,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神情。 “裴敘,要我留下來可以。” 聽見喬溪的話,裴敘猛地抬頭,眼底掀起波瀾,直直地看著她。 “不過,你想好怎么講四年前的理由了嗎?” 那個漫長的理由,裴敘一直推脫,一直難以開口不知從何處開始講述的故事。 他想好了嗎? “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喬溪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我再決定要不要留下來?!?/br> 遲疑了片刻,喬溪繼續(xù)道,“再決定,要不要原諒你?!?/br> 漫長的間隙滋生在空曠的房間,遲遲沒有響起裴敘的聲音。 他想開口,卻沒辦法吐出任何一個字。 每一個字都在胸腔里醞釀出了千百次,但它們被埋的太深,在最深處生了根,然后混雜著血rou,悄無聲息地腐爛。 年深月久,潰爛到模糊。 握著喬溪手腕的掌心漸漸松開,裴敘仍舊低著頭,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說:“我去給你鋪床?!?/br> 厚重的云層在夜深時散開,濃霧,雨滴,此刻都逃離了這座城市。 高懸天上的,變成了一輪月亮。 喬溪先前的睡意消失的一干二凈,她盤腿坐在客房的床上,遙望著高樓外的夜景,怔怔地發(fā)著呆。 西沉的月亮是紅色的,這是喬溪高中畢業(yè)后注意到的事情,那時她才知道,原來月亮跟太陽一樣,都有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