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蕭弄面無表情:“閉嘴。” 難得見蕭弄吃癟,還是在一個來路不明的小美人身上吃的癟,樓清棠不僅不閉嘴,反而更來勁了,笑個不停:“要我說,你是不是不行,被嫌棄了啊蕭銜危?不要諱疾忌醫(yī)啊,說出來我給你開兩劑藥補補嘛,我那天都說了讓我來……” 話沒說完,一只茶盞殺氣騰騰地迎面飛來,樓清棠險險避開,低頭一看,十分可惜:“喲,珍品建盞啊,難得一見的窯寶呢?!?/br> 蕭弄:“滾?!?/br> 樓清棠一看他臉色,才發(fā)現(xiàn)蕭弄不是在開玩笑。 這架勢簡直比頭疾發(fā)作還恐怖,他頓時不敢再待下去,帶著股納悶勁兒趕緊溜走。 樓清棠火上澆油完溜了,展戎就跑不掉了,硬著頭皮跨進(jìn)書房:“主子,城里城外沿途都派人守著了……沒見人來?!?/br> 座上一陣沉默。 許久沒聽到蕭弄的答復(fù),展戎悄悄抬眸瞅了眼。 蕭弄靠坐在書案前,正慢條斯理將一條紅色的細(xì)抹額往左腕上纏,動作輕而緩,卻看得展戎眼皮狂跳不止,趕緊又將頭低下。 “吩咐下去?!边^了會兒,他終于聽到蕭弄開了口,“明日回京?!?/br> 從關(guān)外回來后,蕭弄借口養(yǎng)病,待在別院里冷眼看京城局勢,避了有一段時日了,現(xiàn)在若是回京,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展戎心里一驚:“主子,可要做什么安排?回去是要?” 蕭弄的薄唇掀了掀,吐出兩個字:“捉鳥?!?/br> 次日午時,鐘宴笙有些僵硬地坐在飯桌前。 近來朝中事務(wù)繁重,終于在休沐日抽得空的淮安侯依舊衣冠整肅,坐在他斜前方。 侯夫人帶著一貫的溫柔笑意,坐在左前方,向他介紹道:“迢兒,這是哥哥。” 而對面坐著的、與倆人有五分相似的少年彬彬有禮地開了口:“前些時日我生著病,父親母親怕我傳染旁人,讓我在外修養(yǎng)了一段時間,現(xiàn)在才得以相見,萬望莫怪。” 鐘思渡容貌俊雅安靜,說話和風(fēng)細(xì)雨的。 與鐘宴笙夢中那個讓侯府雞犬不寧、家破人亡的“反派”全然不同。 和昨晚鐘宴笙睜眼之時,坐在床邊淡漠看著他的那個人,也仿佛不是一個人。 鐘宴笙瞅著他,本能地感覺到一絲違和,但他能察覺到,淮安侯和侯夫人在若有似無地盯著他,很緊張他和鐘思渡的關(guān)系。 一邊是從小養(yǎng)大的孩子,一邊是流落多年的親生子。 鐘宴笙誠摯地覺得,在尋到親生的孩子后,淮安侯和侯夫人完全不必顧忌那么多的,對他的態(tài)度也不必那么小心翼翼,畢竟鐘思渡才是他們血脈相連的孩子。 為了讓淮安侯和侯夫人安心,鐘宴笙忽略那絲違和,望向鐘思渡,很乖巧地叫了聲:“哥哥好?!?/br> 睡了足足兩日,他看著像是又瘦了些,氣色也略微蒼白,唇色卻依舊透著股糜紅,將整張臉襯得愈發(fā)明艷昳麗,看人時眸中瀲滟水光,像含著三分情。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鐘宴笙覺得鐘思渡望著他的眼里掠過了絲淡淡的厭惡。 但只是瞬息之間,又恢復(fù)了寧靜平和,他噙著絲淺淺的笑,回應(yīng)道:“弟弟?!?/br> 倆人狀似兄友弟恭的這么一叫,淮安侯和侯夫人緊繃的肩線都松下去了點。 恰好午飯也上來了,淮安侯一貫秉承食不言寢不語,平時一起用飯時,鐘宴笙總有些跟侯夫人說不完的小話,被淮安侯斥責(zé)像只話多的百靈鳥,今天卻是松了口氣,不吭聲了。 