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考不考慮繼續(xù)把科研做下去？我這里可以給你留位置。”

    “您是說……專門做科研？”祁聿臉上難得露出些微驚訝。他知道邱主任同時還是醫(yī)科大學(xué)的博導(dǎo)，但早就聽說對方不收博士和博士后了，沒想到會為自己破例。

    “嗯，你也感受得到，我們做臨床會遇上很多復(fù)雜情況。工作繁忙是一方面，時間精力也會受到非常大的限制。如果專心做科研的話，你感興趣的項(xiàng)目肯定會推動得更快?！?/br>
    邱主任投來的橄欖枝，的確有些誘人。

    如果是一年前祁聿聽到這樣的話，說不定就答應(yīng)了。他生活簡單，平日里也沒有什么值得花時間投入的事，在加之祁聿本身對醫(yī)學(xué)研究就一直有興趣，這樣難得又優(yōu)質(zhì)的機(jī)會他肯定會愿意抓住。

    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

    他喜歡的，熱愛的，關(guān)注的，不再只是醫(yī)學(xué)。

    他生活中的時間，也不僅僅貢獻(xiàn)給空蕩整潔的房間和單調(diào)無趣的日常。

    “還是現(xiàn)在這樣吧?！?/br>
    他掀起眼眸，那里面仍然保持著一位優(yōu)秀醫(yī)者應(yīng)當(dāng)有的沉靜，同時卻比以前多了一種蘊(yùn)藏在冰雪下的溫?zé)帷?/br>
    “我更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br>
    說話間，祁聿眼前閃過一幅幅交織著心電圖、救護(hù)車、手術(shù)室燈光和一幅幅熟悉面孔的場景。

    那里面有抱著腿哀嚎的工人，有噙著淚攥住他衣角的小姑娘，有臉上青紫還齜牙咧嘴沖他笑的憨子，有總是甜甜地叫他‘綠叔叔’的小不點(diǎn)。

    祁聿將邱國良曾經(jīng)對自己說過的話，重新送還給了老師。

    聲音淡淡，擲地有聲。

    “能承載更多人的希望，也能給更多人帶來希望。”

    第122章 應(yīng)該的

    鄭家父子倆出院以后，鄭海山在鵬城多呆了一個多月。

    這期間鄭海山全程都在陪兒子鄭嘉禾。陪兒子畫畫，陪兒子看書，帶兒子去商場里的游樂場玩，給兒子買了很多吃的穿的。

    鄭海山自小禾苗出生后就一直在外打工，能陪伴兒子的時間非常有限。他總覺得自己跟兒子的關(guān)系還不如他弟親密，這讓鄭海山心里多少還是有點(diǎn)小小的吃味。

    好在血脈親緣天然斬不斷，在病房一同住院生活的這段時間，也讓父子倆重新變得熟悉。而后來一個多月的全心陪伴，也令小家伙徹底消除了“爸爸會不要他”的恐懼擔(dān)心，臉上有了他這個年紀(jì)年紀(jì)應(yīng)有的單純快樂。

    只不過和小孩子無憂無慮的歡樂不同，成年人還需要cao心更多的事。在冬天到來的時候，鄭海山還是打算離開鵬城了。

    他之前就和弟弟提過，要組個工程隊(duì)當(dāng)小包工頭。這些年在外打拼鄭海山算是看明白了，當(dāng)普通的打工仔是永遠(yuǎn)掙不到大錢的。有時候得拿出點(diǎn)魄力往上闖一闖，說不定就能闖出一番天地。

    如今家里都安定好了，他也沒有了后顧之憂。鄭海山養(yǎng)腿的時間里也沒有閑著，已經(jīng)聯(lián)系到了不少舊友，資源也談的差不多了。他如今便打算趁熱打鐵趕去項(xiàng)目地把單子拿下來，爭取在過年前能給自家兒子和弟弟包上個大紅包！

    哦對了，還要加上個……“弟媳”。

    鄭海山對于祁聿這位“弟媳”，情感還是有點(diǎn)復(fù)雜的。

    一方面他非常感謝對方對弟弟和兒子的照顧，也感謝他救了自己的腿救了兒子的命。但另一方面，只要想著自己弟弟每天晚上跟一個男人睡一塊兒，他心里就總是不太得勁。

    但鄭海山也知道，人心都是捂出來的。

    如果祁聿對大川不好，他那弟弟再憨再笨，也不可能愿意和一個男人一塊兒過以后這么長久的日子。

    借住在弟弟出租房里這段時日，鄭海山也親眼見識了祁聿對鄭海川的態(tài)度，見識了倆大男人在一塊兒相處也能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膩乎勁兒。而祁聿對于自己兒子也從來不吝嗇，甚至比他這個爸爸還懂小家伙的喜好。

