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京城被圍困了這么多日,蕭弄在草原深處,消息滯后,不過也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收到信報了。 可京中的情況傳不出去。 若是蕭弄現(xiàn)在帶著黑甲軍趕回來,他在明,景王安王在暗,被掌握著動向,極容易吃虧。 而且還有他和蕭聞瀾做要挾。 鐘宴笙本來是想跟景王再多周旋一段時日,不要撕破臉皮,盡量拖延時間的。 可惜還是在今日撕破臉皮了。 裴泓是故意的。 蕭聞瀾跟他那么熟,他哪會看不出來蕭聞瀾是真的醉了還是裝醉的。 “?。客{我哥?” 蕭聞瀾聽到鐘宴笙的話,愈發(fā)惴惴不安起來:“那怎么辦?我、我不能再拖我哥的后腿了,要不我找根房梁吊死吧。” 鐘宴笙好幾日的壞心情都被蕭聞瀾沖淡了,由衷贊嘆道:“蕭二少,你可真是太出息了?!?/br> 蕭聞瀾慚愧地低下頭,情緒大起大落之后,乏意逐漸涌上來,嘟嘟囔囔:“我好歹也是蕭家的人……” “放心?!辩娧珞细袅撕芫茫凵駡远?,聲音放得很輕很輕,“我不會讓你吊死的。” 沒有人清楚鐘宴笙身邊的暗衛(wèi)有幾個,發(fā)現(xiàn)信鴿都死掉的那天,他把身邊的暗衛(wèi)遣散出去了一部分,加快搜尋宮里的地下密道。 還需要密道的地圖。 地圖也不知道還在不在老皇帝手上,萬一被老皇帝交給了景王就麻煩了。 現(xiàn)在蘭清殿外被人圍著,鐘宴笙估摸著自己是沒機會去逼老皇帝交出地圖的,遺憾地嘆了口氣。 這一晚過去后,外頭果然沒有送兩杯鴆酒來,而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送來了飯食。 一看菜色,鐘宴笙就認(rèn)出了,是裴泓帶他去過的那家姑蘇酒樓的招牌。 “……” 鐘宴笙擰起眉尖,很不理解裴泓的意圖。 明明那么多次都想殺了他,為什么又頻頻反悔,為什么總是在他面前笑瞇瞇地自稱“景王哥哥”,做這些多余的事。 他滿腔疑惑,很想當(dāng)面質(zhì)問裴泓,可是裴泓卻不知道是躲著他還是怎么,一連好幾日都沒有露面。 鐘宴笙和蕭聞瀾被困在蘭清殿里出不去,也沒什么胃口,餓得厲害了才會吃兩口。 于是每日送到蘭清殿的飯菜愈發(fā)精致,都是他從前喜歡的。 鐘宴笙原本心里是疑惑和難過居多,這回是有點生氣了。 將他困在宮里,拿捏著他,又這樣假意對他好做什么,將他當(dāng)做籠中的鳥兒對待嗎? 但是裴泓始終沒有露面。 第四日時,一個意料之中的人先出現(xiàn)了。 安王帶著人跨進了蘭清殿,眉宇間褪去了以往低調(diào)沉默的平凡,頗有幾分掩飾不住的志得意滿,望見鐘宴笙,朝他一抬手:“侄兒,請罷?!?/br> 見到是安王來了,鐘宴笙心里猛地跳了幾下,有些不安起來。 可是蕭聞瀾比他還要不安,他只能盡力維持平靜的神色,示意蕭聞瀾別擔(dān)心,便低著頭跟著安王跨出了蘭清殿。 安王是不會殺他的,這一點鐘宴笙很清楚。 “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啊?!?/br> 大概是如今境況不同,安王不再掩飾,眼神銳利,精光四射,十分感懷:“上次見面,本王還是被黑甲衛(wèi)挾持過去的。” 鐘宴笙抿抿唇:“我不明白,你都鞭尸德王了,為什么德王余孽還會愿意與你合作?” 他眉目漂亮柔軟,看起來沒什么攻擊性,因為這幾日吃住都不安穩(wěn),又瘦了一些,臉上透出股病色,嗓音也沙沙軟軟的,毫無威脅和心機的樣子。 