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周靈喚人來，叫回了方才已經(jīng)退下的侍從。

    韓德元的尸體是完好無損的模樣?

    回陛下的話，是。

    面目不猙獰，嘴角可有血跡?

    面目祥和，最后一眼是笑著的，嘴角沒有任何血跡，神色如常。

    他惴惴不安地回答，等待著陛下的吩咐。

    好，那還按照之前的安排，明日一早，便將韓德元的尸體裝入靈柩，按照現(xiàn)在的模樣給運過去，不得有損壞。

    手指關(guān)節(jié)按住桌角，磕磕絆絆，也無甚痛感，只是劇烈地碰撞著。

    見他沒有什么別的吩咐了，侍從乖覺地退下。

    近處又只余下他一個人了，深沉的夜幕如一張大網(wǎng)，將他捕捉入內(nèi)，又緊緊地縛住。

    大門敞開，周靈看向星辰點染處。

    小時候，他曾無數(shù)次望過黑暗而遼闊的天際，在孤獨寂寥時，無數(shù)次想走出幽暗的宅院，無數(shù)次幻想過有人會突然在他的面前，粉碎這扇盈滿了罪惡與舒服的窗戶，給他一束光，引他離開這黑暗。

    他或許沒有等來這個人，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面對著對方的人，哪怕是想到了與他同處于一個境地，他也是沒有狠下心來，卻由著自己做了這個帶來光明的人。

    起先，只是低低的啜泣聲，后來，不知怎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淚水肆無忌憚地往下流，如同奔涌而出的河水，極為洶涌。

    這聲音也引來侍從的停步，他見到陛下哭了，不見平日里的張狂與戾氣，聳著肩，哭得可憐，像是個孩子。

    可是，他好像真的是個孩子，無父無母，不大的年紀便要背負起這么多沉重的東西來。

    思緒飄忽，又回到了原野之上，他面前的女子是敵方首領(lǐng)的夫人，父親曾為衛(wèi)國得力的將領(lǐng)，經(jīng)歷過一次次的戰(zhàn)爭，也算是在一次次的磨難當中鍛造出來的。

    可是她現(xiàn)在也是哭了，哭得那般無力。

    忽然感覺自己的鼻尖也是一酸，沒想到在這個黑夜里暫時褪下平常所做的虛偽面龐，自己竟然也是這么容易共情的一個人。

    陳夫人節(jié)哀。

    從嘴邊逸出來這么幾個字。

    她的臉上全是淚，沾濕了衣襟，模樣有些狼狽。

    因著男女之別，又是敵方的人，他不好掏出帕子，像對待自己的姊妹一般，為她擦去淚痕，寬慰幾句，也只是她哭得厲害的時候，暗中提醒她幾句。

    多謝。

    她垂眸，取過自己的手帕，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道。

    他做到這般，已經(jīng)是足夠了。

    月亮漸漸升起，掠過低矮的群山，與星辰相伴，將光芒揮灑到原野。

    韓昭昭目送著周靈派來的侍從騎上馬，馬嘶叫一聲，接著，踏著柔嫩的草遠行而去。

    而她，頂著一對紅通通的眼眶，立于風中，有些寒冷，心里是無盡的孤獨。

    忽然，一股暖流彌漫，襲過全身的每一寸肌膚。

    是陳子惠來了，擁著她入了懷中。

    天色已晚，可要回家?

    第155章 游子歸鄉(xiāng)

    ◎暮春時節(jié)，游子歸鄉(xiāng)◎

    周靈沒有食言, 第二日一早，裝著韓德元靈柩的棺材便被送了過來。

    周圍的人謹慎，圍著韓德元的尸體驗了一圈, 也沒有驗出來什么可疑的物品，這才算放了心, 預(yù)備著給他下葬。

    下葬要選墓地、挖墓地、立碑，這些都得耗費些時候, 因此，他們先是暫時把韓德元的靈柩停在了某處, 預(yù)備著十幾日之后, 待一切準備得大致妥當之后，再去下葬。

    這個時候，周靈仍然在等待援軍，與陳子惠的軍隊對峙, 隨著援軍漸漸迫近，士兵們的親屬還未周靈所控制，軍中的氣氛越來越焦慮。

    家中經(jīng)歷如此大的變故，又逢上這些事情，就連韓昭昭也是有些坐不住，倒數(shù)陳子惠最為淡定, 他相信匈奴內(nèi)部的動亂必然會很快解決，而江星闌定然會抽出一部分軍隊來幫助他。

    如今，是越發(fā)低落的士氣。

    為了更為深入了解這士氣低落到了何種程度, 夕陽隱沒了最后一絲光輝, 火把紛紛點燃起來的時候, 她穿上普通士兵的衣服, 簡單地易容了一下, 扮做普通士兵的模樣，行在營帳中間。

    聽到低低的喟嘆，行近時，那聲音漸大，轉(zhuǎn)而哀涼的嘆息。

    火把的亮光下，幾個士兵席地而坐，哀聲嘆氣。

    你說，等到了個啥時候，咱們才能進城?

    誰知道啊，那邊可是一點兒信兒都沒有，就連咱們將軍、副將的一家子全都被關(guān)著呢，這么多天，和他們就是干瞪眼了。

    不是說，援軍過來，過不了多長時了嗎，他們那邊的兵都要過來了，聽說，已經(jīng)要渡江了。

    咱們就在等著，等等等，就會等，到底要等到個啥時候!

    一個士兵猛地站起來，憤憤地跺了跺腳，聲音之大，如驚雷在天空當中轟然炸裂。

    憤怒至極，又抽出刀，舞了一番，之后，又將刀橫插入了泥土當中。

    接著，又怨恨道：還說是要聯(lián)合匈奴，聯(lián)合?我更不信!都多少年了，我在邊境上站打了那么多場仗，最清楚，打得這么狠，怎么可能!

    他的年紀不算小了，若是按照一般情況，從壯年便開始從軍，也算是老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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