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人家的意思是，說不定那小孩兒是祁醫(yī)生的子侄嘛！你瞧，祁醫(yī)生都去摸他脖子了！”

    “有可能。怎么，想去刷好感？”

    “嘿嘿，再說吧，我、我還是有點怕祁醫(yī)生兇我。”

    “姐妹啊，在陽間快活不好嗎？非要去貼個刨冰機(jī)，也不怕凍死?！?/br>
    “祁醫(yī)生他，也……不是時刻都那么冰嘛?！?/br>
    許萌這么說著，像是要證實自己的話一般，再度抬眼從問診臺旁望過去。

    不遠(yuǎn)處，兩個身量相當(dāng)?shù)哪腥苏⑴旁谧呃壬铣白摺?/br>
    其中看起來壯實一點的那個，一手抱著小男孩，同時手舞足蹈地說著些什么。而他身旁穿著白大褂身形頎長的醫(yī)生，正側(cè)著臉時不時看向他。

    依稀看得見那副俊挺的眉眼，帶著隨意而舒展的溫度。

    第42章 多打的

    有祁聿這個內(nèi)部人士帶著，鄭海川帶著鄭嘉禾沒有再因為不懂就醫(yī)流程而多折騰，很快就拍完了片，也做了ct掃描。

    本來祁聿還想讓鄭嘉禾把核磁共振也做了的，因為mri的表現(xiàn)和另二者有所不同，可以更好的幫助醫(yī)生診斷和鑒別病灶。但瞧著鄭海川去窗koujiao錢時那rou疼的模樣，祁聿還是收了聲，沒讓那窮憨子一次性繳齊三種費用。

    罷了，先通過x線和ct看吧，也能看出病變狀況來。

    拍攝后出片要等一段時間，祁聿還有工作要忙，便交代鄭海川在科室外坐著等，或是回家稍晚再過來拿。

    “沒事沒事，我今天請假了！”

    得不到準(zhǔn)確結(jié)果前，鄭海川胸口的石頭就落不下來。他干脆地擺了擺手，趕祁聿走，“祁醫(yī)生，您快去忙您的吧！我們就在這邊等，不礙事。等拿到片子了，再來找您！”

    祁聿注意到，從昨天晚上開始，面前的青年就改口了對自己的稱呼。

    明明這樣才是正確且正常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祁聿心里就是莫名其妙的不得勁。

    就跟實驗在設(shè)備上跑得好好的， 突然彈出一個bug一樣。

    他斂下眼皮，告訴自己這分明是在消除bug，嘴里對鄭海川說，“白天沒空。晚上回去有時間再給你看吧?！?/br>
    說完，便雙手揣在白大褂的兜里，步伐冷漠地離開了。獨留下鄭海川有些摸不著頭腦，低頭跟自家小侄兒感嘆：“看到?jīng)]，錢都不好掙。醫(yī)生也不容易！”

    鄭嘉禾坐在旁邊綠色的凳子上，晃晃腳，扭頭盯著祁聿翻飛的白色衣袍，心里有些疑惑。

    綠叔叔，難道不是生氣了嗎？

    以前他阿媽生氣的時候，也是這么一轉(zhuǎn)身，一溜煙就走得沒影了哩！

    祁聿雖然說話時帶著點情緒，但忙也是真的忙。

    等稍微回過神時，已經(jīng)到了午飯時間。

    “走走走，趕緊去食堂打飯。今天有紅燒排骨，還有我最愛的蝦米燒冬瓜！得趕緊去打，要不一會兒被病人家屬都搶沒了?！?/br>
    值班室里幾個醫(yī)生招呼著一齊往樓上食堂走，要出門時，才想起來客套地叫了一聲還在伏案寫病程的祁聿，“祁醫(yī)生，一起嗎？”

    “……好?！?/br>
    祁聿雖然嘴毒，跟同事關(guān)系也不親密，但還是明白維護(hù)基本職場社交禮儀的重要性。他放下手里的活，揣著兜和幾位同事一起上了天臺。

    他們食堂設(shè)置在這里，每天提供葷素搭配的多種選擇。雖然油水不夠多，味道也差強(qiáng)人意，但至少算得上干凈健康，祁聿權(quán)當(dāng)果腹。

    今天難得有幾道菜是大廚的拿手，等排到幾位醫(yī)生時，還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量。

    “護(hù)士長好像在忙著準(zhǔn)備下午手術(shù)的東西啊，我給她打一份?！?/br>
    排在祁聿前面的孫醫(yī)生很會做人，多讓廚師打了一份菜，還特意要了沒那么辣的菜色。祁聿想起自己上樓前，余光瞥見仍坐在等候區(qū)等結(jié)果的鄭海川叔侄，心中有些猶疑。

