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他越說越憤怒,居然還能想起最初孟棋平是怎樣得罪的蕭弄,怒吼道:“那個鐘宴笙也在你那里罷,三番兩次迷惑平兒,又迷惑定王做出這種事,老夫今日也不會放過他!定要他碎尸萬段,為平兒賠罪!” 蕭弄眼底滲出層寒意,撩開紗簾,居高臨下地望著滿頭青筋的沛國公,冷冷笑了一聲,正要說話,守在門外的親衛(wèi)忽然推開而入,快速走到蕭弄身邊,低而快速地說了兩句話。 鐘宴笙就站在蕭弄身邊,因此聽清了那兩句話。 親衛(wèi)說的是:“回稟主子,展戎急信,那日跟蹤小公子的是宮里的人?!?/br> 第二句是:“宮中來人?!?/br> 幾乎就在第二句話說完的瞬間,又一群人走進了這座樓中,為首之人,正是陛下身邊的總管太監(jiān)田喜。 錦衣衛(wèi)也負責皇城巡務,巡邏辦事的時候,被沛國公請過來也正常,可能消息還沒傳到陛下的耳朵里。 但田喜就不一樣了,他相當于陛下的一張嘴,他出現(xiàn)在這里,就證明陛下已經知道此間的事了。 見到田喜,胸膛劇烈起伏著的沛國公胸口梗著的那股氣略微一散,想要說話,其他那幾個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的人也是一激靈,腦子靈活點的,已經飛快跪下,趕緊推鍋了。 蕭弄就在他們上頭看著,他們也不敢當著蕭弄的面,把鍋推在蕭弄身上,想起沛國公方才的話,立刻有了目標,哭爹喊娘地告起饒:“都是……都是那個鐘宴笙迷惑的我們啊,公公,公公明鑒,明鑒?。 ?/br> “對對對,都是鐘宴笙那個賤人,我們也不想如此對待孟三公子的,鐘宴笙、鐘宴笙跟孟三公子有仇的,定是他鼓動定王殿下如此……” 田喜的臉上往日總是帶著和和氣氣的笑容,看著就很親切討喜,但今日卻一絲笑意也沒,聽到這幾個衣袖沾血的人前言不搭后語地推諉,輕飄飄吐出兩個字:“掌嘴?!?/br> “啪”地幾聲脆響,哭爹喊娘的幾個人被田喜背后的人扇得傻了眼。 “金枝玉葉,也是你們幾個說得的?” 田喜尖細的嗓音涼颼颼的,旋即與錦衣衛(wèi)領頭的人對視一眼,轉過了身,望向在蕭弄背后悄悄探出半邊腦袋、烏發(fā)雪膚的漂亮少年。 錦衣衛(wèi)忽然嘩啦一聲齊齊跪下,連田喜也跟著朝著那邊跪下,齊齊高呼:“參見十一皇子!得陛下詔令,我等特地來迎小殿下回宮!” 田喜和錦衣衛(wèi)領頭人的視線,都是朝著鐘宴笙來的。 不僅沛國公、樓上樓下所有的公子哥兒,乃至是身邊猛然看來的蕭弄怔住,連鐘宴笙自己都愣住了。 他張大了眼,先是看看樓下恭恭敬敬的那群人,又慌張地望向蕭弄,迷惑且難以置信:“……十一皇子……我?” 作者有話說: 對付變態(tài)就要變態(tài)一點嘛,不要怪瞎弄變態(tài)() 第四十二章 田喜那張圓圓的臉上依舊帶著討喜的笑, 恭恭敬敬的,朝著鐘宴笙的方向又深深一躬,微微尖細的嗓音不高不低, 剛好夠所有人聽見。 “當然是您了, 小殿下, 陛下尋了您多年,終于尋到了您的蹤跡, 正急著想要見您呢?!?/br> 鐘宴笙還是不太反應得過來。 這人穿著御賜的蟒袍,面無胡須,帶著拂塵, 顯然是宮里的大太監(jiān)……這樣的人, 跟著一群錦衣衛(wèi)朝他的方向下跪, 口口聲聲稱呼他為十一皇子…… 一直好奇又想要尋到的親生父母仿佛近在咫尺, 可鐘宴笙不僅沒有感到高興,反而愈發(fā)心慌緊張,不安地望向蕭弄:“哥哥……” 蕭弄嘴角的弧度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沉默地望著他,深藍色的眸子仿佛冬日的冰湖,看不出分毫情緒。 鐘宴笙久久不回應, 田喜與身后那個錦衣衛(wèi)統(tǒng)領對望一眼,帶著人上了樓, 正想去敲門,守在門邊的親衛(wèi)面無表情一橫刀, 擋住了他們一行人。 錦衣衛(wèi)統(tǒng)領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幾乎就要按不住腰間的刀, 田喜含著笑一手肘把他打退, 也不生氣, 只是倒退幾步,朝著屋內又一禮,輕聲道:“您的養(yǎng)父淮安侯與各位親王已經入宮了,勞請小殿下移駕,陛下喜出望外,正在宮里翹首以盼呢?!?