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東西？”

    朱允熥疑惑的打開，倒吸一口冷氣的同時(shí)，一股腥味撲面而來。

    人頭！

    木匣中，赫然放置著一顆，用石灰腌制過，栩栩如生的和尚人頭!

    “這誰呀？”

    朱允熥趕緊丟在一邊，掏出帕子不住的擦手。他兩世為人，見過生老病死，但是卻還沒親眼見過，死人的人頭。雖然不是血rou模糊的場景，可是怎么看都覺得詭異瘆人。

    “道衍！姚廣孝！”老爺子走到田里，頭也不回的說道，“咱不是和你說過嗎？該罵的罵，該殺的殺！”

    居然是姚廣孝！

    朱允熥再次打量著那顆人頭，老爺子派人千里迢迢去了北平，帶回了姚廣孝的人頭！

    可是，朱允熥總感覺有些不對(duì)勁。

    這和尚可是燕王的左膀右臂，就這么死了？

    “是您派人...........”

    “自裁而死，錦衣衛(wèi)把人頭帶了回來！”老爺子在地里彎腰道。

    朱允熥更感覺不對(duì)，姚廣孝這樣的禍害，怎么可能自裁？

    須知，這世上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俗話說，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bǔ)路無尸骸，越是讓人痛恨的人，越是活得滋潤。

    這樣人，就算天下人都死絕了，他都舍不得自裁！

    “您見過姚廣孝么？別是..........”說著，朱允熥閉口不言。

    田里的老爺子接口道，“你是說，那邊隨便找了個(gè)和尚糊弄咱？”

    是不是的，您老心里不清楚嗎？看破不說破，您老愿意放兒子一馬，我這當(dāng)孫子的能說什么！

    朱允熥沒順著老爺子的話開口，而是對(duì)身邊的侍衛(wèi)，指著人頭說道，“把這玩意扔遠(yuǎn)點(diǎn)，找個(gè)地方埋了！”

    “別！”老爺子又開口，“糟踐東西，埋田里！”

    話音落下，幾個(gè)侍衛(wèi)拿著人頭過去，老爺子熟練的在地里挖了一個(gè)坑，把人頭扔進(jìn)去，填土之后，嫻熟的踩上幾腳。

    “爺爺！埋這？”朱允熥挽起袖子走入田地。

    “人肥！”老爺子又踩上幾腳，“肥地最好！咱跟你說，最好的莊稼都長在墳地邊上，翠綠翠綠的！”

    （我老家火葬場邊上那些莊稼，玉米什么的，看著就別的地方個(gè)大！）

    “爺爺！”朱允熥笑道，“這是您種的地，秋收之后，這糧食還要吃呢！”

    “咋？覺得膈應(yīng)？“老爺子翻個(gè)白眼，“去年咱種的稻子，里面還澆了大糞呢！你不吃的挺香！那里面那些小魚黃鱔，你不也吃的挺美？那田螺，你自己嗦了一盤！”

    “呃！”沒來由的，朱允熥打個(gè)飽嗝。

    看著地里綠油油的莊稼心道，“秋收的時(shí)候，把這塊的糧食，賞給燕王點(diǎn)，讓他嘗嘗人肥滋潤出來的糧食！”

    “這和尚生前不干好事，死了肥地也算是一件功德！”老爺子笑道。

    老爺子這句話，正好能引出朱允熥的來意。

    “爺爺您這話說對(duì)了，這些和尚都不干好事！”朱允熥笑著裝模作樣的干活，開口說道，“不事生產(chǎn)，念幾句阿彌陀佛，說幾句輪回就收香火錢，各個(gè)肥頭大耳的！”

    “也不盡然！天下有好人，就有壞人，有好和尚也有壞和尚！”老爺子說道，“百姓信的是佛，佛講的是慈悲，不能以偏概全！以前兵荒馬亂鬧災(zāi)的時(shí)候，許多寺廟都開賑濟(jì)粥廠，活民無數(shù)！”說著，嘆息一聲，“有時(shí)候，這些和尚也干不少好事！”

    說到此處，老爺子又扭頭看著朱允熥，“好端端的說這個(gè)干啥？你想收拾和尚？”

    “不是孫兒要收拾他們！”朱允熥笑道，“今上午孫兒看了六安縣呈上來的折子，今年開春雨大，六安那邊淹了不少民田。那年有些廟，趁著百姓鬧災(zāi)，放印子錢?！?/br>
    “不單是六安，去年戶部開始統(tǒng)計(jì)田畝，可統(tǒng)計(jì)的都是百姓，寺廟的田地不好統(tǒng)計(jì)。這些年國朝穩(wěn)定，但寺廟隱藏人口，侵占田地的事屢有發(fā)生。而且........”朱允熥沉吟下，看看老爺子，“而且，您給僧人的免稅，也實(shí)在是太多了些！”