    “醫(yī)生小哥，你吃什么？”

    打飯的隊伍已經(jīng)輪到他了。祁聿想將自己心里的那點莫名記掛拋在腦后，但在伸手指向幾個看起來還不錯的菜時，還是說道，“打三份吧，謝謝?！?/br>
    *

    “幺爸，你吃?！?/br>
    “幺爸不餓，小禾苗乖啊，自己吃。”

    中午時分，在醫(yī)院里流動的病人少了許多。放射科的等候區(qū)內(nèi)，只剩下一大一小兩個人，挨坐在綠色的塑料聯(lián)排椅上，分食著什么東西。

    遠(yuǎn)遠(yuǎn)嗅著，有一股烤紅薯的香味。

    “這城里面賣東西也太黑了，一顆紅薯竟然要五塊錢！”鄭海川一邊給自家小侄兒剝紅薯皮，一邊感嘆，“老家灶房頭，每年秋天從地里刨出來，堆到冬天都吃不完，哪還要錢哦。”

    雖這么說，鄭海川掏錢時候也沒多猶豫，他看出自家小侄兒饞了。

    “張嘴?！眲倧拇箬F爐里扒拉出來的紅薯很燙，鄭海川兩手交替著拿，扣了一小塊紅薯下來，把烤得金黃軟糯的部分喂進(jìn)鄭嘉禾嘴里，自己嘬了一口只剩下一點紅薯rou的焦皮，“唔，確實和我們埋到柴火堆里烤得是一個味道?！?/br>
    “幺爸，我想爸爸和爺爺了?！?/br>
    鄭嘉禾抿著嘴里的紅薯，悶悶地說。

    鄭海川聞言，愣了一下，自己也沉默住了。他隔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剝紅薯，“嗯，幺爸也想?！?/br>
    “我們啥時候能回老家呀？”小男孩揚起了小小的腦袋。

    “……禾苗兒，城里不好嗎？”

    鄭海川又喂了一口鄭嘉禾紅薯，問：“鄉(xiāng)下那時候，那些小朋友不是都欺負(fù)你嗎？現(xiàn)在在這邊，有幺爸照顧你，紅姨，呂老師，桂阿嫲都喜歡你，還有樓下的小妮兒也喜歡你這個哥哥，不好嗎？”

    “但是……”鄭嘉禾低頭晃了晃在座椅下懸空的小腳，“但是鄉(xiāng)下很大啊。我，我可以跑去很多地方玩?！?/br>
    他說完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了半句：“自己玩?！?/br>
    鄭海川明明沒有吃進(jìn)多少紅薯，卻感覺嗓子眼堵得慌。

    “是幺爸沒做好?！?/br>
    他覺得自己這個叔叔當(dāng)?shù)锰环Q職了，或者說，自己一天到晚忙著埋頭掙錢，卻忘了抬頭看一看，忘了自己掙錢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面前的小朋友能快樂成長。

    “幺爸以后多帶你出去耍，要得不？”

    他心疼地摸了摸小侄兒還是有些瘦的臉蛋，“我們明年就去上學(xué)，上學(xué)了你能認(rèn)識好多新朋友，還能懂更多知識，以后想去哪就去哪玩！”

    “我們小禾苗是要去見大世面的人，現(xiàn)在先委屈一下好不好？”鄭海川繼續(xù)給鄭嘉禾掰紅薯，“ 等你爸腿好了，幺爸喊他帶你去那個啥子迪士尼去耍！”

    “迪士尼！”鄭嘉禾聽得眼睛都亮了，“真的嗎？”

    “真的，不去幺爸就和爺爺告狀，讓爺爺抽你爸！”鄭海川毫無負(fù)擔(dān)地替自家大哥許下諾言。

    “嘿嘿，幺爸最好了！”小朋友很快就被這樣的大餅哄好了，捂著嘴偷偷笑，中途還還不忘分開指縫大口又咬下一口紅薯吃。

    “噓——這話莫在你爸面前說，在我面前說就可以了?！编嵑４ê托≈秲荷塘?，“要不然就該你爸抽你幺爸我了！”

    “嗯嗯！”鄭嘉禾連忙乖乖點頭。

    “咳。”

    不知不覺在拐角聽了半天叔侄倆對話的祁聿，終于找到了一個出現(xiàn)時機(jī)，狀若漫不經(jīng)心地走到兩人面前，問鄭海川，“片子出來了嗎？”

    “哎，祁醫(yī)生，你忙完啦？”

    鄭海川也不和小侄兒瞎扯了，站起身和祁聿打招呼，“還沒呢，總沒通知我。”

