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多事之秋(2)
鄧平猛的睜眼,“您說清楚!” 何廣義嘆氣,“想明白?問你姐夫去!” 鄧平沉默。 而何廣義又是嘆口氣,“多事之秋呀!” “您犯得上這么長吁短嘆的?”鄧平不解,“文官們鬧事,鬧不起什么波瀾。到最后,還不是要灰頭土臉灰溜溜的!” “你呀!”何廣義看看他,“還是凡事多問問你姐夫吧!” “有什么話您直說就行了,咱們也不是外人!”鄧平又道。 何廣義一笑,“你還是問你姐夫去吧!” “我姐夫?”鄧平想想,“他說話跟你似的,云里霧里.....” “那也是你姐夫!”何廣義應了一聲,忽然拉下斗篷,露出臉,看著前方。 夜色下,一個人,燈籠也沒打,踩著雪地沙沙的走來。 “老四!”何廣義問道,“找我?” “跟您說了好多次了,下官是小四!”大冷的天,郭官僧就穿了一件圓領的棉袍,看著跟尋常錦衣衛(wèi)沒什么兩樣。 “有差事了?”何廣義笑問。 郭官僧掃了一眼鄧平,后者馬上知趣,“我那邊巡視一番!” 而后,墻根底下就剩下倆錦衣衛(wèi)頭子。 “查清楚了!”郭官僧瞥了一眼,午門外還跪著的百官們。 何廣義瞇著眼,“嗯!” “現(xiàn)在抓人?”郭官僧問道。 何廣義琢磨下,“等他們撤了之后吧!現(xiàn)在動手,大半夜的,他們再鬧起來吵著萬歲爺!” “也是!”說著,郭官僧靠著墻,也開始閉目打盹。 雪,驟然間再次落下。 還有風,吹得火堆噼啪亂響。 跪著的人,有的依舊倔強,有的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節(jié)點。 “皇上呀,您真就不愿意見見百官嗎?” 突然間,有人扯著脖子一通喊。 隨即這通喊,引起了許多有氣無力的干嚎附和。 “草!”何廣義閉著眼罵了一聲。 “這些書生還真能鬧騰!”郭官僧睜眼,看向午門前。 “呵!”何廣義冷笑,“這他媽才哪到哪兒呀!” “還有后茬兒?”郭官僧扭頭。 “你呀,且學呢!”何廣義再次裹緊斗篷,依舊擋不住刺骨的寒風。 “他們還敢繼續(xù)鬧?”郭官僧追問。 “京師里未必,地方上....不好說!”何廣義道,“你以為南邊跟北邊似的,那么聽話?”說著,嘆口氣,“還有的折騰呢,多事之秋呀!” “誰鬧就抓誰?”郭官僧臉上帶著幾分狠辣。 何廣義動動,好似肩膀有些癢,一個勁兒的蹭墻頭,“抓就能解決?”說著,睜開眼睛,“當初你跟紅眼耗子似的,還相對錦衣衛(wèi)內(nèi)部下手呢!” “下官現(xiàn)在也想,蛀蟲就是蛀蟲!” “那你怎么不抓?” 何廣義一句話,直接讓郭官僧無言以對。 “你沒抓,但是嚇唬住了,下面的人收斂不少,不敢亂嘚瑟!”何廣義冷笑,“記著,穩(wěn)定大于一切!” “下官不懂!” “回家問你四叔去!”何廣義撇嘴。 他說的四叔,就是武定侯郭英。 “我四叔最近身子不大好!”郭官僧開口,“剛收到老家的信,前些日子聽說皇上遇著那事,一口氣沒上來差點過去!” 何廣義扭過頭,正色道,“報給皇上沒有!” “報了,下官剛從乾清宮里出來!” 何廣義眼睛瞇瞇,“萬歲爺怎么說?” “嘆氣!一個勁兒的嘆氣!”郭官僧道。 “我問的是,那邊的事!”何廣義又沖著百官那邊努嘴。 “下官說的也是!”郭官僧面無表情。 何廣義又道,“沒有具體章程?” “您是一把手,問我?” 何廣義剛想說話,忽然又見到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走來。 他瞥了一眼郭官僧,快步迎了上去。 ~~ “皇上讓我來跟你交代幾句話!” 曹國公李景隆拉著何廣義,貓在不起眼的角落。 “您說!” “哎....皇上說了,人他不想見,你們抓人也別鬧太大的動靜,把人抓起來就行,別折辱了!”李景隆鄭重的說道,“畢竟,那幾人說起來,就是迂腐了些,也不是什么真的大jian大惡之人!” “都鬧這樣了,還不大jian大惡?”何廣義冷笑。 “這話是萬歲爺說的!”李景隆拉下臉。 頓時,何廣義不敢吱聲了。 “萬歲爺說了!人呀,蠢和壞就在一念之間!”李景隆繼續(xù)道,“沖昏頭腦的不只是利益,也可能是為了名聲或者為了旁的。朝堂之上,不能因為意見不合,就視對方為壞,明白嗎?” 何廣義眼珠轉(zhuǎn)轉(zhuǎn),“區(qū)別對待?” “跟你說話,總是這么輕松!”李景隆笑道。 “領頭的是領頭的,串聯(lián)的是串聯(lián)的,背后拱火的是拱火的,出面張羅的是張羅的!”何廣義跟說順口溜似的,“一視同仁的抓,區(qū)別對待?!?/br> “說具體點?”李景隆明知故問。 “區(qū)別對待在于,他們還有沒有其他錯!”何廣義低聲道,“有的人是蠢,但有的人是真壞!蠢的可以不計較,他蠢嘛,讓人當鴨子趕了還以為自己是他媽丹頂鶴呢!壞的就要查清楚,他還干了什么壞事!” 說著,冷笑道,“找毛病,翻舊賬,我在行!” 李景隆沒說話,豎起大拇指。 “多事之秋!”李景隆又道,“要謹慎!” “明白了!”何廣義拱手,“多謝!” “咱倆誰跟誰!”李景隆白他一眼。 ~~ 呼嚕嚕! 一張巨大的鐵篦子,架在碳爐上。 鐵篦子上頭,左邊放著一把翻開的銅壺,右邊放置著幾顆烤得冒出香味的洪薯。 吏部尚書侯庸,小心的把洪薯翻了個面。 旁邊暴昭拿起銅壺,給幾個空杯子注滿茶水。 茶水紅褐色,是藏紅花的花茶,加了冰糖。 “這洪薯,還是秋天的時候,皇上賞的!”侯庸一身粗布衣裳,緩緩開口,“福建那邊的山地,今年多種了此物,想來許多百姓因此物,能少幾分困苦!” 說著,他也不嫌燙,齜牙咧嘴的掰開,黃瓤陣陣飄香。 咬了一口之后,繼續(xù)道,“要是早些年有這個東西,中原等地何至于苦成那樣!”說著,好似想起了什么,“我在中原當布政那些年,正趕上朝廷連年對塞外用兵!” “衛(wèi)所官兵抽調(diào)前線,壯勞力當民夫,牲口錢糧就地籌措!”侯庸探口氣,“場場大勝,連蒙元皇帝都差點給抓來了,聽著是提氣??墒敲裆??嗨,民間有的人家,生了女孩要溺死.....” 他對面,右都御史嚴震直嘆著氣開口,“一切都是百姓所出,可百姓的日子.....勉強活著吧!” “是呀,百姓苦!”另一御史楊靖也開口道,“百姓怕打仗,可那些高門大戶卻不怕。一打仗,民夫錢糧都是他們來收。呵呵,他們倒是盼著民夫都死在外邊,或者民夫跟他們借貸賄賂官吏逃脫差役,這樣的話他們就有的是理由兼并土地!” “光是征糧幫著收稅,他們就撈飽了!”兵部尚書茹瑺也在此列,張口道,“我在福建當參政時鬧倭寇,朝廷下旨讓當?shù)夭颊帽?,布政司給下面攤派糧餉。哈,下面的士紳,直接給來了個加倍!多出來的,都進了他們自己的口袋!” “所以說,攤丁入畝是德政!”暴昭抱著茶杯,“官紳一體納糧,也是德政!”說著,嘆口氣,“皇上那句話說得對,這弊端不改,大明朝就是面子上好看,里子上稀爛。百姓還是苦,士紳還是肥!” “熟了!香!”侯庸吃著烤好的洪薯,吐著熱氣,“都嘗嘗!” 隨即,見眾人都拿起洪薯,他又繼續(xù)說道,“好政策不怕走樣,走樣起碼能調(diào),就怕地方上陽奉陰違!京城里這么鬧,才是個開始。地方上....尤其是南方,士紳和官員就他媽好似一個娘胎里生出來的親兄弟似的,難解難分呀!” “哈哈!”他難得說句臟話,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 “眼看是年關,過了年就是二月,二月就是會試的春闈!”侯庸又道,“還有得提防呢!” “皇上的意思很明顯了,京城里頭抓大放??!”暴昭沉吟道,“地方上呢?德政是德政,但地方上的安定也事關重大。李至剛那六親不認的,唯恐死的人太少!” “我倒是有些佩服他了!”御史嚴震直嘆口氣,“要是把我放在他那個位置,絕沒有那個魄力!” “你當是好事?”楊靖看他一眼,“現(xiàn)在鬧得歡,將來拉清.......單!” “地方上一鬧,必然有許多缺空出來!”侯庸拍拍手,隨后在衣服上擦擦,“我管著吏部,這兩天已經(jīng)有人開始遞話了!” “呵,聰明人還真多!”暴照笑道,“誰呀?我這廉政院可是許久沒抓人了!” “毛遂自薦算什么罪過?”侯庸瞥了他一眼。 “我是想給你提個醒,分寸!”暴昭冷冷道。 侯庸一笑,“老師走之前告誡的話,就在我耳朵邊上一直響?!?/br> 他口中的老師,就是已故文華殿大學士凌漢。 “今兒召集幾位來,也是想說,都想想他老人家的話!”侯庸朝茶碗吹氣,低聲道,“南派清流...可以敗但不會倒.....也不會允許他倒。所以,咱們不能學他們那一套,拼命的踩?!?/br> “這時候恩恩怨怨的放一邊,當務之急是幫著皇上梳理好新政!”說著,侯庸放下茶碗,“別讓自己的門生在下面鬧騰!”說到此處,嘆口氣,“多事之秋!低調(diào),謹慎,別讓人抓住話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