    老爺子雖然當(dāng)過和尚，可是對(duì)這些人也沒什么好感。但是國朝初年，江山未定的時(shí)候，為了安穩(wěn)地方拉攏江南各方勢(shì)力，老爺子采取了寬仁的態(tài)度。

    佛是好的，廟就未必。南方江南之地的寺廟，比北方的廟宇更加富麗堂皇的同時(shí)，廟產(chǎn)也更多。早在前元的時(shí)候，這些廟宇就不交稅，甚至是當(dāng)?shù)氐拇蟮刂鳌?/br>
    國朝初年，為了方便管理，還給一些地方僧人授予了僧官。那姚廣孝就是僧官，不然也湊不到朱棣的跟前。

    有了官身，再加上可以免稅。所以江浙一帶，很多寺廟擁有大量的肥沃土地，大量的廟產(chǎn)金銀。并且，因?yàn)榭梢悦舛?，許多信徒和百姓，就把土地交給寺廟，自己心甘情愿的當(dāng)了佃戶。

    “百姓一年到頭，汗珠子掉地上摔成八瓣的忙活，收了點(diǎn)糧食還要交皇糧，服徭役。那些和尚什么都不干，坐享其成，也太不公平了！”朱允熥繼續(xù)說道，“免稅是皇爺爺給讀書人的恩典，僧人于國于民.........何必免稅？”

    見老爺子站在地里沉思，半晌沒說話，朱允熥又道，“孫兒也不是要干什么滅佛的事，是要控制。取消僧官，官乃是國家取士的國器，不能授予。另外按照寺廟大小，僧人多寡裁定廟產(chǎn)，讓他們自給自足。加上百姓給的香火，足夠他們活的好好的了！”

    “孫兒這么做，也是想防止土地兼并。清查寺廟的田產(chǎn)和人口，隱藏的人口給與民籍，多的土地讓地方官府交給百姓耕種。于國于民，這都是好事?！?/br>
    “這事，是要得罪人的！”老爺子開口說道。

    “您教導(dǎo)孫兒，當(dāng)皇帝是要給天下人做主，給人做主就要得罪人！”朱允熥笑道，“只要是對(duì)國家有利，得罪人又怕什么！”

    這么做，得罪的是一批人，一批既得利益者。

    “恐怕，你有這個(gè)念頭，不單是六安的奏折吧？”老爺子笑著問道。

    “皇爺爺慧眼如炬！”朱允熥笑道。

    這不是拍馬屁，老爺子的政治智慧確實(shí)遠(yuǎn)超常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其中的關(guān)節(jié)。

    取消僧人官職和免稅，清查廟宇的田產(chǎn)和人口。這背后的推手除了朱允熥之外，還有那些儒家正統(tǒng)的讀書文臣。

    佛是好事，勸人向善。但歷朝歷代，借佛名為禍人間的僧人，數(shù)不勝數(shù)。大明現(xiàn)在看似繁花似錦，可是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藩王占據(jù)了許多，世家大族占據(jù)了許多，分到百姓頭上能有多少？

    而且，從私心的角度上來說，免稅是讀書人的特權(quán)，憑什么僧人也能有。哪些僧人，還能被授予僧官？豈有此理。

    對(duì)于這種爭端，朱允熥樂見其成，他要借著讀書人的手，取消僧人的特權(quán)，控制寺廟的田產(chǎn)。反過來，在打壓了這個(gè)階級(jí)之后，未來他才有理由，取消讀書人的免稅特權(quán)。

    老爺子背著手，從地里走到岸邊，“還有誰上折子了？”

    “吏部尚書凌漢，戶部侍郎趙勉，翰林學(xué)士方孝孺，黃子澄，國子監(jiān)祭酒詹同，督察院左都御史張構(gòu)，杭州知府張善，江西布政司使，浙江布政司使........”

    朱允熥嘴里念出長長的一串官員名單，基本上都是他這一系的官員。現(xiàn)在他的力量發(fā)聲時(shí)，已經(jīng)差不多能夠左右半個(gè)朝堂了。

    “你怎么想的？”老爺子坐下，拍著腿上的灰塵說道，“這事，不好弄?！?/br>
    “孫兒想，誰上折子挑頭了，就讓誰去干！”朱允熥笑道，“讓他們拿出詳細(xì)的章程來，然后推他們上前臺(tái)辦理！”

    “呵呵！”老爺子笑起來，“小子，夠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