    總之，到了要離開的時候，鄭海山心里已經(jīng)大致接受了祁聿這個“弟媳”的身份。

    只不過他對于兩個人的未來還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

    但這就只能靠時間來佐證了。

    鄭海山在走之前的一晚，請弟弟兩口子吃了頓飯。地點(diǎn)定在了一家海洋主題的餐館，餐廳里的墻壁嵌了非常大的玻璃魚箱，從入口到餐桌，都能看見里面游動的各種海洋生物，魚兒、烏龜、水母，能讓小朋友看得眼花繚亂。

    三個大人都是隨著小朋友的喜好來的，吃排在第二位。整個餐廳最多的就是小朋友，而看到小禾苗腦袋四處亂轉(zhuǎn)，眼睛里冒出新鮮好奇的光，鄭海山覺得自己沒選錯地方。

    果不其然，整頓飯小家伙的視線都沒有離開兩側(cè)的水族箱，連吃飯的速度都比往日里快了不少，只想趕緊吃完湊近了去看那些在水里游來游去的有趣小生物。

    還是鄭海川看不下去了，“先吃飯！”

    他扭過小侄兒的臉，懟著鄭嘉禾的嘴把碗里的飯混著rou菜全部喂進(jìn)了小家伙肚子里，又盯著小侄兒仔細(xì)嚼碎吞干凈了，才起身帶鄭嘉禾去到水箱的玻璃邊，湊近了看魚。

    沒了在中間插科打諢的人，還在餐桌上的鄭海山和祁聿也沒什么話好說。

    祁聿倒是不尷尬，但習(xí)慣了和朋友吹牛扯皮的鄭海山卻有點(diǎn)不自在。他的朋友都是些沒文化的粗人，祁聿算是他認(rèn)識的人里學(xué)歷最高本事最厲害的一個，他到現(xiàn)在還沒想通這樣的人為啥看得起他家大川。

    并不是說他家大川不好，而是鄭海山總感覺兩個人不是一個世界的。

    但是不是一個世界的也跟他無關(guān)了。鄭海山只希望弟弟過得好，并不想過多的干涉導(dǎo)致兄弟生隙。他自己的家庭就經(jīng)營的一團(tuán)亂，鄭海山也沒底氣說別人。

    至少現(xiàn)在看來，弟弟過得的確比他要好。

    光從臉上的精氣神和總是傻咧咧喜氣洋洋的面色就能看得出來。

    這算是……傻人有傻福嗎？

    鄭海山在心里笑著搖搖頭，吃完飯便先一步起身去收銀臺付錢結(jié)賬了。

    祁聿原本想自己掏錢請這頓飯的，還是出門前鄭海川拉著他讓他光吃飯就行。鄭海川是知道他大哥有點(diǎn)大男子主義的，更何況以后小禾苗還要拜托他倆照顧，讓鄭海山掏這一頓飯的錢，大哥心里能松快點(diǎn)。

    祁聿便也沒去搶。

    只是等從餐廳出來，站在門口等還在里面看魚的叔侄倆時，從兜里掏出一包中華遞給鄭海山抽。

    “不用不用，我抽紅塔山就行！”

    鄭海山連忙推拒，自己從褲口袋里摸出打火機(jī)和半包煙。

    “抽吧，我不抽煙?！逼铐策@煙本就是買給大舅子的，他和鄭海川都不抽。

    “太貴了。”鄭海山擺擺手，還是沒接。

    他們這些干體力活掙錢的人，可舍不得把勞力費(fèi)消耗在煙上。但平時又都喜歡抽上那么幾口消解壓力，便都揣的是便宜煙。有的舍不得的工人甚至?xí)橥翢熀禑煟吘惯@玩意兒也是有一定癮的，越抽越離不開。

    “沒什么貴不貴的?！?/br>
    祁聿干脆將中華的包裝撕開了，打開蓋子遞到鄭海山面前，“只有值不值得。”

    煙是如此。

    人也亦然。

    鄭海山聽完祁聿這話，沉默了好一會兒。

    最終他還是將已經(jīng)掏出來的紅塔山重新揣回兜里，伸手摸了一根中華。

    “行，那我抽一根?！笔Ｏ碌膮s是死活不肯接了。

    祁聿也不勉強(qiáng)，重新將煙盒收回口袋里。鄭海山點(diǎn)了煙抽了兩口，為了緩解氣氛冷場便起了個話頭，“之后大川還要麻煩你照顧了?！?/br>
    在鄭海山眼里，祁聿就算是男的也是他“弟媳”，是老弟的媳婦兒，該照顧弟弟的吃穿用度。他可不知道自家弟弟嘴里“媳婦兒”叫得歡，背地里卻是當(dāng)人媳婦兒的樣子。

    “嗯，應(yīng)該的?！捌铐颤c(diǎn)點(diǎn)頭，讓鄭海山放心，”禾苗你也不用擔(dān)心，他挺乖的?！?/br>
    “那小子就是性子太綿了，”鄭海山對自家兒子還是有點(diǎn)不滿意，“我就指望他以后多說點(diǎn)話，做事利落點(diǎn)！”

    “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祁聿到不覺得鄭嘉禾這樣有什么不好，更何況這背后也跟小家伙以前的生活環(huán)境有很大關(guān)系，但他也不欲多說。

