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武人之心
老爺子這是,明擺著話里有話。 回鄉(xiāng)祭祖,怎么也走不到淮安那邊。再說,就算要去淮安,他為什么不說從京師離開時,走水路去淮安。而是說,回來的時候,若是不急,去淮安看看。 淮安,可是朱允炆的封地,淮藩所在。 再聯(lián)想到,錦衣衛(wèi)指揮使秘送來的幾封,有關淮王的奏報,朱允熥可以肯定,老爺子絕不會心血來潮,無的放矢。 皇太孫車駕緩緩出了京城,富麗堂皇的車廂之中,朱允熥斜靠在軟榻上,閉目沉思。 朱允炆自就藩之后,很是低調老實。 淮安靠著運河,雖然不是天下最富足的地方,但也算得上繁華。朱允炆就藩在哪,絕對是老爺子對這個庶長孫格外的優(yōu)待。 到了封地之后,朱允炆很少拋頭露面,據(jù)說每日都是在家中讀書寫字,來往的也都是些文人墨客。 以他那種有算計卻沒擔當,有想法卻沒有手腕,而且虎頭蛇尾的性格來說,這是最好的歸宿。 但,他和幾位藩王的來往是卻真有其事。而且,還有一些小疑點。 可是,他就是再傻........... 慢慢的,車廂中朱允熥睜開眼睛,伸手挑開簾子。 “殿下!”馬車外,騎兵中緊挨著馬車的親衛(wèi)統(tǒng)領傅讓俯首道,“有何吩咐?” “沒事,透透氣!”朱允熥隨意的一笑,然后目光落在傅讓身側,穿著魚鱗甲的張輔身上,“文弼(張輔字)!” “臣在!”張輔跳下戰(zhàn)馬,跟著馬車的車轍,行禮說道。 “等祭祖完了,孤放你幾天假,讓你回北平探親!”朱允熥笑道。 頓時,張輔喜出望外,“臣,謝殿下隆恩!” “哎,什么隆恩!骨rou團圓乃是天理人倫。你和家人一南一北,分隔兩地飽受思親之苦!”朱允熥笑道,“你是孤的近衛(wèi),說起來你跟隨孤這么久,也算有些功勞,賞家回家好好團聚一番!” 說著,不等對方謝恩,“對了,你回鄉(xiāng)之時,挑一些京師的特產帶上。聽說你母親身子不好,大內多有補藥,孤傳旨給太醫(yī)院,隨你拿!” “殿下厚愛,臣感激不盡!” 張輔面露感激之情,說起來皇太孫對他真是不錯。當時把他從燕王麾下要來,在京中賞賜府邸,衣物飲食。又入宮為宿衛(wèi),可謂是恩深情重。 別說他一個外臣之子,即便是勛貴家的子弟,也沒有這樣的恩寵。 只是,他心中.......... ~~~ 皇太孫車駕沿著官道,緩緩前行。官路兩旁,已有勤勞的農人,開始翻弄著尚未徹底融化的土地,以備春耕。 這日傍晚時分,車駕再次降臨滁洲城。府城大小文武官,及鄉(xiāng)紳士子,皆出城跪迎。 上次朱允熥剛走出滁州的地界,就聞聽京師巨變,連夜疾馳回京。 這次,再次來到此地,不禁讓朱允熥有些感慨。 藍玉回鄉(xiāng)務農,藍黨一系的軍侯們在他的保全下算是毫發(fā)無傷。但許多人,也都失了圣心。沒了統(tǒng)兵作戰(zhàn)的權力,在京師中低調度日,夾著尾巴做人。 歷來涉及到權力的事,都沒有對錯。身處權力漩渦之中,又有幾人能真正看清呢! 但凡看清的人,急流勇退的人,都有大智慧。 好比滁州城中,老鳳翔侯張龍。出生入死幾十年,到老了不幫兒女求,不幫孫輩求,一門心思吃喝玩樂,才是大智慧。 “臣等,叩見皇太孫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城門內外,山呼海嘯之聲大起。驚得天邊落日,迅速低垂下去。 “老侯爺,別來無恙呀!”朱允熥站在馬車車轅階梯處,笑對接駕的老侯爺說道,“趕緊把老侯爺攙起來!” 張龍被幾人攙扶起來,氣色比上次差了許多,咧嘴道,“哎呀,啥無恙呀!老臣跟您說,殿下呀,您差點就見不到老臣了!” “怎么了?”朱允熥走下馬車,拉著老侯爺?shù)氖中Φ?,“可是病了??/br> “上個月摔了一下,差點沒摔死老臣,您看!”老頭一指自己的牙,“牙都摔沒一個,昏了兩天哩!” “當時,兒孫們都以為老臣要完了,壽衣都準備了?!?/br> “你這是福大命大!”朱允熥笑道。 “老臣尋思著,一輩子沒死在韃子的刀劍之下,反而摔死了,多窩囊!”老頭笑道,“所以,老臣硬著憋著股氣,又活了!” 朱允熥也笑道,“你這是福大命大!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啥福呀!