    “唔，我去問問?！逼铐差h首，順便將手里拎著的兩盒飯菜遞向鄭海川，“多打了，你們吃吧。”

    “??？”鄭海川一臉受寵若驚，“您給我們打的？哎呀，不用不用的，我打算一會兒回去再吃呢。而且你看我們小禾苗，都啃了一半紅薯了！”

    “說了多打的?！逼铐惨娻嵑４]接過，皺起眉頭，“愛吃吃，不吃你就扔垃圾箱吧。”說完，祁聿就將飯盒重重跺到旁邊的空板凳上，轉(zhuǎn)身走進(jìn)放射值班室中。

    鄭海川哪里舍得浪費糧食？更何況他這么大個人在醫(yī)院里杵了半晌，肚子早咕咕叫了。他抱起飯盒，摸了摸還熱騰騰的溫度，不禁一臉感動。

    “小禾苗，以后要好好尊敬祁叔叔，知道不？”鄭海川一邊打開飯盒蓋，一邊教育鄭嘉禾，“人家雖然是我們鄰居，但沒義務(wù)為我們做這些的。又是幫我們看病，又是給我們送飯的，人可太好了！咱們以后也要多對他好！人和人之間都是相互的懂不，咱可不能忘恩負(fù)義！”

    “曉得了?！编嵓魏厅c點頭，又有些疑惑，“不是綠叔叔嗎？”怎么綠叔叔又變名字了？原來長大了一個人能有好幾個名字嗎？

    “哎，”鄭海川本來想糾正小侄兒的叫法，但想著自己也總叫錯，干脆放棄了，“算了算了，你人小，隨便叫吧?！?/br>
    “喔?！编嵓魏滩辉偌m結(jié)這種事，他眼下看到飯盒里的rou了，眼睛都黏在了那上面，“幺爸，我想吃排骨！”

    “吃吃吃，都給你，只要你那小肚皮裝得下！”鄭海川連忙夾了一塊喂給鄭嘉禾。

    “我自己來！”鄭嘉禾咬住排骨，伸出右手想去拿筷子。

    “好好好，慢點，”鄭海川見小侄兒右手的確沒有什么異樣，便將筷子交給有主見的小朋友，“小心，動作慢點?！?/br>
    而當(dāng)祁聿拿著片子從放射科走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

    一大一小，蹲坐在板凳上你一口我一口，埋頭咀嚼的頻率都那么一致。偶爾叔侄倆說兩句話，臉上都掛著單純而質(zhì)樸的笑，話語里都是生活中最尋常又無甚有營養(yǎng)的內(nèi)容。

    在四面純白色的墻壁籠罩下，兩個并排擠著干飯的人，像是這處空寂的空間里尋常又唯一的亮色。

    祁聿看著這樣的場景，忽然覺得手里的片子有些膈手。

    輕飄飄的幾張感光膠片，就可能讓一個人的人生拐上一個彎。

    第43章 扛不住

    鄭嘉禾拍出的片子結(jié)果，驗證了祁聿之前檢查時的不好猜想。

    小孩的確不是普通的骨質(zhì)增生或疏松，而是患了一種極為罕見的病癥—— 骨纖維異樣增殖癥。這種病癥迄今為止醫(yī)學(xué)界都沒有確定確切的病因，無法判斷是因為遺傳、感染、內(nèi)分泌還是其他外傷導(dǎo)致的，只能觀察到患者的骨骼會呈現(xiàn)纖維化病變，并伴有異常畸形腫脹。

    祁聿當(dāng)初第一眼看到鄭嘉禾手臂時，心中就有了多種猜測，但他還沒有往這個病上面想。直到后來親自上手檢查，又輔以體檢幾項指標(biāo)的不對勁，他才大概確定了小朋友的病情方向?，F(xiàn)如今片子出來，也只是最終的核實確認(rèn)而已。

    這種病說嚴(yán)重也嚴(yán)重，可以將它看做一種骨腫瘤，惡性病變者會出現(xiàn)骨折、肢體畸形、功能障礙、失明耳聾等情況。但如果發(fā)現(xiàn)及時，治療得當(dāng)，大部分都能通過手術(shù)治療解決。

    事實上，這病除了稍微罕見一點，其解決難度并沒有很大，至少比祁聿處理過的很多病癥都要簡單輕松。

    切除病灶，植骨置換。

    一個常規(guī)的外科手術(shù)而已。

    但這話，祁聿看著眼前抱著盒飯吃得一臉滿足高興的一大一小，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并不能像面對那些問診的病人和家屬那樣，坦然直白地說出口。

    他都能猜到鄭海川這個傻憨子能問出什么話。

    *

    “能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