    “總之……大川和禾苗兒還要麻煩你多關(guān)照。我電話你也有，有什么情況你隨時打電話?！?/br>
    “好?！?/br>
    這時候鄭海川也帶著小禾苗看完海洋生物出來了，小家伙難得蹦蹦跳跳的，一邊走一邊還在和鄭海川興奮地比劃著什么。

    站在外面的兩個男人同時轉(zhuǎn)過身，一個抱起飛撲過來的兒子，一個牽住滿臉帶笑的青年。

    一同踏著月色朝家里走去。

    第123章 等著他

    回到城中村時，剛到夜里九點(diǎn)，還是村中最熱鬧的時分。

    狹窄的巷道里穿梭著吃了夜飯出門壓馬路的居民，還有三兩好友聚在一起喝酒吃串的小年輕，隨意地坐在路邊攤旁劃拳吆喝。

    街兩旁的店鋪雖然大多破舊，有的連門牌都褪了色看不清，但卻不影響它們存在的實(shí)用。

    賣五金的、修電器的、 扯窗簾布的……只要你想，能夠在這不足一平方公里的片區(qū)找到生活所需的方方面面。當(dāng)然，在這里最多的還要數(shù)做餐飲的鋪?zhàn)?，東西南北，甜咸苦辣，什么樣的口味這里都能找到。

    祁聿和鄭海川他們所住的老樓周圍，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就林立著起碼二三十家餐飲店。賣早點(diǎn)的，烤窯雞的，做江湖菜的，自制漢堡的，還有無數(shù)藏在小巷深處連招牌都沒有的外賣小店，都在方寸間的鋪面里謀求生存。

    對于居住其中的居民而言，這樣的生活顯然十分便捷，但對于生意人而言，競爭的增大總是會讓一些人落在后面，最終負(fù)擔(dān)不起高昂的租金和成本而選擇退出。

    走至樓下時，幾人注意到老樓旁的一家店面打上了歇業(yè)標(biāo)志。卷簾門被拉下一半，里面的桌椅板凳都已清空，一些裝飾墻面都已經(jīng)被敲了磚，正有工人不斷在往外倒騰著建筑殘?jiān)?/br>
    祁聿記得這里原本是一家做魯菜的飯店，門面挺大的也開了許多年。但也許是這些年大家的口味膩了，又或許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更熱愛簡單快捷的快餐，這家店近年來的生意是江河日下，如今竟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

    祁聿平日里是很少關(guān)注街邊這些早已與自己生活無關(guān)的街景的，他對這家店記得清楚，也是因?yàn)檫@個鋪面算是他家的。

    這處和老樓連在一塊兒，當(dāng)初原本擴(kuò)建了一點(diǎn)用作阿公養(yǎng)老住的一樓平層。后來阿公走了之后，想再多賺一點(diǎn)租子的祁老頭就把它改造成了可以做生意的鋪面。

    為這事，好脾氣的阿媽還和祁老頭吵過一架。但那時候見錢眼開的祁老頭才不管什么要把屋子留下當(dāng)個念想，只想把一切能變現(xiàn)的邊邊角角都利用起來。

    祁聿從來都不喜歡祁老頭的做派，但年幼的他也管不了誰，后來倒也沒人再樂意管那老頭了。

    鄭大哥抱著小禾苗一路走在前面，此時已經(jīng)跨進(jìn)老樓鐵門欄往樓上走了， 而祁聿和鄭海川在后面慢了兩步，恰好撞見一個五六十歲的瘦削老頭弓著腰從歇業(yè)的店面里出來。

    正是祁聿的父親祁廣志。

    鄭海川喊了一聲“祁叔”，下意識扭頭去看祁聿的臉。他知道律醫(yī)生跟自己的父親之間有很大隔閡，生怕父子倆忽然吵起來。

    好在祁聿今天的面色很正常，依舊一幅冷淡臉，但鄭海川就是能從中看出點(diǎn)祁聿的情緒來。

    嗯，今天他家媳婦兒心情好像挺不錯！

    “你先回去，我跟他說幾句話?！?/br>
    祁聿心情的確不錯。畢竟自己跟鄭海川的事兒也算是得到了“大舅哥”的認(rèn)同，這讓他覺得眼前的祁老頭看起來都沒以前那么討厭了。

    而且這間突然騰出來的鋪面讓掛在他心里的一件事有了著落。

    祁聿本就打算最近找時間跟祁老頭聊一聊的。

    他如今既然和鄭海川在一起了，兩個人加上一個孩子日后怎么住怎么生活，他心里也早有盤算。今晚也是碰巧了。

    祁聿把回來路上買的水果遞給鄭海川拎著，讓戀人先回家。鄭海川瞅著這父子倆之間氛圍還算不錯，便點(diǎn)頭答應(yīng)，松開祁聿的手先一步上樓了。不過他心里還是有一丟丟擔(dān)心，打算回家就把窗戶開著，一旦聽見什么風(fēng)吹草動就趕緊下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