飯桌上只有輕微的碗箸之聲,氣氛靜得很。 鐘宴笙食不知味,忍不住撩起眼,偷偷瞟了眼鐘思渡。 鐘思渡低頭慢慢咀嚼著一片魚rou,瞧著很文雅,一言一行、乃至吃飯的動作,完全看不出前十幾年長在鄉(xiāng)野的痕跡。 他正偷偷覷著,鐘思渡突然一抬頭,倆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對上。 鐘宴笙心虛得很,后者卻對他微微一笑。 鐘宴笙只好倉促回了個笑,不敢再亂瞟,低頭認(rèn)真扒飯。 明明跟他找錯的那位陰晴不定的性子相比,這個正牌的真世子看著要和善許多,但他總感覺……這位真世子哥哥,好像沒看上去那么好相處。 但如果一開始沒找錯人的話,他跟鐘思渡的相處,應(yīng)該是能融洽許多的,說不定已經(jīng)將侯府覆滅的命運扭轉(zhuǎn)過來了。 一想到這里,鐘宴笙就很懊惱。 他找錯人就算了,好死不死的,居然還招惹上了定王殿下。 也不能怪云成報錯了地方,只怪他給的條件太模糊了。 昨晚醒來后,鐘宴笙問了云成,這兩日都有誰來過,果然,他睡夢中第二次被吵醒,來的人就是鐘思渡。 那日鐘思渡剛被秘密接回侯府,住進(jìn)了鐘宴笙隔壁的小院中。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鐘思渡來到春蕪院,結(jié)果因為面生,又是獨自過來的,被云成當(dāng)成了孟棋平又一次買通的人,很不客氣地趕走了。 鐘思渡可能以為他是故意羞辱。 換做是他,大概也會覺得是在給他下馬威。 鐘宴笙咬著筷子發(fā)了會兒呆,一桌好菜也味同嚼蠟。 好容易挨到用完午飯,可以回房了,淮安侯擱下竹箸,冷不丁開口:“回京之前,思渡在院試中了案首,今秋便要赴秋闈?!?/br> 案首是院試頭一名,鐘宴笙震驚地望向鐘思渡,脫口而出:“哥哥好生厲害!” 他夸得真心實意,眼睛亮晶晶的,含著星星點點的光,幾乎算得上是有些崇拜了。 對上他這么副神情,鐘思渡反倒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了,停頓了一下,保持謙遜的淡笑,低頭斂眸不作聲。 淮安侯神色威嚴(yán)地轉(zhuǎn)向鐘宴笙:“這些日子你總往外跑,多久沒有溫習(xí)功課了?你書房中的閑書,我都叫人收起來了,往后跟著你哥哥讀書,有什么不懂的多請教他,不準(zhǔn)再貪玩?!?/br> 鐘思渡:“……” 鐘宴笙:“……” 不等同時愣住的倆人反應(yīng),淮安侯一錘定音:“就如此說定了?!?/br> 鐘思渡沉默了下,笑容里多了絲勉強:“是,父親?!?/br> 鐘宴笙慌慌地看看鐘思渡,又看看淮安侯,又看看鐘思渡:“爹,我……” 淮安侯說完就拉著侯夫人起身,擺明了不容反駁,更禁止撒嬌。 鐘宴笙簡直頭皮發(fā)麻。 讓鐘思渡教他功課? 雖然知道淮安侯是想讓他們熟悉起來,打好關(guān)系,但這也太為難鐘思渡了吧。 他敢肯定,鐘思渡很討厭他。 誰會喜歡一個鳩占鵲巢的人呢? 果不其然,兩位長輩一走,鐘思渡臉上的神情便漸漸淡了下來,看也沒看鐘宴笙,便往外走去。 鐘宴笙有心想解釋下前天的事,起身的時候腿上一軟,踉蹌了下,注意力就被轉(zhuǎn)移了。 后腰以下,還是殘存著一股怪異的感覺。 都兩三日了,定王殿下還沒出現(xiàn)在淮安侯府,不知道是沒找到他,還是已經(jīng)消氣了。 但愿是消氣了,他又不是故意的……尋根究底,也是給他下藥的孟棋平的錯。 