現(xiàn)在酒也喝不了,rou也吃不了,玩小娘們也沒勁兒,腿都掰不開.............” “爹,爹!”扶著老頭,張家大兒子臉上臊得通紅,“殿下面前,您多少有些分寸!” 老頭也知道失言了,可是臉不紅不白,咧嘴笑道,“人老了,就碎嘴。殿下家里請,老臣早就讓人安排妥當,您千萬要住在老臣家里,不然就是不給老臣臉面!” 隨后,朱允熥簡言意賅的和滁州知府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便住進城中,張家的大宅里。 但進去之后,和上次截然不同。 上一次張家可謂rou山酒海,弄得人面紅耳赤。朱允熥手下那些人,一邊玩的不亦樂乎,一邊心里腹誹老侯爺是老不羞。 可這次,張家上下透著一股良善人家的質樸之味。 護軍先是把張家里外查個干凈,而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朱允熥單獨住在張家最好的跨院之中,院子里單獨有個小廚房、里頭張龍的老邁的發(fā)妻,帶著幾個孫女,親自在廚上忙碌著。 方廳中茶桌上,朱允熥坐在上首,張龍在下首,家中兒子們遠遠的垂手肅立。 “老侯爺,你這是?”朱允熥笑笑,“今日,招待孤怎么和上次不一樣?”說著,鼻子動動,聞到了外邊熱湯面的味道,笑道,“家常美味,可比你上次的宴席,強了不少!” “呵呵!”老頭笑笑,“老臣這不是覺得,要是弄得太張揚了,反而外道了嗎?” “哦,這回拿孤不當外人了,上回怎么那樣?”朱允熥喝口茶笑道,“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就會吃喝玩樂似的!” 老頭也是人精,朱允熥話中的話,就當沒聽到。 “你是跟著皇爺爺起兵的老臣,孤面前不用那么做作!”朱允熥又道,“更不用做給誰看,你在家容養(yǎng)的人,誰能把你怎么著?” “老臣倒不是為自己!” 他這副做派,驕奢yin逸的作風,其實大部分都是做給別人的看的。至于是給誰看,彼此心知肚明。 “老臣的婆娘,多少年都沒親自下廚了。今日老臣讓他下廚,一來是給殿下接風,二來是聊表謝意!” 說著,他揮手讓兒孫們走遠,低聲道,“上次殿下著急忙活的趕回去,救了許多老兄弟...........” 朱允熥不讓他說完,拍拍他的手,寬慰道,“過去的事,不提了!” 上一次,老頭特意擺出那只知享樂的樣子,是因為心中有些防備,生怕被人忌憚。這一次,卻是真情實意。 “那些老兄弟,也都是糊涂蛋,不知深淺!”老頭拄著拐杖,“殿下英明神武,包容我們這些老朽之人,實乃臣等的福分!” 朱允熥有心逗逗他,開口道,“哦,你這話,可就有點過了,什么叫孤包容?難道別人就不包容了?要不,回頭孤把這話,說給..........” “您!”老頭大急,“您不是那樣的人!” “哈哈!”朱允熥朗聲大笑,再拍拍對方的手,“你們一輩子辛苦,老了隨意的活著,不要管旁人怎么看。有皇爺爺在,有孤在,誰還能讓你們受委屈?” 這時,張龍的老妻,顫顫巍巍端著一碗熱湯面進來,笑道,“上車餃子下車面,俺這也不會揍啥?殿下您將就著吃點,俺再去給您切點醬大rou!” “辛苦了!”朱允熥笑著,挑了一筷子面條。 “殿下,老臣有個事求您!” “你說!”朱允熥含糊不清的說道。 “老陳有幾個不成器的孫子,您看看,能不能進您弄那個武學去學學東西,給他們一番前程!” “你張家有多少子孫,送來便是!”朱允熥笑道。 ~~~ 夜深人靜,張家內宅。 張家大兒子張樂,小心的對他老子說道,“爹,您不是一直不讓咱家人,往朝廷里摻和嗎?現(xiàn)在怎么改主義了?” “富不過三代!”老頭擺弄著幾個骰子,頭都不抬,“他娘的,再不趁著老子活著,給你們張羅張羅,等老子死了,你們是個屁?” “可您,不是說,上.............” “老子是說過,可是現(xiàn)在的上不一樣!”老頭轉著骰子,繼續(xù)道,“天下歷來都是同生死,不能同富貴。以前跟著摻和,是等著人家卸磨殺驢!現(xiàn)在老子給你張羅,是因為皇太孫英明神武?!?/br> 說著,老頭把骰子收起來,“當年,你老子投軍的時候,上面那位和我說,亂世中武人就該尋個好主子效忠,用刀槍博取富貴!” “現(xiàn)在是盛世,老子給你們這些不爭氣的,也找了一個好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