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第36節(jié)
那幾年家里也挺苦的,房子抵出去了,住的地方也縮水一半。一家人苦了幾年后將錢全部還上,祁聿也在這個過程中從少年長大成人,見識了不少城中村明里暗里污糟的事。 日子看似重新在往好的方向走,但隨著地皮價值再一次的陡然攀升,祁家各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開始打起了祁家這棟自建樓的主意。 借錢的,認親的,攀關系的,成天都有人上門。 祁廣志栽過一次坑,手里的錢那是握得緊緊的。但這不影響他享受親朋好友的追捧,于是每天閑來無事,他便四處在村里與人聊天喝茶打屁。 祁聿厭煩這些事,加之擔憂母親的病,便選擇了出國深造。 卻不料家中無人照料,張婉鳳臨時發(fā)病竟然久久都沒有人發(fā)現(xiàn)。待祁廣志回到家時,妻子早已重度昏迷,而救護車卻又因為村中的道路狹窄擁堵而無法及時趕來,等祁聿接到通知時,母親已經是回天乏術。 祁聿連夜買機票回了家。 見了母親最后一面,也自此再也不認自己名義上的父親。 祁聿在這個城中村里,見了太多令他厭煩的人和事。 有錢人在這里可以燈紅酒綠揮金如土,而沒錢人則在街頭巷尾的黑暗角落里汲汲營營,盤算著如何才能把日子熬下去。 這里住著不愁吃穿的包租公包租婆,住著出入寫字樓的年輕白領,同時也住著幾十塊就能‘洗個頭’的發(fā)廊小妹,住著看見人扔垃圾就要上去搶紙殼的老大爺,住著從人群中隨便穿過就能掏出兩個手機三個錢包的小蟊賊,還有靠日結一天的工資能在網(wǎng)吧泡一個星期的三和大神們。 祁聿家里有錢時,見過太多躺著掙錢的人。家里沒錢時,也見過太多為了錢彎下腰沒有人樣的人。 無數(shù)擁擠的農民房和陰暗的握手樓里,密密麻麻住著各式各樣的小老百姓。而其中的大多數(shù)人每天都在為了錢而發(fā)愁,同時也能因為錢而變得妖魔鬼怪。 祁聿并不否認這里面有許多正常人。事實上他認識的許多街坊鄰居都是溫和無害的,勤勤懇懇做著自己的活,每天埋頭奔波,也愿意為鄰里間伸出手。 但當涉及到錢財利益時,很多事情的基調就變了。人的行為也變了。就算是紅姐,呂老師和頗有家產的桂老板他們,從祁聿曾經無意聽到的街角八卦里,也都在這上面栽過坑。 在最愛的人離開之后,祁聿沒有辦法再對這個地方生出半點好感。 這里像一處牢籠,網(wǎng)住了無數(shù)掙扎謀生的人。 灰暗,陰沉,壓抑。狹窄逼仄的街道,蠅營狗茍的人群,在這里好人很難活下去,唯利是圖才能鉆出網(wǎng)來。 祁聿本以為自己不會再回到這里來了。 他不再相信有人還能直著脊梁,扛起生活的苦。 也不再相信有人會不把錢當成命,只為了糊口,不求其他。 但遇見鄭海川之后,祁聿才發(fā)現(xiàn)。 這個世上還是有傻子的。 有傻子不知死活,在灰暗的世界里也要依舊咧著牙頂著光。 而他,根本抵擋不了這種傻子。 第49章 急死人 醫(yī)院的夜班不比白日輕松多少。 夜里來的病人很多是急癥重癥,醫(yī)生需要迅速地做出判斷和響應,嚴重的還得立即組織手術。等好不容易忙完能夠休息一陣了,窗外也現(xiàn)出了拂曉的光亮。 祁聿回到辦公位前,有些疲憊地捏了捏鼻梁。他夜里去急診頂了一會兒班,現(xiàn)在才回來歇口氣。 到茶水間兌了一包速溶咖啡,祁聿坐下身,繼續(xù)翻看桌上的文獻。 關于隔壁小家伙的病,祁聿最近有了一點新的想法。 這事還要從他手頭上研究的課題說起。 祁聿當初出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母親的病。彼時國內的診療手段都不夠精確,手術風險也很大,祁聿投到了這個領域最頂尖的專家教授門下,開始研究更安全精準的微創(chuàng)消融技術,希望學成后靠自己讓母親恢復健康。 只不過研究剛取得了一些突破,他想救的人就不在了。 祁聿沒有再繼續(xù)深造下去,回來在家附近做了個普普通通的醫(yī)生。 后來他所在科室的主任邱國良不知從哪里知道了他以前的研究方向,工作之余愣是甩給他好幾個科研課題,讓祁聿選一個做出點東西來。 說實話,祁聿并沒有什么救死扶傷拯救人類的遠大志向。 他一開始選擇這個專業(yè)只是為了救自己最愛的人,而后母親走了,祁聿連再繼續(xù)向前的動力都找不到了。 盡管他對于醫(yī)學也有興趣,但這樣的興趣只夠支撐他將行醫(yī)當做是一門工作。一門他擅長同時能夠維生的工作。 祁聿不覺得自己有那樣的本事和善心,能救活天底下還在遭受苦難的蕓蕓眾生。有時候他看著那些預后差的病人,甚至覺得死亡才是一種解脫。 只不過他同樣也知道,對于病患的家屬而言,解脫本身就是個偽命題。除非患者真正痊愈了,否則他們要承受的痛苦和煎熬并不比患者本身少。 于是祁聿還是接下了研究課題。 結合時下最先進的計算機與光電技術,他開始研究精細化的體內組織檢測與微創(chuàng)。 如今他的課題已經有了一定的實驗成果,動物實驗也已順利完成,開始進入臨床驗證階段。