/br> 聽到淮安侯已經入宮了,鐘宴笙心頭莫名一緊,望向門口,遲疑著點了點頭:“好、好吧?!?/br> 他走向門邊,又回頭看看一言不發(fā)的蕭弄,抿了抿唇,有些低落地拉開門。 方才隔著一段距離,田喜年紀大了,視力沒那么好,只能模糊瞧見他五官神韻,如今人清晰地出現(xiàn)在面前,望著那雙清透烏亮的眼,心底里不由百感交集,長嘆一聲。 真的太像了,陛下哪能放過呢? 鐘宴笙正想越過擋在門前的親衛(wèi)繞出去,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不似平日里閑散,落定在他背后,隱含著壓迫感。 “慢著?!笔捙驹阽娧珞仙砗?,神容冰冷,宛如只護著什么的兇獸,淡淡掃了眼田喜與那幾個錦衣衛(wèi),“本王送他進宮?!?/br> 未得陛下詔令擅自入宮,簡直目無君上囂張至極,那個年輕的錦衣衛(wèi)按耐不住脾氣,剛上前跨了一步,又被田喜一手肘打了回去。 錦衣衛(wèi):“……” 這死閹人。 田喜救了他一命,神色不變:“能有定王殿下護送,自然再好不過。兩位殿下,請?!?/br> 下樓的時候,整座樓里玩樂的世家子弟們已經被錦衣衛(wèi)搜羅出來,全部驅趕到臺子下了,包括之前待在鐘宴笙和蕭弄隔壁包廂的那幾個。 這些人在幾刻鐘之前還玩鬧得肆意狂熱,往臺上丟著銀子,此時一個比一個要老實,靜悄悄地站在一塊兒,表情從闖了大禍的驚恐,到此時的茫然震撼,也分不清是哪種情緒更多了。 但眼睜睜看著那個所有人畏懼不已、噩夢罩頂般的定王殿下,還有祖父祖母也要客氣對待的田喜公公一起簇擁著鐘宴笙下來時,眾人還是有種做夢的感覺。 一個他們嘲諷了許久的假世子,淮安侯府不要了的冒牌貨……居然是皇子? 沛國公的臉色也有些麻木。 這些年沛國公府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看著繁華熱鬧,實則一直在走下坡路。 孟棋平大哥與公主的感情不好,各自私宅里養(yǎng)著人,孟棋平姨母在宮中也不受重視,上次孟棋平斷指,三番兩次去找陛下哭訴,就已經開始被厭棄了。 在田喜出現(xiàn)之前,他還能轉動一下腦筋,讓定王和鐘宴笙為他孫兒的慘狀付出點代價,但在田喜出現(xiàn)之后,他就明白,基本不可能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田喜看也沒看沛國公一眼,帶著人跟隨在蕭弄和鐘宴笙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錦衣衛(wèi)領頭慢了一步,掃了眼那些混吃等死闖大禍的二世祖,抬了抬手:“全部押走!” 進宮坐的是還是定王府的馬車。 田喜畢竟也是皇帝身邊的老人了,非常有眼色地帶著人跟在后面,沒敢往蕭弄的馬車里湊,所以馬車里還是只有鐘宴笙和蕭弄。 和出門時的氣氛不太一樣。 鐘宴笙敏感地嗅到了一絲不同,默默待在馬車的一角,偷偷瞅了會兒臉色難辨的蕭弄,咬了咬唇,低聲叫:“哥哥,你是不是,在生氣?” 蕭弄垂眸望著他不安的眼眸,想要抬手去揉揉他柔軟毛茸的腦袋,但片刻之后,還是沒有伸出手,嗓音平淡:“進宮再說?!?/br> 看蕭弄不欲多言的樣子,鐘宴笙只好把話咽回去。 其實鐘宴笙也不是很想說話,他心里依舊十分錯愕,茫然極了。 從噩夢中醒來,得知自己不是爹娘親生的孩子后,他就一直像只沒有方向的鳥兒,本來就不知道該往哪兒飛了,好不容易在定王府有了暫且棲息落腳的地方,眼下又不知道該去往何方了。 好在雖然蕭弄不吭聲,但他還待在有蕭弄的范圍空間里,熟悉的氣息包裹在周身,依舊讓人感到安心。 鐘宴笙壓下內心的惶惶,勉強安定了下來。 馬車晃晃悠悠的,不久就到了宮門前。 哪怕是田喜,掏出牙牌進了宮門也得自己下來走動了,蕭弄的馬車居然還能繼續(xù)往里走,不必下馬車。 鐘宴笙又后知后覺地察覺到,哥哥的確很厲害。 但蕭弄顯然還是不怎么想搭理他,全程都抱臂閉著眼,靠在車門上臉色冷淡。 所以馬車停下的時候,鐘宴笙見蕭弄下去了,縮了縮脖子,很自覺地自己下馬車。 