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jié)
小時候他身體不好,鐘思渡也被弄丟了,生死未知。 人力所不能及時,難免會祈禱上蒼。 收到這封信后,鐘宴笙不太好意思地在回信里夾上了自己貼身的腰帶。 更貼身的東西他不太好意思送過去,腰帶總歸是沾了點他的味道,也不知道會不會對蕭弄有用。 幾日之后,蕭弄回贈了一個玉帶鉤以及一封信。 信上言簡意賅,筆意瀟灑:“迢迢,要小衣?!?/br> 鐘宴笙的耳尖紅了:“……” 這個壞流氓。 可是蕭弄都開口問他要小衣了,會不會真的頭疼了? 鐘宴笙輾轉反側了一晚上,還是紅著臉脫了晚上睡覺穿的小衣,心虛地包了好幾層,讓人送去了漠北。 又過了幾日,蕭弄又回了個信,得寸進尺:“迢迢,褻褲也要?!?/br> 鐘宴笙:“……” 鐘宴笙不理他了。 不理蕭弄的同時,鐘宴笙接見了許多隱藏起來的太子舊部。 老皇帝估計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時隔幾十年,仍有人會為康文太子發(fā)聲,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殺也殺不完他父親的舊部。 有了這些舊部支持,鐘宴笙在朝中站得更穩(wěn)了點。 蕭弄走得太匆忙,哪怕提前有所安排,和鐘宴笙演了場戲,鐘宴笙面對的質疑聲其實還是不小。 朝中小半人默認鐘宴笙為主,小半人沉默觀看局勢,剩下那一半認為鐘宴笙與蕭弄欺君罔上,每天都在鬧著要見陛下。 不過在大理寺為先太子母族和先太子翻了案,又有老皇帝的罪己詔,以及恢復太子身份和鐘宴笙身份的圣旨之后,那些質疑的聲音就被沖淡了些許。 鐘宴笙眼花繚亂地見了好多人,記著這個叔叔那個伯伯時,從前教鐘宴笙讀書的周老先生,也從姑蘇趕來了京城,見了鐘宴笙一面后,又去挨個見了從前的學生。 周老先生隱退之前,就桃李滿天下,朝中不少官員都是周老先生的學生,一向尊敬的老師都親自來見了,質疑聲又少了許多。 雖然鐘宴笙沒能與親生父母相見,可是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冥冥之中,他們的余澤都在護佑著他。 鐘宴笙晚上沐浴完,穿著柔軟的綢衣,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坐在書案前,秀美的面容雪白沉靜,提著筆處理了會兒堆滿案幾的奏章,放下筆,摸了摸擱在邊上圓滾滾的小山雀木雕,嘆了口氣,又摸出蕭弄送他的陶塤,放到嘴邊,試著吹了吹。 他技巧和氣息不足,陶塤響了幾聲就斷了,沒有蕭弄吹得好聽。 蕭弄離開了還是深秋,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了冬,下了好幾場雪。 他上一次在京城過冬還是六七歲,京城的冬日比他想得還要冷的多。 他想蕭弄了。 被鐘宴笙的回信罵了后,蕭弄昨日的來信老實許多,是正兒八經(jīng)的戰(zhàn)報。 與大一統(tǒng)的大雍不同,蠻族是游牧民族,多個部落人心不齊,十年前可汗親率大軍到漠北,斬落大雍數(shù)個大將的腦袋后,聽聞大雍把蕭家那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派來了,自信滿滿地準備再殺一個蕭家人——結果死在了蕭弄手上,被梟首示眾,蠻族就徹底成了散沙,分裂至今,誰也不服誰。 這些年蕭弄待在漠北,刻意引導著蠻族分裂,今日你想當可汗,明日我也想當可汗,結果都當不了幾日,就被蕭弄派人暗殺,人心聚集不起來,零零散散地向大雍發(fā)起的進攻也就不成氣候。 如今蠻族有三大部落,這次是兩個大部落聯(lián)手,集結了其他的小部落,掏出數(shù)萬草原上最精猛的騎兵攻來,與往日的小打小鬧不可同日而語。 老皇帝這邊在京城剛被制住,那邊蒙人就有了動作。 想都不用想,跟老皇帝暗中往來多年的人就在其中,發(fā)現(xiàn)老皇帝倒下了,大雍局勢不穩(wěn),就趁機打來了,想要趁火打劫。 