志驕意滿者,面對這樣的敗家,自然不會吝嗇回答,安王負著手,微微一笑:“德王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他手底下的人,又會是什么聰明的貨色?!?/br> 安王唯唯諾諾地跟在德王身邊多年,非常清楚他的手下有哪些人,帶走德王的尸體后,讓人往德王余孽那邊傳的信息截然相反。 德王余孽收到的消息是,鐘宴笙和蕭弄不肯放德王尸骨,要將他挫骨揚灰,是安王忍辱負重,為了保全全尸,不得不做戲用馬車拖走了德王的尸首。 分明是安王夜夜憤恨鞭尸泄憤,落到德王余孽那邊的消息又成了“蕭弄派人盯守安王,安王不得已為之”。 鐘宴笙都愣住了,完全沒想到安王還能這么顛倒黑白,呆呆地張了張嘴,感到幾分荒誕的好笑。 安王一邊鞭尸德王,一邊得到了德王余孽的支持。 以德王那個暴脾氣,要是知道了,恐怕會氣得詐尸,生生掐死安王。 說話間,鐘宴笙才發(fā)現(xiàn),安王是把他帶來了養(yǎng)心殿。 他心里生出奇異的預(yù)感:“陛下醒了?” 安王沒有回答,跨進了老皇帝的寢房里。 雖然宮里輪到安王和景王掌權(quán)了,不過他們兩人似乎跟老皇帝也沒什么父子情深的表現(xiàn),養(yǎng)心殿仍然只有田喜一個人,老皇帝身上還是潰爛著在發(fā)臭。 鐘宴笙跟老皇帝灰蒙蒙的眼睛一對上,就見到老皇帝悶悶咳了幾聲,露出了個奇異的笑容,話音含糊著開口:“朕,說過,你會是朕,最適合的陪葬品……” 鐘宴笙被他看得心里一毛,忍不住退了一步,恰在此時,外面?zhèn)鱽硪魂嚰贝俚哪_步聲,幾日不見的裴泓大步流星跨進來,掃了眼安然無恙的鐘宴笙,似乎松了口氣,搖搖扇子,笑意不達眼底:“四哥,你不打招呼把人帶走,是不是有點過分了?!?/br> 安王預(yù)料到了裴泓回來,聽到他這番話,諷刺地笑了下,沒有說話,轉(zhuǎn)頭望向老皇帝,眉宇之間的自信愈盛:“父皇,儲君之位多年未定,如今該定下了吧?!?/br> 聽到這么一聲,鐘宴笙才明白安王把他帶過來的意思。 他父親是先太子,他和父親在安王眼里恐怕都是眼中釘,安王自然要在他面前,刻意把有資格坐上的人都叫過來,讓老皇帝定下儲君。 他自信滿滿,覺得自己所作所為,已經(jīng)達到了老皇帝心目中繼承人的標(biāo)準(zhǔn)。 多年伏低做小,隱忍做戲,如今一朝得勢,安王興奮不已,眉目間的氣焰已經(jīng)燒得要趕上之前的德王了。 甚至更甚。 裴泓聞言只是瞇了下眼,沒有開口,抬步走到鐘宴笙身邊。 鐘宴笙默不作聲往旁邊挪了挪。 裴泓又往他身邊湊了湊。 鐘宴笙又往邊上挪了挪。 裴泓靜默了一下,不再試著靠近鐘宴笙。 田喜低垂著腦袋立在床畔,屋里一時靜默,老皇帝陰沉的視線從鐘宴笙身上轉(zhuǎn)到安王身上,又緩緩?fù)蚺徙?/br> 安王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 “儲君,自然是,該立了?!?/br> 老皇帝的嗓音里帶著沉重的喘息與悶咳,每一個字都很費力:“傳,朕口諭,朕百年后……” 哪怕如今老皇帝已經(jīng)沒什么話語權(quán)了,但他到底還是皇帝,若是他正式立下傳位詔書,蓋上印璽,那其他人都會落個得位不正的名頭。 鐘宴笙聽著老皇帝艱難的話音,心莫名其妙懸了起來,安王的呼吸也越來越重,死死盯著老皇帝。 “立,景王裴泓……” 安王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打斷了老皇帝:“陛下,您想清楚,立誰?” 