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孤家寡人(2)
“都他媽不要臉!” 朱高熾心中暗道,“方孝孺還真沒說錯,如今大明朝,哪有一個好人!高麗那邊都被刮地三尺民不聊生了,你張紞還惦記著人家糧食!你是人嗎?” 寶座上的朱允熥看到朱高熾低著頭,小眼睛咯巴卡巴的,就知道他心里沒好話。 “洪熙在想什么?”朱允熥問道。 “臣在想....”朱高熾先是一愣,而后開口道,“高麗既是我大明疆土,如此對之,是不是太....苛刻了!”說著,低頭道,“本來那邊就民怨沸騰,三五不時就鬧幾場....” “嗯,老成之言!”朱允熥不置可否的點頭,而后忽然一笑,“前朝是是怎么對他們的?” 話音落下,殿中又是一陣輕笑。 前朝大元之時,拿他高麗更沒當(dāng)人,他高麗敢放個屁? “傅讓!”朱允熥又轉(zhuǎn)頭看向徐輝祖身后的潁國公傅讓,笑道,“你當(dāng)初是怎么評價他們來著?” “欺軟怕硬,蹬鼻子上臉!”傅讓面無表情,“遇著軟的,他們往死里欺負(fù)。遇著怕的,他們跪下叫爹!” “哈哈哈!”殿中,又是一陣大笑。 “就這么著!”朱允熥開口道,“先從高麗調(diào)兵,看戰(zhàn)事再做決斷!”說著,看向徐輝祖,“不過,朕不管他山名家頂不頂?shù)米。瑬|瀛的銀礦必須萬無一失!” “遵旨!” ~~ 方孝孺坐在候見房中,有些神色復(fù)雜的,看著大臣們?nèi)齼蓛蓮那鍖m中出來。 “東瀛那邊且讓他們打去!” “死就死唄,反正死的不是咱們大明的人!” 耳中無意間聽到這些人口中肆無忌憚的話,方孝孺的神色更加悵然。 他的目光,隨意的略過。 紫禁城還是紫禁城,景色依舊。 可紫禁城,依稀變成了一座軍營。 “方學(xué)士!”王八恥無聲出現(xiàn)在門外,笑道,“萬歲爺傳您呢!” ~~ 暖閣中,朱允熥脫下把脖子繃的緊緊的龍袍,換上了素紗袍。 隔著一道紗簾,見王八恥帶著方孝孺進來,先開口道,“愛卿無需行禮了,賜座!” “臣叩見皇上!”方孝孺還是一絲不茍后的行禮,然后半個屁股沾著凳子,脊背筆直。 “給朕上茶!”朱允熥對王八恥道,“朕要云南的團茶,濃一些,給方學(xué)士上龍井,淡一些!” “是!”王八恥躬身退下。 “學(xué)士見朕何事?”朱允熥從紗簾后走出,斜坐在羅漢床上問道。 他走出的瞬間,陽光正好打在他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上。 驟然之間,方孝孺有些愣神,甚至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他依稀想起,很多年前那個頑劣不堪,敢對著文華殿大門撒尿的皇孫。 他也很清晰的記得,在懿文太子病逝前后,那個平日不可一世的小霸王臉上,是多么的無助和忐忑,乃至對上太子妃時深深的恐懼。 時間好快! 時間,改變了人! “學(xué)士?”朱允熥見方孝孺有些愣神,笑著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臣失禮!”方孝孺忙起身請罪,沉吟片刻,低聲道,“臣來,是斗膽請皇上給個恩典!” “嗯?”朱允熥微微意外,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呵呵,方學(xué)士你要求什么,朕自無不應(yīng)!” “這幾年太學(xué)的生員,良莠不齊。臣覺得是地方上,學(xué)風(fēng)不正舉薦不當(dāng)!”方孝孺開口道,“故太子....孝康皇帝在時,設(shè)置了學(xué)道采風(fēng)使一指。