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在工地上呆了一會兒，接到上級消息的項目經(jīng)理才扶著安全帽慌里慌張跑過來。

    “兩位就是成少和祁少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剛才在另外一邊巡場！”

    聽說是開發(fā)商那邊來的人，禿頂?shù)捻椖拷?jīng)理摸了摸自己的腦門，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二位想來了解點什么？咱們邊走邊聊？”

    這兩人雖看上去都很年輕，但項目經(jīng)理并不敢小瞧。

    一位插著手冷臉往那一杵，看著就是不好惹的性子，另一位雖然一幅笑瞇瞇的樣子，但無論是臉上墨鏡的品牌，還是身上各種印花的衣服鞋褲，都是他幾個月工資買不起的價。

    “我們時間有限，不逛了?！?/br>
    成子俊將有錢人那副高傲的欠打樣發(fā)揮了個淋漓盡致，抱臂揚起下巴：“就是聽說昨兒你們這發(fā)生了惡性毆打他人的事情啊。你老實給我們交代交代，是哪個不長眼的，惹到我兄弟頭上了？”

    項目經(jīng)理很快將惹事的承包商賣了。

    說實話，他也是個打工的，平日對很多事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影響工程進度，他都是以口頭警告為主的。

    但今天來的這兩個年輕人很明顯后臺挺硬，項目經(jīng)理可不想得罪人。干脆把人交代了，讓他們兩方掰扯去，自己能置身事外就好了。

    他以為自己算得很精，卻不知道拔出蘿卜帶出泥。等后來拖欠工人醫(yī)藥費的事情發(fā)酵大了，他這個總部的監(jiān)理也沒有逃脫責任。

    只不過這時候，項目經(jīng)理還能十分油滑地給祁聿和成子俊解釋：“分包商那么多，工人成百上千的，真的管不過來。我聽說是老陳手底下的人干的事，確實不地道。我們可都是正規(guī)雇傭工人的，可不興打人那一套！”

    “要不二位看這樣行嗎？”項目經(jīng)理瞥了一眼祁聿胸前的小設備，笑得十分客氣有禮，“如果您手頭上有工人故意打人尋釁滋事的證據(jù)呢，就直接報案？我這邊給二位打包票，絕對不包庇任何一個壞人的！如果是老陳指使的，我立刻上報公司，將他分包商資格取消！”

    這話的另一層意思就是——如果沒證據(jù)，我也沒法做主，你們就別在這兒瞎比比了！

    “好，這話我記住了?！?/br>
    得到的信息已足夠多，祁聿沒打算和這種老油子繼續(xù)掰扯，沒有意義。于是點點頭，不欲多說。

    不過他倒是也沒想到，竟然這么冤家路窄。十幾年前拿著棍棒到他家打砸討債的人，過了這么久德行依舊沒變，又來欺負他的人。

    這一回，他可不會輕易放過了。

    祁聿心里正在盤算怎么cao作這件事最能達到效果，余光忽然瞥見不遠處，在砌了一半的墻后面有個扎辮子的腦袋正偷偷摸摸探出來，像是在偷聽他們說話。

    他覺得那張臉有些眼熟，又不記得在哪里見過。在腦海里翻找了半天，才終于想起來是在哪里看過這張臉——在鄭海川的視頻里。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是一個和鄭海川一樣在工地上擰鋼筋的工人。只不過這個工人年紀很小，還是個女孩，鄭海川好像叫她……娟子。

    等送走油滑的項目經(jīng)理，祁聿便帶著成子俊走到那堵墻后。

    一個看起來不過剛成年的小姑娘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那里?？吹剿麄冏邅?，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但卻沒有跑開。

    “你認識鄭海川?！?/br>
    祁聿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羅小娟被曬出高原紅的青澀臉蛋上閃過一絲詫異，像是沒想過這種和監(jiān)理說話的大人物竟然會認識她。但很快她便點了頭，“您、您們剛才說的打人，是昨天大川哥被打的事嗎？”

    祁聿注意到女孩提到鄭海川時發(fā)亮又飽含擔憂的雙眼，心中不是很愉快。但他依舊說，“是。你知道些什么？”

    “我……我……”