局勢有點緊張,不過蕭弄能應對。 但是他是西北的統(tǒng)帥,統(tǒng)帥哪有不殫精竭慮的……腦子用多了,總會頭疼。 鐘宴笙攥緊了陶塤,一時無心再看奏章,披上暖和狐裘往外走。 馮吉和云成坐在外頭的榻上,已經(jīng)靠在一塊兒睡過去了,旁邊還散落著兩本京中時下熱門的話本子,鐘宴笙放輕腳步繞開他們,拉開門走出去,霍雙正守在屋外,聽到聲音轉過頭:“小殿下?” 鐘宴笙比了個噓的手勢:“去養(yǎng)心殿。” 霍雙明白了他的意思,提著燈籠在前帶路。 前后不過倆月,養(yǎng)心殿已經(jīng)顯得有些破落感了,和從前不同,冷冷清清的。 鐘宴笙將狐裘拉得緊了緊,推開門走進放著老皇帝的寢房。 老皇帝的形容愈發(fā)干枯了,長久躺在床上無人看顧,得不到翻動,他渾身臟亂,生了褥瘡,若是夏日,可能身上已經(jīng)叮滿了蚊蟲。 被鐘宴笙進門的動靜驚醒,老皇帝睜開眼睛,渾濁深陷的眼底神思已經(jīng)有些呆滯了,隔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鐘宴笙,眼底逐漸透露出陰狠的恨意,恨恨地盯著他。 鐘宴笙已經(jīng)完全不怕他了,站在床邊,偏了偏腦袋,搬了張小凳子坐下,給老皇帝說近來朝中的發(fā)生的事。 “你……”老皇帝大半夜被吵醒,聽他念念叨叨說了半晌,惱怒地沙啞地開口,“什么,意思!” 鐘宴笙眨眨眼:“沒什么,就是想告訴你,你不在了,朝中依舊很安穩(wěn),你費盡心機打造的好名聲也沒了。” 老皇帝的眼睛里多了幾絲血絲,齒間隱隱有咯吱聲,應當是咬牙咬的。 “你殺了那么多人,最后向著我爹的人還是很多?!辩娧珞下掏痰爻匣实坌α艘幌?,“和當初的康文太子一樣?!?/br> 老皇帝呼哧呼哧的呼吸聲更重了。 鐘宴笙雙手放在膝上,毛茸茸的狐裘領尖襯得他的臉看起來更柔軟無害,神色恬靜:“你那么看重安王,安王頭也不回地離了京,對你的死活不聞不問?!?/br> 老皇帝突然冷笑了聲,似是火大到了極點,閉上眼閉緊著嘴不吭聲了。 鐘宴笙睡不著又心情不好,特地來了趟養(yǎng)心殿把老皇帝從睡夢里吵醒,也把他搞得心情不好了,才滿意了點,把真正想說的說了:“陛下,我猜你這樣半死不活的,應當也不怎么舒服,不如早點把解蠱的法子告訴我,我也好讓你早日解脫?!?/br> 老皇帝艱難地喘了幾口氣,擠出兩個字:“做……夢?!?/br> 他重新睜開眼,仿佛突然之間洞悉了鐘宴笙掩藏在平靜表象下的恐懼,發(fā)出陣陰滲滲的笑:“蕭弄,好幾日沒出現(xiàn)了,怎么,是草原那邊來襲了吧……哈,離開母蠱,過不了多久,蕭弄就會神智失常,若是在戰(zhàn)場上……” 老東西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居然還能注意到時間流逝以及蕭弄沒出現(xiàn),猜出了情況。 鐘宴笙掩藏在狐裘下的手一緊,繃著臉打斷他的聲音:“那你可以等著,到底誰更痛苦?!?/br> 說完,他起身離開,身后還響著老皇帝斷斷續(xù)續(xù)、沙啞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他的時日不多了,蕭家要,徹底無人了……哈!” 鐘宴笙跨出門檻,呼吸了口外面涼涼的空氣,還是感覺這口氣咽不下來:“霍雙,讓他閉嘴?!?/br> 霍雙簡短地應了一聲,重新進門。 下一瞬,老皇帝干枯的笑聲戛然而止,長夜又靜了下來。 鐘宴笙揣著小手爐,頭也不回地離開養(yǎng)心殿,心里一陣陣發(fā)沉。 蕭弄答應了他兩個月會回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月了,漠北的亂子卻比想象中大得多,顯然踏雪得后空翻給他看了。 蕭弄,或者說子蠱真的能撐那么久不發(fā)作嗎? 老皇帝充滿了惡意的聲音,以及樓清棠警告蕭弄不能再發(fā)作頭疾的信飄蕩在腦海里,鐘宴笙咬咬牙,做了決定:“霍雙,幫我傳消息給衛(wèi)綾,明日我要見一些人?!?