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親(1)
“總管,您慢點!” “總管.....” “人呢?”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乾清宮大太監(jiān)王八恥,此刻跟瘋了一樣沖進鎮(zhèn)撫司何廣義的公事房。 他那雙眼睛,就像是瀕死之人見到了希望,有這駭人的神采但也有這讓人膽寒恐懼的期盼。 何廣義就在他身后,一向身手矯健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竟然都跟不上眼前這個太監(jiān)。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恥雙眼通紅,站在原地不住的打轉,不住的拍打著大腿,“老何,你要急死雜家嗎?老何,人吶!” “您稍安勿躁!” 何廣義也是一腦門子汗,他完全沒想到平日那威嚴內斂的王大總管,現(xiàn)在居然跟瘋子一樣。 “王總管,您聽我說一句!” 錦衣衛(wèi)是天子爪牙,但王八恥這位大太監(jiān)卻是皇帝自幼到大的伴伴,別說他何廣義,就是幾位國公見到他王八恥,私下都要尊稱您! “事情還沒弄清楚,所以不易讓太多人知道!”何廣義低聲道,“閑雜人等我都給弄一邊去了,您現(xiàn)在稍微....控制點兒....” “老何.....”王八恥忽然攥住何廣義的手,聲淚俱下,“大恩大德呀!大恩大德呀!” 公事房外,郭官僧眼簾動了動。 他忽然想起,一個時辰之前,樸公公教訓他的話。 ~~ 讓我們把時間,拉回一個時辰之前。 紫禁城,大本堂。 樸無用在梯子上站著,手中的軟布仔細的擦拭著,高大書架上的珍貴藏書。 這位紫禁城內權勢滔天的大人物,在閑暇之余最愛做的事,就是站在高處擦書,擦書架,擦房梁..... “公公!” “說事!” 殿中只有他們二人,所以即便是聲音小,但也能聽得很清楚。 “不知您還記得嗎?早先事后,乾清宮那邊兒曾私下委托何廣義,幫他尋找家人。” 郭官僧一邊心中組織著措辭,一邊開口說道,“現(xiàn)在,好像是有消息了!” 隨后,就把他發(fā)現(xiàn)那個行李卷的事仔細的說了一遍。 他始終低著頭,卻沒看到樸無用手中的動作停住了,看著他的目光多有不悅。 “卑職現(xiàn)在管著暗影司在錦衣衛(wèi)這條線,所以這聽說這事之后,并沒有聲張,私下看了一眼那摸行李的偷兒,然后馬上來稟告您.......” 不等郭官僧說完,啪的一下一張有些濕漉漉的抹布,直接呼在了他的臉上。 “公公?” “就是說,現(xiàn)在有可能幫老王找到家里人是吧?”樸無用低聲問道。 “是........是!” “那你還愣在這干嘛,還不去跟老王說去?” “啊......?。俊?/br> 郭官僧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有些意外,因為眼前這位大太監(jiān)和那位王總管,可都是欲除對方而后快的呀! “毛毛躁躁!”樸無用又罵道,“你覺得你見了那偷行李卷的偷兒那事,能瞞過何廣義嗎?” “楊順寶........”樸無用慢慢從梯子上下來,長嘆一聲,“不但瞞不住,還要成仇的!” 說著,又道,“人都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都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他能找到家人,是他的福氣!雖說咱們跟他不是一路人,可也沒有阻著人家骨rou分離的道理!” 最后,樸無用又重重說道,“你不是太監(jiān)你不懂!我們這些人,多惦記自己的親人,在這世上我們就只有親人........哎,說了你也不懂!” “雜家就算跟他老王再不對付,也不會在這個事上折騰他!雜家還沒那么下作!” “去吧,跟何廣義去跟老王說去,記著啊,別鬧太大動靜了!” 郭官僧應聲去了,趕緊去找何廣義。 他卻不知道,當他的身影消失的時候,從大本堂那高大的書架之后,走出另外兩個太監(jiān)來。 “若真是老王的親人,去看看來了幾口,安置在何處,多大歲數(shù),品行如何,喜好什么?” 那兩人無聲點頭,隨后再次隱沒在書架的陰影之中。 然后樸無用再次爬到架子上,小心的擦拭。 可又馬上頹然的一頓,心中猛的浮現(xiàn)出他的干爺爺,最后交待給他的話。 “記著,在主子身邊當差,主子讓你動誰你才能動誰,主子不讓你動,就算有殺父之仇也不能動!” “非但不能動,連惦記都不成!一旦惦記就會有各種小伎倆,主子最煩的就是底下人的小伎倆!” “再者,你就算有再大的權利也只是主子的奴婢,而他們也都是主子的奴婢,奴婢只有一個主子,主子可以有很多奴婢。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 ~~ “您先喝口茶.....” “還喝他媽什么茶,人呢?” 王八恥坐在椅子上,不住的拍著大腿。 郭官僧雙手捧著那行李卷中掉落的信封,“公公,您先看看這個!” 噌! 王八恥一步起來,郭官僧注意到,王八恥的手抖得跟風中的柳絮似的。 其實他心中隱隱有些失望的,本以為這件事會是一件內廷斗爭的導火索,卻不想現(xiàn)在要成人之美。 但更多的,他心里也為樸公公的決定感到慶幸,也為自己躲過一劫而高興。 “是雜家的寫的,雜家記得呢!” 瞬間,王八恥拿著那封信已經泣不成聲。 “洪武二十三年,雜家的茶庫房跟師傅學著管庫.....” “東宮總管親自過來跟說,東宮三爺身邊缺人,問我?guī)煾的沁呌袥]有即歲數(shù)不大,但又穩(wěn)重,而且還白凈的小力!” “雜家的師傅就推薦了雜家!”王八恥的眼淚不住的落下,他呵護著珍寶一般,雙手籠著那封信,不讓眼淚滴上去。 “那年皇上虛歲十四!”王八恥泣不成聲,“雜家去了東宮,那邊的總管見了雜家很滿意,給了雜家十兩銀子,說讓雜家做幾套干凈體面的鞋帽......” “雜家哪見過那么多的錢呀!嗚嗚嗚.....” 王八恥的聲音越發(fā)的顫抖,身子也抖的厲害,好像氣息衰竭一樣。 “雜家的身世,跟誰都沒說過!” “這些年無論跟誰雜家都說是高麗人,哪怕有外人巴結,說幫咱家去尋家里人,雜家也說是高麗人!” “可雜家是he北,保定人!” “雜家是家里的幼子,爹娘死了,哥哥嫂子嫌雜家吃的多,怕雜家大了跟他們鬧著要房要地,就找了外人把雜家給賣了.......” “嗚嗚嗚.....” 屋中,滿是王八恥的哭聲,“雜家還記得被賣那天,jiejie追了十幾里路,跟著拉雜家的大車喊弟弟.........” “然后雜家就到了京城,為了能賣個高價,說雜家是高麗人.....嗚嗚嗚.....” 王八恥把那封信貼在心口,“雜家在宮里被人欺負,直到去了東宮才算出頭?!?/br> “得了銀子之后沒有做新衣裳,而是想起了jiejie!雜家不會寫字呀,花了三錢銀子,請一個識字的太監(jiān)幫著寫的。” “然后雜家拿回來,一筆一劃的描.....雜家又千辛萬苦的托人,求人幫著把信把銀子送回老家....” “雜家日夜都盼,盼著jiejie能回信!可是......十多年了.......卻杳無音訊!” “雜家......今兒就算死了也不怕了!因為雜家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嗚嗚!” 哭著,王八恥抬頭,看著何廣義和郭官僧,“二位,人呢?快讓我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