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晚刺繡帕子掩住的鼻唇，柔軟的嗓好不凄切：當初，真是表哥一時糊涂，辜負了瓔瓔這么好的娘子，我要代他，向瓔瓔姊姊你賠罪。事情過去這么久了，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好好兒地從這場退婚陰影之中走出來。

    陰影?苗瓔瓔微笑，側(cè)妃你是不是忘了，旁人不曉得，你我還能不心知肚明，究竟是誰向誰退婚，我為何心懷陰影?

    桑榆晚凝視苗瓔瓔臉色，心中早有忖度，臉上的悲戚之感更重：瓔瓔娘子，莫非還介懷那件事么?不能吧，您是高抬貴手肚里撐船的女公子，有學(xué)識有見地，何苦來哉。

    苗瓔瓔婉言：過譽了，我學(xué)識見地，固不如你，書齋求學(xué)之時，琴棋詩書我便樣樣不如你，不過，我何須介懷此事，你是祁王側(cè)妃，又豈能代表祁王向我致歉。

    桑榆晚碰了一個釘，沒想到這苗瓔瓔果然牙尖舌利，油鹽不進。

    瓔瓔娘子折煞妾身了，不過，有一事，桑榆晚確實要感激瓔瓔娘子。她笑靨如花，語氣滿是溫柔誠摯，晚晚一心戀慕祁王殿下，得此良緣，還要多虧娘子的成全。晚晚出身低微，本是夠不上做王妃的，便是側(cè)妃，只要娘子不點頭，此事都不易，娘子如此風(fēng)度，晚晚自愧弗如。

    凝視著桑榆晚笑里藏刀的臉色，苗瓔瓔心道，她大概以為，自己仍然對君知行舊情難忘，所以前后說這么一通話，好挖苦自己，令自己痛苦?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句風(fēng)度，真是一句諷刺。

    風(fēng)度二字的背后，是日日夜夜的血淚凝固的決絕，誰知道要保持風(fēng)度，需要忍受怎樣的痛楚。

    苗瓔瓔微微一笑，頷首道：你機關(guān)算盡，這是你應(yīng)得的，與我無干。

    話音剛落，忽聽得君知行的聲音，喚著桑榆晚：晚晚!

    他從牡丹園圃之外走了過來，一腳踏進鵝石路，目光倏地一定，落在了苗瓔瓔的臉上，頓時變得恍惚。

    猶如隔世。

    君知行轉(zhuǎn)道走向了苗瓔瓔，瓔瓔。

    一雙漆黑的眉微微垂落，顯出些微驚喜，些微惆悵。

    君知行語氣低回：許久不見你了，老師的病都好了么?

    苗瓔瓔謹言慎行，半退了小步：有勞祁王殿下記掛了，爺爺快好了。

    嗯，君知行點頭，我猜也是，你足不出戶已經(jīng)很久了，現(xiàn)在能出來，可見是太傅的病情有所好轉(zhuǎn)，倘若缺什么藥，只管同我說，我我們雖然取消了婚事，但還是垂髫知交，你有事我竭力相幫。

    凝視著這張一如往昔，甚至愈發(fā)清艷的面容，一個聲音在君知行的心里激烈地叫囂，幾乎就要撞破胸口。

    可最終，他什么也說不出來。

    一句你可還怪我，生生哽進了咽喉，出不得，下不去，就這么僵持著。

    苗瓔瓔輕輕搖頭：你的側(cè)妃在等你，我無事，你走吧。

    她越云淡風(fēng)輕，君知行越痛，好像從始至終，因為這件事疼過的就只有他一人，她絕情如斯，一劍就把他們所有的過往都斬斷了。這是否說明，就算是情意最濃時，也只是他一個人斟了滿壺，而她只有毫末涓滴?

    可這答案，是指如今，已經(jīng)問不出口，儼然笑話。

    桑榆晚在身后喚他：殿下，晚晚又疼了。

    昨夜里崴了腳，抹了一些藥膏，可走了幾步路，又開始疼，桑榆晚的嗓音又細又柔，貍奴嗚咽似的，苗瓔瓔卻聽著如同宣戰(zhàn)。

    真的，很無聊。

    苗瓔瓔背過身，繼續(xù)賞花，沒有再去看身后的光景，只有一些對話源源不斷順著微風(fēng)傳來。

    那藥奇靈，須得按時擦，你遵了醫(yī)囑了么。

    遵了，擦了，可是還是痛嘛。

    那你要怎樣?

    殿下你背我好不好?我走不動路了

    苗瓔瓔越走越快，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在了耳畔，散入春風(fēng)中，湮沒無聞。

    花神節(jié)之后，苗瓔瓔長達半年，沒有再出過一次門。

    以前喜歡習(xí)武，可能是君至臻走了，她的興趣開始泛泛，轉(zhuǎn)頭又學(xué)起了女紅。她發(fā)現(xiàn)做女紅時需要專心致志，全情投入，投入的時候，腦海之中就不需要再想一些雜念了。

    悶了這半年，苗瓔瓔自忖修煉得愈發(fā)心如止水。

    這日太子妃蕭泠又上門來探病太傅，送了不少靈藥，接著又拉瓔瓔上她閨房小坐閑聊。

    南窗大敞，窗下設(shè)有一張羅漢床，苗瓔瓔和蕭泠兩人就在玫瑰色團花蝙蝠紋的引枕上靠著，屋內(nèi)燃著百合宮香，香氣清芬。

    蕭泠便說起了近日得到的消息，先問苗瓔瓔：我上次同你說的，你有沒有記在心里?

    苗瓔瓔似在出神，啊?你說哪一件?

    蕭泠真恨她的懵懵懂懂，到現(xiàn)在了仿佛還沒心沒肺，伸手捏她rou鼓鼓的臉蛋，捏得變了形，直到苗瓔瓔吃痛求饒，才略略放過：婚姻大事!

    苗瓔瓔一呆?；橐龃笫拢鞘撬芸紤]的事兒么?

    名聲至此，大概一輩子也嫁不出去了。

    蕭泠靠著紫檀透雕嵌著大紅花草詩詞瓔珞的座屏，無可奈何瞪了苗瓔瓔一眼：秦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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