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第7節(jié)
“放開?!?/br> 懶得費嘴皮子解釋,他只目光涼涼地一刀飛過去,便嚇得鄭海川連忙松了手。 第8章 刨冰機 “大家晚上好啊,我是大川?!?/br> “最近沒怎么發(fā)視頻,抱歉啊?!?/br> “我們工地上有位老哥出事故了,這兩天工友們都在想辦法出力幫忙,我也沒心情錄?!?/br> “今天工頭說他醒了,我打算一會兒和工友一起去醫(yī)院看看他。趕時間,晚上隨便下了點面,這會兒邊吃邊和大家說說話?!?/br> 被一只手舉著的手機鏡頭微微有些晃動?;璋档臒艄庀?,青年的臉湊得很近,顯得都有些變形了,但五官周正的輪廓還是在的。只不過現(xiàn)在那張臉有些低落沮喪,微皺的眉頭都被鏡頭收錄了進去。 “你們說,怎么掙點錢就這么難呢?” 鄭海川低頭嗦了一口面,“全哥他人挺好的……哦,全哥就是那個出事故的老哥。” 他給看視頻的觀眾解釋了一句,繼續(xù)道,“全哥他才四十出頭,干活特別用心,是架子工里面最拼的一個。他去年才剛剛把老婆和孩子接上來,打算在鵬城安家……雖然也只是和我一樣租了個這種城中村的老破小,但好歹一家人在一起了,努努力日子還是能過好的?!?/br> 嘴里的面咽下去了,嗓子卻有些發(fā)干。鄭海川給自己倒了一壺涼茶水。 “前兩天我還看見他送他家丫頭上學呢……聽說全嫂在一家保潔公司做保潔,每天早上4點就要起床,一天做5份工……” 鄭海川說到這里有點說不下去了。 他放下筷子抹了一把臉,才擠出一個堪比哭臉的笑,“沒事,好在他醒了,應(yīng)該能治好……” “我那天問了醫(yī)生了,醫(yī)生給我保證了,他肯定能好的!” “咳,好了,就這樣,我洗碗去了。”鏡頭被粗糙的手掌遮住了,只剩下青年強作平靜的話,“一會馬上去看他,有好消息我在告訴你們啊,拜拜……” 誰保證了一定能好? 骨科大辦公室內(nèi),原本臉色復雜的祁聿聽到青年最后的話,神情漠然地關(guān)掉視頻。 他手指按在軟件圖標上,直到所有的圖標都開始微微震動起來。 祁聿覺得現(xiàn)在的大數(shù)據(jù)真的很令人膈應(yīng)。 人工算法自以為聰明地搜集一個人的使用數(shù)據(jù),試圖從這些數(shù)據(jù)中還原這個人的性格、習性、喜好、三觀、欲望,就像一個妄圖控制主人思維以獲得利益的強盜。 他不過是偶然點進去看過一次這農(nóng)民工的視頻,后來這人便總是出現(xiàn)在他的推薦關(guān)注上,如今更是堂而皇之的在首頁彈出他最新發(fā)布的視頻,令他不想看都看得到。 祁聿心中有一瞬想要將軟件卸載,但盯著那顫動的圖標看了一會兒,手指又松開了。 他為什么要被這種事影響?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青年那張慘兮兮的笑臉被祁聿拋到腦后,他站起身收好手機,開始準備巡房事宜。 不想看以后不看就是了。他要是刪除了,才證明他真的被cao縱了。 “祁醫(yī)生,要查房啊?” 剛給病人換了吊瓶的小護士許萌見狀,笑著把腦袋支進辦公室,俏皮地對祁聿說,“巧了,剛才五十九號床說腿疼呢,正好你去看看?!?/br> 許萌剛進科室,盡管聽了老護士說祁醫(yī)生的不好靠近,但小姑娘春心萌動,還是忍不住想試探自己會不會不同。 然而事實卻很殘酷。 “不巧。”祁聿連眼皮都沒抬起來一下,回過來的話卻令許萌心梗,“他剛做完內(nèi)固定,不疼才有問題?!?/br> 辦公室里還有其他醫(yī)生在,小護士這樣被下面子,咬唇跺了跺腳, 惱得扭身就走了。 祁聿似是一點沒注意到女孩子的態(tài)度變化,從抽屜里翻出聽診器戴上,雙手揣在衣兜里就出門去巡查。而在他離開辦公室后,里面還剩下的幾個年輕的執(zhí)業(yè)醫(yī)師打破安靜的氛圍,湊在一塊兒說起了小話。 “唉祁醫(yī)生這也太直男了吧?護士meimei這么賣萌,他都沒點反應(yīng)?” “想什么呢,你剛來規(guī)培,不知道祁醫(yī)生在我們這兒有一個稱號?!?/br> “啥稱號?” “刨冰機!” “噗!這是什么鬼綽號?!” “你這就不懂了吧。嘴很利,心很冷,不是刨冰機是啥?” “懂了懂了, 甘拜下風,怪不得你們平時都不敢跟他說話。不過也確實,他那副生人勿進的樣子,我有問題都不敢請教。” “咳,其實祁醫(yī)生專業(yè)上面還是很過硬的。他國外讀博回來,頂刊上發(fā)了不少文章,考試也一次過,是我們院最年輕的主治醫(yī)師了?!?/br> “牛哇!不過他這資歷,咋留咱們醫(yī)院了?” “聽說是離家近吧……我之前去人力那邊交資料,他們說祁醫(yī)生就是本地人,戶籍就在這附近來著?!?