督促天下官學(xué),提拔賢才,糾正學(xué)風(fēng)....”說著,他頓了頓,“不管怎么變,教化都是天下第一大事!” 朱允熥笑容慢慢收斂,正色傾聽。 方孝孺繼續(xù)道,“所以臣想請皇上點臣為采風(fēng)使,去各行省看看,看看官學(xué)是否得當(dāng),是否有賢良遺漏?!?/br> 殿中,沉寂下來。 朱允熥看著面前的茶,沉思許久。 “老師!”朱允熥開口道,“在京中修書不好嗎?” 方孝孺的言外之意絕不是要當(dāng)什么采風(fēng)使,而是要眼不見心為靜。 這個許久未曾有過的稱呼,頓時讓方孝孺感慨良多。 “臣當(dāng)不得皇上如此!”說著,他重重的嘆氣,“臣總是感覺,愧對小康皇帝,愧對太祖高皇帝!”說到此處,他看著朱允熥的臉,“也愧對皇上您!” “朝廷需要您這樣的中正之士!”朱允熥又道。 豈料,這話讓方孝孺苦笑起來。 需要他? 需要他這個擺設(shè)? 大明朝開國是軍國,而后懿文太子要奉行儒法,以仁孝治國。當(dāng)時東宮之中,滿是天下才俊之士,正氣盎然。 可現(xiàn)在....三十多年過去了,大明朝還是軍國,甚至愈演愈烈不可收拾。 如今的大明,就是披了一張儒家治國的皮。骨子里如同前元一樣,兇殘成性,跋扈囂張,貪欲無止。 朝中沒有他們這些純粹文人的立足之地了! 見他沉思,朱允熥又道,“你是朕的老師,朕帶你自然和旁人不同。” “臣愧對皇恩!”方孝孺嘆息開口,“臣當(dāng)日在文華殿教皇上讀書時,一心想著輔助皇上,成為漢文帝那樣的明君!” 說著,他苦笑道,“現(xiàn)在看來,其實臣等始終沒幫上皇上什么。反而,皇上有時候還要...顧著臣的面子!” “為國家讀圣賢書,就要學(xué)以致用!”方孝孺繼續(xù)道,“臣,于軍國大事,實在沒有什么真知灼見。但做學(xué)問,臣自認(rèn)....勉強應(yīng)對。所以臣斗膽,去各地看看官學(xué),看看學(xué)子!” 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朱允熥心中發(fā)苦,絕對的權(quán)利背后,就是一個個熟悉的人終將要離他遠去。他最終,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最高處。 “在京中編書不好嗎?”朱允熥搖頭。 “皇上!”方孝孺開口,“臣....只能如此幫您分憂了!” 看著他坦誠的目光,朱允熥忽然恍然大悟。 新政在即,大明朝新舊之間必然波瀾不斷。 方孝孺這樣的身份,勢必被清流們捧成領(lǐng)軍人物,來跟新政打擂臺。 到時候,為難的還是他這個皇帝。 因為方孝孺的身份,曾是他朱允熥的老師之一。 而大明的朝廷一旦陷入黨爭,一旦陷入水火不容的內(nèi)斗,后果不堪設(shè)想。 此時離京,清流再無領(lǐng)軍人物,也沒有有威望的文壇領(lǐng)袖,那清流就不成氣候。 在新舊交替爭斗之時,只能俯首帖耳。 “你想要先去何處?”朱允熥問道。 方孝孺不假思索,給了朱允熥一個意外的答案,“高麗!” “為何?”朱允熥皺眉道。 “皇上!”方孝孺道,“高麗既是大明疆土,百姓也是大明子民。”說著,一笑,“臣不是迂腐的讓您懷柔待之,而是想說朝廷對他們該有的樣子要有!” “高麗也推行漢學(xué),臣去看看,學(xué)子歸心!”方孝孺笑道,“臣....有個不才之相,若是高麗學(xué)子也能參與我大明的科舉,于民心之道,善莫大焉!” 科舉! 確實是這個時代,籠絡(luò)人心乃至消除隔閡的絕對有效的手段。 “好吧!依你!”朱允熥嘆口氣,“朕給你派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