祁聿原本的研究方向是肢體動脈硬化的激光微創(chuàng)消融,但那天他在做實驗時忽然靈光一閃,cao作儀器對模擬肢體的關節(jié)腔和骨組織進行了一番cao作。 他發(fā)現(xiàn)只需要調整一些參數(shù)和cao作探頭,自己手上的這個新設備似乎能夠在另一個領域發(fā)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祁聿將結論告訴了邱主任,同時聯(lián)系上了國外的導師和同學。兩邊的專家組織了多方的討論研究,此時正在做最后的驗證。 如果驗證成功,那么也許鄭家小禾苗的病,不需要開刀換骨了。 只需要在上肢開一個小口,通過光電纖維精準查找出病灶,再微創(chuàng)消融病變組織即可。 如果真的這樣……那憨子,怕是得笑上三天都合不攏嘴吧。 祁聿眼前浮現(xiàn)出了鄭海川咧嘴含笑的傻樣子。 他嘴角不自覺地勾了一下,啜了一口咖啡,繼續(xù)翻看起文獻資料來。 * 早班交接前,祁聿去做最后一次巡房。 他帶著幾個跟崗的實習醫(yī)生一個個病房查探患者,中途還遇到一位剛做完闌尾的病人家屬無理取鬧。 祁聿非常利索地解決完,又順便檢查了一位昨晚急診入院的年輕姑娘的病情癥狀。那姑娘臉看起來挺小,卻令祁聿覺得有些奇怪——人看起來雖然瘦,骨架輪廓倒像個男性。 不過祁聿也沒多想,他對于不在意的人和事向來是不浪費時間的。他只和實習醫(yī)生們簡單講解夜班遇到這種情況怎么辦,畢竟他們雖然是??漆t(yī)生,但有時急診缺人,還是需要靈活處理。 祁聿此時其實注意力有些發(fā)散。 他心里想著,一會兒交班是不是去食堂多買點早餐。 昨天他掃了眼鄭海川最新的視頻。那憨子在那慘兮兮地嚷嚷花卷漲價了,雞蛋也快吃不起了,一盒八個竟然要10塊錢,打算找其他方式搞點錢。 祁聿隨手扔了一個一百塊的打賞,因著不是直播,也沒關注后續(xù)鄭海川的反應。 有時候他夜班下得早,路上會碰到鄭海川。祁聿覺得反正自己飯卡里的錢也花不完,多買點雞蛋花卷隨手送人,也不礙什么事。 畢竟自己也在人家家里吃了那么多頓了,投桃報李而已。 正當祁聿思維發(fā)散的時候,護士臺接到一個內線電話。掛了電話后一名護士很快伸出頭呼喚祁聿:“祁醫(yī)生,隔壁工地上有一位工人被墜物砸傷了,現(xiàn)在在送來的路上,需要立即手術!” 祁聿臉色一變。 他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下在想什么,只覺得腦子亂嗡嗡的,扔下一眾實習生,腳步疾速地朝樓下急診走去。 下樓的過程中,祁聿心里一直在罵鄭海川。 最好不要讓他發(fā)現(xiàn)是他,如果真的是那蠢貨,他做手術時一定交代麻醉師不打麻醉! 痛死那個憨子得了! 祁聿吊起來的那口郁氣,在見到擔架床上捂腿呻吟的男人時總算吐了出來。 那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不是他。 不是鄭海川。 祁聿將略微顫抖的手揣進外套口袋遮掩,白大褂穩(wěn)穩(wěn)地罩在身上,語氣冷靜鎮(zhèn)定:“準備清創(chuàng),推進無菌室。” 一個骨折的手術做完,又是倆小時過去了。 醫(yī)院的食堂已經從早餐供食到了午餐,祁聿也沒有精力再出去吃了,隨意填飽了肚子,便一身疲憊地回了家,倒頭就睡。 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 祁聿是被屋外的嘈雜聲給吵醒的。 他皺眉起身穿衣,本不欲多管閑事,卻在聽到外面仿佛小男孩的哭鬧聲后改了主意。 “怎么回事?” 祁聿冷著臉打開房門。 “哎,聿仔啊。” 門外竟然是一樓的紅姐,還有樓上的呂老師。 “你有大川其他聯(lián)系方式嗎?” “我們打他手機好多次了,都打不通,人也沒見回來!” “這都快九點了,他可從來沒這么晚都不回來過!” “小禾苗還等著他沒吃晚飯呢,真是的,急死人了!” 第50章 醫(yī)藥費 紅姐晚上約了人打麻將,左等右等沒見鄭海川回來,才想著先把小禾苗送到樓上呂老師那去。結果呂老師夜里要參加一個讀書會,兩人在樓梯口碰見了,才發(fā)現(xiàn)鄭海川聯(lián)系不上! 兩人言語間有些擔心出了事,不料猜測被鄭嘉禾聽了去,小男孩轉眼就開始抽噎起來。 “嗚……幺爸,幺爸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我、我會乖的,不要不要我?!?/br> “我以后不出去耍了,我、我天天吃雞蛋,幺爸……嗝,幺爸你快回來!” 幾個大人在一旁聽著小不點的話,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想什么呢!” 紅姐兇著臉,沒好氣地輕輕拍了拍小禾苗的后腦勺,“你幺爸不要誰也不得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