    羅小娟一雙手有些無措地搓著工服，忍不住追問，“大川哥，他還好嗎？”

    呵，那憨子，艷福還不淺！

    “死不了。”

    祁聿冷冰冰地回答。

    “但也差不離了。渾身沒幾塊好rou?！?/br>
    羅小娟聞言不禁睜大了雙眼。竟然這么嚴重嗎？！

    “是我……是我害了大川哥?！彼浑p眼蒙了霧，十分內(nèi)疚地低下頭，“我就不該告訴他……如果他不來，就不會被打了！”

    “你做了什么？”祁聿的聲音變得很是冷厲。

    羅小娟被嚇得一抖，肩膀瑟縮得更厲害了，但還是哽咽著交代了原委。

    原來她們這些做小工的，不比大工，能長時間待在一個工地上。小工出力比較小，做的事也容易被替代，很多時候就是一兩個月，就要換一個工地接活，才不至于吃不飽飯。

    羅小娟一開始是在鄭海川所在的工地上扎鋼筋的，后來鋼筋扎完，工頭給她結(jié)了錢，她就跑到這邊重新找了活路干。

    工地上人員來來去去，流動太大，很多時候工人們彼此道別的時候，也許就是這輩子最后一次見面。但現(xiàn)如今有了網(wǎng)絡有了社交平臺，很多人就能夠在線上繼續(xù)保持聯(lián)絡，羅小娟和鄭海川就是這樣的。

    羅小娟一直對鄭海川這個可靠又人好的工友大哥很有好感。她知道鄭海川在拍視頻做直播，因此就算換了工地也關(guān)注著他的直播間，偶爾會給大川哥點點贊。

    后來有一回，羅小娟在現(xiàn)在這個工地見到了神似鄭海川的身影，還以為鄭海川也過來工作了，便高興地在線上私敲問了他。

    結(jié)果鄭海川的回復令羅小娟很是心酸。

    羅小娟自己也在靠打工供養(yǎng)家人，所以非常能理解鄭海川的難。

    她問鄭海川要了當初雇鄭家哥哥的工頭和老板的照片，一是存了私心，想自己平時注意些，離這些人遠一點。二則也是想幫一幫這個對自己很照顧的工友大哥。

    于是她給鄭海川保證，如果看到了那個老板出現(xiàn)，就第一時間通知他。

    “昨天……昨天其實我也差點被打的?！?/br>
    “是大川哥推了我讓我趕快跑，我現(xiàn)在才好好的。”

    羅小娟抹了一把眼淚，有些惶然又滿含期待地問祁聿，“那些壞人會被抓起來嗎？”

    她剛才聽到了一點幾人的談話，知道他們倆是來幫大川哥的。

    “不一定?！?/br>
    祁聿面無表情，說著殘酷的話：“我們現(xiàn)在沒有直接證據(jù)。就算鄭海川報了警做了傷情鑒定，也沒法給那些人定罪。”

    羅小娟沒讀過書，一雙手緊攥著橙黃色的馬甲兜，問，“什么、什么是直接證據(jù)？”

    “就是能證明是他們揍了那個什么大川的證據(jù)咯！”

    成子俊一直站在太陽下被曬，都快熱死了，有些不耐煩地說，“照片，視頻，錄音，人證物證之類的！”他一邊說還一邊扭頭四處張望，跟祁聿打商量，“哎，要不去找找工地里的監(jiān)控攝像頭，說不定有收獲？”

    “沒用的?！逼铐矒u搖頭，目光不著痕跡地瞥了羅小娟緊攥的手一眼，“那些人成天混跡工地，哪里有監(jiān)控哪里是盲區(qū)，能不清楚？”

    “那沒辦法了?！背勺涌【退阌绣X也沒轍，感覺今天不會有收獲了，沖祁聿攤攤手，“打道回府？”

    “……嗯?！?/br>
    祁聿打開手包，從里面摸出一百塊錢，塞到青澀的小姑娘手里。

    “還是謝謝你幫他了?！?/br>
    不管怎么樣，這姑娘心是好的。

    雖然沒比鄭海川那憨子聰明多少。

    但她也才不過剛剛成年。在很多她這個年紀的女孩還在輕松自在地享受校園生活，無憂無慮地和友人逛街購物時，這個小姑娘已經(jīng)開始用瘦弱的身體養(yǎng)家糊口了。

