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沓文書契約讓鄧氏看的有些發(fā)懵，她畢竟是婦道人家對這些事很是不懂。

    而李琪則是很鄭重，先是在青花釉里紅的海碗中凈了凈手，然后用白絲帕擦了擦，仔細(xì)的拿來過，格外認(rèn)真的看了好幾遍。

    “我記得你，你是管著當(dāng)鋪的掌柜的，姓張是吧！”李琪一邊看一邊隨口道。

    “少爺您記性真好，正是小的！”張掌柜面對少主，格外恭敬。

    說起來在京師的生意場中，這位張先生也是有一號的人物?？伤宄闹?，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這個(gè)李家豪門賜給他的。

    別說是李家的主人，就是李家內(nèi)院的一條狗，他都要小心伺候。

    “確定是駙馬爺他家？”李琪抬眼，追問道。

    “小人確定！”張掌柜半鞠躬，說道，“首先，抵押的這兩間鋪?zhàn)?，就是駙馬爺?shù)漠a(chǎn)業(yè)。這事早兩年小人就打聽清楚了，因?yàn)樾∪嗽鐑赡隃?zhǔn)備把這兩間當(dāng)鋪給吞了。他們規(guī)模不大，但在的地方好，平日的老主顧都是翰林院的窮清流，還有京官們。！”

    說著，他頓了頓，“這事老爺也知道，小人稟告老爺之后老爺子還說做得好。老爺還教導(dǎo)小人，生意是做不完的，錢也是賺不完的，但人情若是糟蹋了，那就成仇了，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

    “嗯！”李琪點(diǎn)點(diǎn)頭，“你繼續(xù)說！”

    “另外，您看這文書上畫押的印記！”張掌柜又繼續(xù)道，“慶之堂！駙馬爺?shù)淖志褪菓c之，來幫他畫押蓋印的是他的老管家。那老管家，是從他們家上一代老侯爺那時(shí)候，就看著駙馬爺長大的老仆了！”

    “嗯！”李琪再點(diǎn)點(diǎn)頭，“知道他家為什么要抵押嗎？”

    “小人沒問，也不敢問！”張掌柜接著道。

    “嘶...”李琪忽然皺眉，“兩分利？”

    張掌柜心中一驚，以為自己要的利息多了，忙解釋道，“少爺，兩分利是京師之中抵押拆借最低的利息了，而且三年的周期不加利，就等于從咱們這出去的三十萬六萬銀子，兩分的利息是年利！”

    “旁人借錢，咱們可都是月利，這兩分利等于白借?。《?，為了怕駙馬爺多心，日后知道是府上的買賣。小人給的銀票，是特意從蘇州保達(dá)興票號臨時(shí)借的銀票，都沒敢在咱們府上的票號當(dāng)中調(diào)銀票過來?！?/br>
    這就是為什么京師的銀票錢莊干不過當(dāng)鋪的原因，裕恒當(dāng)這樣的當(dāng)鋪，不但名下有多間當(dāng)鋪，遍布大江南北，同時(shí)還有一樣可以遍布大江南北的錢莊。

    它做的就是左手進(jìn)右手出的無本買賣！

    別的錢莊票號敢跟他打擂臺，都不用他背后的主人出面，自家票號略施小計(jì)，就能引起對方的擠兌。

    “利息倒是沒話說！”李琪又皺眉道，“可是光這兩間當(dāng)鋪就足夠三十多萬了，為何還要人家的田莊地契？”

    “這.....”張掌柜苦笑，開口道，“少爺，按理說這兩間當(dāng)鋪是夠的，可是首先，咱們是活當(dāng)，不是死當(dāng)。若是死當(dāng)，那就夠，因?yàn)樵蹅冸S時(shí)可以接手那兩間當(dāng)鋪！”

    “但活當(dāng)就另當(dāng)別論，只能按照市價(jià)的四成折現(xiàn)。至于地契，小人不能推。已經(jīng)推了兩車的金銀珠寶，再把地契推出去，駙馬爺那邊也得多心不是？”

    聞言，李琪陷入深思。

    隨后開口吩咐道，“來人，拿筆墨來！”

    “兒，你這是要？”鄧氏不解。

    “我給爹寫信！”李琪把手中的契約交過去，鄭重說道，“這事不大對，駙馬爺是皇上看重的人，錢是咱家出去的，萬一有事咱家說不清楚！”

    “不至于吧！”鄧氏皺眉。

    而張掌柜則是附和著點(diǎn)頭，“小人也是這么想的！”