老皇帝的聲音雖然艱澀,但語調(diào)毫無波瀾,繼續(xù)道:“景王,若要登基,需得讓皇太孫,為朕殉葬。” 鐘宴笙猛地攥緊了袖中的小匕首,錯愕地望向裴泓。 暴怒過后,安王突然笑出了聲:“哈,德王是障眼法,本王也是障眼法?你……陛下,你可真喜歡你的小兒子?。 ?/br> 老皇帝一派悠如平和,露出個從前一般的慈愛笑容,只是顯露在他如今干瘦抽搐的臉上,讓人心底發(fā)寒。 安王皮笑rou不笑了兩聲,倏地冷了臉色:“老東西,給臉不要臉,你以為你還是尊貴的皇帝陛下嗎?要不要本王告訴你,你看中的人是什么東西?” 裴泓臉色漠然地合起扇子,神態(tài)與前些日子喝醉后幾乎一模一樣,沒有要阻止安王開口的意思。 老皇帝嘴角的笑意逐漸褪下,似乎意識到了不對。 “你也不想想,你多大歲數(shù),本王的好八弟又是多大歲數(shù)?”安王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從前低調(diào)的樣子,每一句話都帶著深深的惡意,“你哪來的能力下崽?宮妃寂寞得很啊。” 老皇帝灰蒙的眼底逐漸漫上了血絲,猛地看向了裴泓。 安王邊說邊冷笑:“你以為當(dāng)年那個道士,為什么勸你將八皇子送出宮,又讓你把麗嬪送去吃齋念佛?自然怕你發(fā)現(xiàn),誅他九族!” “你猜你為何沒查出來?自然是因為你的好奴才田喜,收了麗嬪的好處,伙同那個江湖術(shù)士瞞天過海,用盡了戲法,消除了你的懷疑啊?!?/br> “還有那折磨了你許久的烏香,你以為最初是誰給你獻上的?當(dāng)然是你的好兒子!” 他每說一句,老皇帝的臉色就紅一分,枯瘦的手指顫顫巍巍地抬起來,指著裴泓,喉間發(fā)出了古怪的嗬嗬聲,眼睛仿佛要從深陷的眼窩里瞪出來。 景王面色淡淡的,一句話也沒有,平靜地回視老皇帝。 “您當(dāng)年懷疑大哥不是您的親子,沒想到,您寄予厚望的小兒子才不是啊。” 安王的語氣陡然一轉(zhuǎn),露出森然笑意,低下身來:“本王可以原諒您老糊涂,父皇,該立誰為儲,您應(yīng)當(dāng)心里有數(shù)了吧?” 老皇帝布滿血絲的眼睛幾乎要凸出來,死死盯著安王。 他這輩子,逼死了自己的發(fā)妻與大兒子,遠嫁了三女兒,又將五兒子生生逼瘋,效仿大哥宮亂。 如今才得知田喜早就背叛過他,小兒子并非親生,親孫子揣著手站得遠遠的看著他,四兒子還喪失了以往的誠惶誠恐恭敬之態(tài),步步緊逼。 老皇帝喉間的聲音愈發(fā)粗沉,終于禁不住一開口,喉間帶著痰的血噴出來,濺了安王一臉,眼睛渙散起來,卻仍死死瞪著眼前的人。 安王嘰嘰咕咕的話音倏然一止。 田喜愣了一下,沖上前一探老皇帝的鼻息,半晌,放下手指,老太監(jiān)的冷汗一陣一陣地冒出來,尖細的嗓音發(fā)著抖:“陛下、陛下賓天了!” 鐘宴笙歪著腦袋往那邊看了一眼,又被裴泓抬手擋住視線:“……別看?!?/br> 鐘宴笙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景王可能以為,他看到這些會害怕,其實他一點也不害怕,他膽子可大了。 只是沒想到最后老皇帝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安王和景王活生生氣死的。 活該。 作者有話說: 喜訊(?)老皇帝死啦! 寶寶有一個看似反派實則正派的老公哥哥,外加兩個真·反派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