    羅小娟低頭看到手里紅彤彤的錢，有些發(fā)愣。

    她那只捏著錢的手，看起來比剛才那禿頂項目經(jīng)理的手還要黝黑粗糙，無措地將紙幣捏得緊緊的。待祁聿和成子俊轉(zhuǎn)身離開，她另一只放在衣兜里的手指才痙攣似的動了動，一把扯住了正要離去的祁聿的衣擺。

    “如果……”

    “如果我說我有……直接證據(jù)呢？”

    “你們能把打大川哥的壞人，送進監(jiān)獄嗎？”

    第57章 悶悶的

    鄭海川被祁聿勒令在家休養(yǎng)三天。

    本來按照祁聿判斷是至少得休息一周的，但對上鄭海川那雙巴巴看著他的眼睛，像是多休息幾天能要人命似的，祁聿最終還是妥協(xié)改口了。

    “三天，不能再少了?！?/br>
    “縫線都沒愈合，你上趕著找死呢？”

    “你以為多干兩天能多掙點錢？線崩了還不是要進醫(yī)院?！?/br>
    “到時候自己繳費找醫(yī)生做手術(shù)去，別再來找我！”

    祁聿短短幾句話，就把鄭海川治得啞口無言心服口服，乖乖在家養(yǎng)病了。

    但對于一年到頭幾乎沒有休息日概念的鋼筋工鄭大川而言，一時閑下來，他還真不知道做什么好。

    自己在家，小侄兒也不必拜托鄰居照顧，叔侄倆吃完早飯，鄭嘉禾后便被安置在客廳的小桌板前寫寫畫畫。鄭海川無所事事干脆開始收拾起了屋子，疊被子、做衛(wèi)生、洗衣服，他本以為忙活起來時間就過得快，但結(jié)果等全部搞完后拿起手機一看，竟然還不到十一點！

    于是鄭海川干脆出門買菜了。

    雖然現(xiàn)在手里的錢有些拮據(jù)，但鄭海川還是打算買點好的。

    昨天那副樣子肯定把小禾苗嚇到了，得安撫一下娃兒。哦，還有，他還要好好感謝律醫(yī)生，昨天為他跑上跑下那么多事。自己一沒錢，二沒本事，也不知道能回報點啥，但做頓飯還是可以的！

    “偉明叔，快快快，我要吃紅米腸！”

    “還有蝦餃、雞爪、金錢肚、烤乳鴿，都給我們安排上！”

    “對了我最愛的豉汁蒸排骨和奶黃包別忘了！”

    “好好好，馬上給你上。就你和聿仔兩個人吃？”

    “對啊，餓死了快。哦別忘了，聿仔請客！”

    “哈哈行，不找你收錢！說起來，你們倆小時候吃一籠屜包子都要說飽，現(xiàn)在真是長成大小伙子了啊，胃口好！”

    “那必須的！哎喲，差點忘了阿嫲的招牌雙皮奶！來兩碗！哎哎阿嫲，您坐著別動，我來端！”

    鄭海川剛拎著布袋子走出老樓大門，就聽見對面一陣爽朗的吆呼聲傳來。他聞聲望過去，竟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

    街旁的桂家食鋪里，兩個年輕人正熟稔地和桂家母子倆說著話。其中一個穿著打扮看起來都很有錢的樣子，正手忙腳亂地從蒸格里端出熱騰騰的籠屜坐到一張桌子前，而挨著他身旁的，正是鄭海川的剛才還惦記著的人。

    啊。

    原來律醫(yī)生和朋友約了飯了啊。

    鄭海川心想，看來今天要買的菜……可以少買點了。

    明明是能夠省下錢的事，鄭海川卻沒感覺到多少高興勁。反而看著對方和律醫(yī)生勾肩搭背有說有笑的樣子，他心里不知道為什么，有些悶悶的。

    鄭海川對著胸口錘了錘，又晃了幾下腦袋。

    覺得可能是昨天被打的后遺癥。

    身體還沒恢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