/br> 隔日一早,鐘宴笙就秘密召見了淮安侯以及一些在朝的舊部。 鐘宴笙跟他的親生父親太子裴羲很像,不僅是內(nèi)在氣質與形貌的像,處事也有幾分太子的風格,只是年紀不大,性格也慢慢吞吞的,還有些青澀,不過未來可期。 甚至因為在蕭弄身邊待久了,雜糅了點自己也沒發(fā)覺的小流氓風范。 不過總體上還是叫眾人滿意的。 鐘宴笙環(huán)顧了一番眾人,開了口:“諸位,我打算去一趟漠北,離開的時日,需要你們幫忙穩(wěn)住京中局勢。” 方才還笑呵呵看著鐘宴笙的一群人臉色頓時變了,一石激起千層浪,紛紛立起反對:“漠北如今陷入戰(zhàn)亂,危險萬分,小殿下千金之軀,怎么能去漠北!” “京外藩王虎視眈眈,小殿下若是不在京中,恐怕會讓這些人生出異心??!” 鐘宴笙抿抿唇角,看起來很軟和的人,做下決定后卻怎么都勸不動:“我意已決,諸位只要配合我便好?!?/br> 不管是出于他的私心,還是對大雍而言,蕭弄都不能出事。 一群人中,只有淮安侯對鐘宴笙和蕭弄身上的蠱毒有所了解,聽鐘宴笙說完,便已猜出了幾分他的意圖,沉默片刻后開了口:“依小殿下之言?!?/br> 淮安侯平時悶聲不吭嚴肅端方,很有威信,加之他力保鐘宴笙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一開口就讓其他人閉了嘴。 良久,眾人看出鐘宴笙的堅持,嘆了口氣,揖手應下了:“臣等謹尊殿下囑托。” 鐘宴笙沒把要去漠北的事寫信通知給蕭弄,想也知道蕭弄肯定會反對。 他在其他人的協(xié)力下,將京中的事安排好了,留下了衛(wèi)綾在京中負責傳信,便帶著霍雙,跟隨發(fā)往漠北的補給糧草隊伍,朝著漠北而去。 越往北走,天氣越惡劣,京城跟漠北一帶相比,居然算得上暖和的了。 鐘宴笙在姑蘇長大,被凍得渾身發(fā)僵,只能又添了好幾件衣裳,縮在馬車里抱著暖爐避風雪。 沿途的驛館和村莊很少,因為戰(zhàn)亂,有人已經(jīng)拖家?guī)Э诘啬舷卤軄y了,頗為荒涼。 因為風雪太大,哪怕運糧隊加快了速度,緊趕慢趕的,還是遲了幾日才趕到了邊城。 鐘宴笙在路上被馬車顛得骨頭發(fā)疼,心里情緒忽高忽低的,猜著蕭弄見到他會是什么反應,是生氣地教訓他,還是會抱著他又親又啃的。 但是無論蕭弄會是什么反應,他都很期待見到蕭弄。 他跟蕭弄就沒分開過這么久,這些日子萎靡得像一朵許久沒澆過水的小花苞。 抵達邊城時正是晚上,來接應他們的是鐘宴笙沒見過的人。 見到鐘宴笙,對方遲疑了一下,禁不住打量了他幾眼。 朝廷派來的官員? 怎么看起來年紀不大,哪怕裹得很厚也看得出身形清瘦,風一吹就會倒下似的。 鐘宴笙裹在厚厚的大氅里,只露出雙漂亮的眼睛,很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定王殿下在嗎?” 年輕的士兵帶著他們進了營地,聽到他的詢問,警惕地看他一眼,沒有回話。 鐘宴笙也不生氣,脾氣很好地問:“那展戎在嗎?” 剛說完,迎面就撞上了帶著人匆匆路過的展戎。 展戎臉色冷酷,步伐飛快,都不等鐘宴笙開口,就擦肩而過。 片息之后,展戎才反應過來方才眼角余光里掠過的人影是誰,腳步猛地一頓,回過身撞上鐘宴笙的眼睛,板著的臉色瞬間繃不住了,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小殿下?我的親娘?。∧趺磥砹??!” 鐘宴笙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一下:“我跟著運輸糧草的隊伍過來了……哥哥在主帳里嗎?” 展戎憋了會兒,才把那股在漠北見到鐘宴笙的震撼壓下去,回道:“下午才又與蠻人騎兵交過戰(zhàn),王爺帶人巡防去了?!?/br> 鐘宴笙頓感失望。 他還以為馬上就能見到蕭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