/br> “人生的參差啊。家住本地,剛下飛機,有才有顏……還好是個刨冰機?!?/br> “哈哈哈哈哈!我感覺祁醫(yī)生要是聽到這話,咱們可能別想夜班睡覺了……凍得你睡不著!” “不睡就不睡,說得好像你平時就能睡一樣!” “哎祁醫(yī)生這樣也好,把可愛的護士meimei們留給大家?!?/br> “你小子想得可挺美!不過說實話,也不知道誰能拿下祁醫(yī)生?有點子好奇了?!?/br> “刨冰機嘛,要不然就來個更大一塊兒冰把他給卡住,要不就整個大太陽,讓他沸騰起來~” “咦,你好蕩漾好惡心!” “哈哈滾蛋!” 祁聿可不知道平日里不怎么往來的同事還敢這么編排他,他履職地一個個住院病人巡查而過,走到五十九床的病房前時,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之后了。 他還沒進門,就聽見一個充滿精氣神的聲音在里面嚷。 “全哥,你拿著!” “錢不多!就是兄弟們一點心意,你就收著吧!” “哎,你不收我們可不敢再來看望你了?。 ?/br> 這聲音比耳機聽筒里聽起來更憨也更吵了些,祁聿推開門進去,冷聲道,“當這是紅十字會嗎?病房不要大吵大鬧?!?/br> 果不其然,杵在病床前的就是他剛剛才在手機屏幕里見到過的人。 “啊……不好意思,對不住啊。誒,是你!律醫(yī)生!” 鄭海川條件反射地站直了,沖祁聿憨里憨氣地撓了撓頭,“我不是故意的?!?/br> 被幾個大男人擠到角落的中年婦女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她家丫頭不是說,這醫(yī)生姓祁嗎? “五十九床,李全?!?/br> 祁聿沒再搭理土里土氣的青年,公事公辦地走到病床前,問詢床上躺著的男人:“剛才你跟護士說腿疼?哪里疼?” 見醫(yī)生來看病了,鄭海川和倆工友立馬噤聲靠邊站,關(guān)切地去看李全的反應(yīng)。 “啊是的,就這里腿骨頭疼?!?/br> 病床上的男人一只腿幾乎整個被紗布包裹住了,直直地搭在床上。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腿處,臉上浮現(xiàn)隱忍又疼痛難耐的痛苦表情。 祁聿將手從衣兜里伸出,湊近檢查了一番。 在詢問了幾個常規(guī)問題后,他做出判斷:“正常的。你是粉碎性骨折,打了鋼板,起碼還有痛個兩周?!?/br> 李全臉色蒼白,嘴唇蠕動了下,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只點點頭,“謝謝醫(yī)生。” “嗯,沒收到通知前,不要下床走動?!?/br> 祁聿又檢查了一下輸液的藥物,留下吩咐便繼續(xù)去看六十床的病人了。 在他身后,幾個大男人你胳膊肘懟我一下,我肩膀推你一下,彼此都在使眼色,想出個人問問李全的情況到底怎么樣。 但沒人敢開這個口。鄭海川也不敢。 都怕問出不好的消息。 直到在他們沒注意的時候,門外又偷偷鉆進來一個人。 “醫(yī)生哥哥……我爸爸什么時候會好呀?” 祁聿在給六十床的老人體查完后,忽然感覺衣擺被拉扯了一下。他低下頭,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姑娘正仰頭望著他,眼中一片單純和期盼。 “阿秀,回來!” 站在角落的女人兇著聲音道,“不要影響醫(yī)生看?。 ?/br> 小姑娘抿著嘴,低聲應(yīng)了,“哦?!?/br> 她松開手,轉(zhuǎn)身朝mama走去。祁聿也因此看到了她身上背著的書包——有點舊,上面是亮晶晶的美少女圖案。 某個清晨的片段忽然出現(xiàn)在他腦海里。 “起碼半年才能好?!?/br> 祁聿垂下眼,看到小女孩回過頭因驚喜而睜大的眸子,難得多說了句。 “好好養(yǎng),能走,能騎車?!?/br> 當祁聿走出病房時,身后門內(nèi)低沉冷凝的氣氛不再,光靠聽就能聽出嘰嘰喳喳的喜悅和歡快來。 祁聿將病歷本揣進衣兜,繼續(xù)朝下一個病房走去。 “律醫(yī)生!” 只不過沒等他擰開下個病房的門,突然一個令人討打的聲音就從身后躥了出來。 祁聿努力壓住跳動的額角,冷冷地看向來人。 “謝謝你,律醫(yī)生!你真是個好醫(yī)生!” 鄭海川將手里碩大的兩個紅蘋果熱情地塞進面前醫(yī)生的手中,開心地說道,“謝謝您治好全哥!他腿可以恢復可真是太好了!” 那一口大白牙沒了屏幕隔的一層,看上去更加晃眼了。 晃得人心煩。 祁聿松開手,任憑手中的蘋果“咚咚”兩聲落在地上。 “醫(yī)生不收賄賂?!彼鏌o表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