他動作慢吞吞的,腳尖小心翼翼往地上探,還沒碰到地,腰上一緊,身上輕了輕,又被抱了下來,擱什么易碎物件似的輕輕放到地上。 蕭弄收回手,臉上依舊沒有表情,跟方才抱鐘宴笙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田喜寵辱不驚了幾十年,也被定王殿下這一下手驚到了,過了幾瞬,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笑著為倆人引路:“過了這道門,就是養(yǎng)心殿,陛下在等著您呢?!?/br> 田喜笑起來喜氣洋洋的,不像那些總有些陰沉的太監(jiān),鐘宴笙略微緩解了點緊張,小小地哦了聲。 往養(yǎng)心殿走的時候,田喜半彎著腰,滿面笑容道:“十八年前,京城出了些亂子,牽連到了宮里,莊妃娘娘被驚動了胎氣,產下了您,不巧當晚宮中的侍衛(wèi)和錦衣衛(wèi)都調去了宮門和養(yǎng)心殿,才導致您被叛賊亂黨擄去,這些年陛下一直思念著小殿下,派人到處尋著您呢。” 鐘宴笙是有些遲鈍,但不代表他腦子真的不好。 如果他真的是什么十一皇子,如果陛下真的很思念看重他,那聽田喜的語氣,宮闈大亂的時候,怎么沒有侍衛(wèi)守著生產的母妃呢? 要么田喜在騙他,陛下其實并不看重他,要么就是有其他原因。 鐘宴笙眨眨眼,望著田喜不吱聲,眼眸烏亮亮的,清透干凈。 對上這么雙眼睛,田喜差點咬到舌尖,但還是神色自如地將剩下的話說出了口。 “當年賊人擄走了您,逃往城外,見追兵要追上來了,又挾持了淮安侯夫人,混亂之中不小心弄錯了孩子,也真真是陰差陽錯,還好為您接生的穩(wěn)婆記得您后頸上有個花瓣胎記,這才將您尋了回來。” 胎記? 鐘宴笙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后頸。 蕭弄的眸光也朝著身旁少年的后頸上掠了一眼,雪白細瘦的一截頸子上,被黑發(fā)遮擋著,但他親手摩挲過、甚至親過那片肌膚,比誰都要清楚那里的確有塊胎記。 田喜又絮絮叨叨了些陛下如何如何思念他這個小兒子、意外得知消息后又是如何如何驚喜的,鐘宴笙聽了會兒,也沒什么實感。 宮廷中不比熟悉的侯府,到處都是認識的面孔,更不像寬松的王府,走哪兒遇到親衛(wèi)都會跟他招呼。 這里的一切端正而肅穆,飛檐連綿成片,來往的宮人低頭斂目,行色匆匆,一派死寂。 越靠近養(yǎng)心殿,鐘宴笙越覺得心慌,呼吸也有些不順暢,像幼時常做的噩夢,被什么可怕的東西追趕著。 直到跨進了養(yǎng)心殿。 自從陛下年紀漸大,時常生病,將朝政大多交托給內閣與幾位親王之后,養(yǎng)心殿許久沒這么熱鬧了。 跨進寢殿的時候,先是一股濃重的藥味飄了過來,和蕭弄身上清淡的苦澀氣息不一樣,濃重得有些嗆人。 有股死氣沉沉的味道。 再往里走,鐘宴笙便先看到候在邊上的許多人,有在景華園見過一面的德王裴永,許久未見了的景王裴泓,還有個很面生的人,穿著親王的袍服,大概是那位沒什么存在感的安王殿下。 據(jù)說安王殿下的出生比景王殿下的還差,母妃只是個小小宮女,毫無后盾,是以這些年比誰都低調。 隨即,鐘宴笙注意到了幾日未見的淮安侯。 淮安侯的臉色一如既往的肅穆沉靜,但鐘宴笙很熟悉淮安侯,隱隱感覺到,他爹的臉色好像極差,聽到腳步聲望過來的瞬間,眼底似有一瞬的驚怒不平無奈。 像陡然泛起的水波,又迅速消失無痕。 鐘宴笙還在怔然,就聽到了一道蒼老的聲音:“咳……田喜,是朕的小十一來了嗎?” 鐘宴笙這才注意到床上的老人,看清了大雍當今的天子。 皇帝陛下在政近五十年,已近古稀之年,頭發(fā)已然花白,干瘦如一截枯木,靜靜靠坐在床頭,如一段快要燃盡的蠟燭,容色安詳和藹,乍一看上去,就跟王府里的王伯一般,是個親切的老人。 但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似幽幽的鬼火一般,鐘宴笙不知為什么有些害怕,下意識往蕭弄身邊蹭了蹭。 蕭弄面色冷峻,看不出什么恭敬之意,不動聲色地往旁邊側了側,嗓音淡淡的:“小王見過陛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