    ~~

    晚上，毛驤背著手，依舊跟個(gè)閑漢似的來到南康公主府。

    兩人在內(nèi)書房落座，毛驤還在打量著書房中的陳設(shè)時(shí)，胡觀則是一句廢話沒有，直接捧出一沓銀票放在桌上。

    “請！”胡觀擺手。

    毛驤微微吃驚，“駙馬爺，您這么快？”說著，拿起一沓銀票。

    呸！

    先是往手上唾口唾沫，然后一張張的捻開。

    “我就說么，駙馬爺您肯定有點(diǎn)家底兒！”，毛驤臉上美滋滋兒。

    “我有沒有家底，你不知道嗎？”胡觀抱著肩膀，“你一句話，我把家底都抵押呀！才換來這三十多萬，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三年之后我拿什么還呢！”

    “三年之后不用你還，有人還！”毛驤繼續(xù)數(shù)著銀票，就像個(gè)守財(cái)奴一般。

    胡觀心中一動，湊近些，“前輩，你要錢干什么，是不是應(yīng)該告訴我了！”

    “我是跟你借錢了，但我不是要錢！”毛驤道。

    “你都沒打算還，還不是要？”

    “錢是我借的，但不用給我，我不拿！”說著，毛驤把銀票，提到胡觀面前。

    頓時(shí)，胡觀的臉如同泥塑的木偶一般，半點(diǎn)表情都沒有。

    “您這是？”好半天，他才開口道，“您直說行不行？”

    毛驤翹起二郎腿，從懷中掏出一個(gè)本子，啪的仍在桌上，“再給我辦件事，把這錢按照上面的人頭數(shù)平分，然后按照地址和人名，送到人家手里！”

    剎那間，胡觀似乎有些明白了。

    拿起那個(gè)本子翻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生卒年份，死亡時(shí)間地點(diǎn)家中幾口人，家在何處。

    “您這是？”

    “都是我的兄弟！”毛驤嘆口氣，臉上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收起來，帶著幾分鄭重，“都是我死去的兄弟！”

    胡觀疑惑，“可.....”

    “他們中有的是青眼的人，有的不是，但他們的死，都是因?yàn)槲叶?。?zhǔn)確的說，就算知道要死，因?yàn)槲议_口了，他們也只能選擇死！”毛驤的聲音冷冷的，沒有任何感情，就像是在講述微不足道的事。

    “甚至他們之中，很多人本不用死，是我逼著他們.....還有人，是我親自下的手！”

    “少年時(shí)，我曾想過和你父親那一輩人一樣，做個(gè)率領(lǐng)千軍萬馬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但成人之后我只能躲在最陰暗的角落，像鬼一樣的活著?！?/br>
    說著，毛驤的眼睛看向胡觀。

    “以后，你就會有種體會！”然后，他又是一笑，有些凄然，“這些兄弟們，無論是他們即將去死的時(shí)候，還是他們死去之后，我都當(dāng)著他們的面說過。安心上路，你的妻兒老母我來養(yǎng)！”

    “這些年我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諾言，他們的家我照顧得很好。但馬上，我就沒有照顧他們的能力了。所以，我只能找你。因?yàn)槟憬恿宋业陌?，你接管了青眼！?/br>
    驟然間，胡觀沉默了。

    他有些感慨，出身于淮西勛貴之家，他自小就懂得什么是兄弟情義。如今在世的這些淮西軍頭們，誰不是私下里都養(yǎng)活著許多一家老小呢！

    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不可能忘的！

    “可....”他微微回神，“這都是國事??！應(yīng)該上表.....”

    “屁國事！”毛驤撇嘴，“都是見不得光的人，跟國事有球關(guān)系！”說著，他白了胡觀一眼，“就算是國事，誰認(rèn)這個(gè)賬？”

    胡觀沉默了，他們是見不得光的。

    “再說，終究是因?yàn)槲业拿?，他們?.....”胡觀嘆口氣，“說句殺頭的話，他們認(rèn)朝廷嗎？有時(shí)候也未必，但他們是真的認(rèn)我！叫我一聲大哥，給我賣命。而我，卻因?yàn)楹芏嘣?，真的讓他們賣了性命?！?/br>
    說到此處，他看向胡觀，語氣沒有任何波動的說道，“很多人把我當(dāng)大哥，我卻親手了結(jié)了他們。你說，他們的家人我不該養(yǎng)嗎？”

    胡觀點(diǎn)頭。

    “這筆錢，足夠他們的家人在以后的日子里衣食無憂了！”毛驤忽然站起來，背過身，“你找人送到他們家人的手里?！?/br>
    胡觀心有千金重，點(diǎn)頭道，“好！”

    此時(shí)，毛驤轉(zhuǎn)頭，正色道，“我毛驤這輩子，從沒欠過任何人。你記住，三年后的今年有人來還這筆錢。到時(shí)候，連本帶利一塊給你！”隨即，抱拳，“我就這塊心病了，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