一想到萬一自己被蕭弄找到,極有可能要被掛在墻上風(fēng)干,鐘宴笙的心情就很沉重,默不作聲地跟在鐘思渡后面,考慮怎么開口。 鐘思渡住的是春蕪院旁邊的明雪苑,兩個院子隔得很近。 他應(yīng)下了淮安侯的話,但并沒有興趣教鐘宴笙,心下覺得鐘宴笙應(yīng)當(dāng)也識趣。 沒想到都快到明雪苑了,身后跟著的人腳步依舊未停,繼續(xù)跟他走著。 鐘思渡步伐一頓,后背就撞上來個腦袋,聽到身后傳來聲低低的“嘶”。 蠢貨。 鐘思渡終于忍不住皺起了眉,轉(zhuǎn)過身,目光瞥過鐘宴笙一直捂得很小心、吃飯時也避免露出的手腕。 昨晚鐘宴笙睜眼發(fā)現(xiàn)床邊有人,嚇了一跳,驚懼之下往后退去,沒注意露出了手腕。 那兩截細(xì)瘦雪白的腕子上,有兩道清晰交錯的捆綁痕跡。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其他零碎的痕跡,若隱若現(xiàn)地蔓延至寬袖之后,看得出被人怎樣用力的愛撫過,不難想象,在衣物遮蔽的軀體下是什么光景。 鐘思渡眼里涌起幾絲嫌惡。 頂替他在侯府待了這么多年的,就是這么個縱情聲色、不學(xué)無術(shù),除了撒嬌賣癡外百無一用的草包。 目光在鐘宴笙的臉上轉(zhuǎn)了一周后,鐘思渡嘲弄地在心底補充了一下,是個漂亮的草包。 可父親母親卻疼愛他疼愛得很,他待在京外養(yǎng)病的那段時日,母親每日來看他,總會小心翼翼地說起鐘宴笙的乖巧懂事,想讓他別對鐘宴笙產(chǎn)生芥蒂。 明明該補償失散多年的親生子,卻還是舍不得讓鐘宴笙多受委屈。 就這么個草包,也妄圖留在侯府與他爭。 鐘思渡臉上的笑意已經(jīng)收斂得一干二凈,漠然地望著鐘宴笙:“別跟著我?!?/br> 鐘宴笙睡了兩日,骨頭還是快散架的狀態(tài),不妨被撞了下,疼得眼淚花花的,揉著額頭,泛著淚光的眼和他對視了一下。 他敏感地察覺到了幾絲來自眼前人的厭惡與惡意。 鐘宴笙微微抿了抿唇,方才很艱難叫出口的“哥哥”是喊不出來了,想了想,輕聲開口道:“你別誤會,我是想解釋一下,前日你來我院中,我不是故意讓人趕你走的,而是……” “沒必要解釋?!辩娝级傻纳ひ暨€是很柔和,說出的話卻沒那么和氣,“也不必在我在我面前做出這種姿態(tài),我不是父親母親,不會被你可憐兮兮的無辜表情騙到?!?/br> 鐘宴笙愣了一下,嘴唇無意識張著:“什么?” 那副模樣實在漂亮又無辜,看得鐘思渡愈發(fā)煩躁。 裝傻充愣么。 附近有仆役路過,鐘思渡低身靠近了點鐘宴笙,臉上重新帶上了溫雅的笑意,仿佛是在和鐘宴笙說什么有趣的事,低聲細(xì)語:“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惡心人,我嫌臟。” 除了孟棋平外,鐘宴笙是第二次當(dāng)面被人用惡劣的語言這么說,眼睛微微睜大,愕然地望著他,眼眶不受控制的紅了一分。 但他沒吭聲,只是埋下頭,悶悶地嗯了聲,就轉(zhuǎn)身走了。 得到意料之外的反應(yīng),鐘思渡眉梢略微抬了下,但也沒在意,維持著得體的笑意,轉(zhuǎn)身進(jìn)了明雪苑。 鐘宴笙感覺跟鐘思渡相處,不太舒服,但沒有怨憤生氣。 他沒有生氣的立場和資格,鐘思渡沒有指著他的鼻子罵,已經(jīng)很好了。 得知真相后,這個世子之位他本來就如坐針氈,如今鐘思渡被接回來了,也該還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