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官員對視一眼，也覺得有道理，就點頭答應(yīng)了。

    有了決斷，陳云州便提筆寫奏折，他先請罪說他無能，讓亂軍得逞，搶走了田賦，如今慶川府已無糧可繳，請皇帝責罰。最后又多提了一嘴，朝廷可募捐軍費，抵抗高昌人入侵，平定亂軍，為此，他愿帶頭捐出他這定遠侯的一千戶食邑。

    畫餅嘛，誰還不會呢？朝廷給他畫餅，他再把餅反手一個扔回去就是，誰能不說他一聲高義？

    這一千戶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兌現(xiàn)的食邑在空中轉(zhuǎn)了一圈，又回到了朝廷手里。

    陳云州做這事雖然有惡心皇帝的意思，但其實也是希望朝廷能采納他的意見。

    國難當頭，匹夫有責，若是慶川府有余力或是葛家軍沒打過來，他是愿意繳這筆田賦的，原因無他，高昌人到底是外族，不管大燕內(nèi)部有什么矛盾，但面臨外敵入侵時大家都應(yīng)該團結(jié)起來趕跑侵略者。

    這可是關(guān)乎著整個族群的命運，他相信沒有人愿意做別人統(tǒng)治下的二等公民。

    朝廷沒錢，可京城那些權(quán)貴富商也沒銀子嗎？

    大敵當頭，就應(yīng)該由這些權(quán)貴階層出血養(yǎng)兵，他們出點錢還可能保住自己現(xiàn)在的地位和財富，但若是讓高昌人打入京城，他們恐怕就要步徽、欽二宗的后塵了。

    若是亂軍入京，依葛家軍的殘暴貪婪，他們的結(jié)果恐怕跟明末官宦沒什么兩樣。

    當初崇禎帝募捐百萬兩銀子守京城沒人愿意掏錢，最后闖王進京直接搜出了七千萬兩，這就是血的教訓。

    若一味搜刮百姓，壓榨百姓，民不聊生，以后揭竿而起的人只會越來越多?，F(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這些既得利益階層讓利方能挽救大燕。

    如今就看朝廷能不能想通，皇帝有沒有這個魄力把這些官員治得服帖，這些官宦、富商能不能以大局為重了。

    這件事成與不成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慶川知府能決定的，陳云州將折子遞上去就不管了。

    反正依如今亂糟糟的局面，朝廷也不可能會動他。至于平定天下后，大不了他爆馬跑路，直接出海，朝廷還能拿他咋樣。

    這件事在陳云州這里只蕩漾起了一圈極小的漣漪，很快就過去了。

    他沒放在心上，有個人卻上了心。

    林欽懷得知此事后，將戴志明、童良等將領(lǐng)召集到一塊兒說了這事。

    戴志明早就知道了，有些不解：“林教頭，這事陳大人已經(jīng)找到了解決的辦法，你不用擔心。”

    榆木腦袋！

    林欽懷嘆了口氣：“我知道，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將諸位召集過來，陳大人為建慶川軍，為保護慶川不惜欺上瞞下，得罪朝廷，若有朝一日朝廷清算，陳大人這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

    “林教頭，誰要敢治陳大人的罪，先從我們的尸體上踏過去?！币粋€營指揮使氣呼呼地說道。

    “對，除非我們都死了，不然誰也不能治陳大人的罪?！?/br>
    “陳大人只是想保護慶川，何罪之有？若朝廷要罰，那就連同我們一起罰好了。”

    “若他們連陳大人這樣的好官都要罰，那這朝廷不效忠也罷?！?/br>
    ……

    眾將士義憤填膺，你一言我一語，一個個越說越大膽。

    林欽懷皺眉怒斥：“胡說八道什么，這些話是你們能說的嗎？我今日告訴你們這事，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大家最近的訓練懈怠了許多，所以想提醒你們，加強對下面士兵的訓練，不要辜負了陳大人的這片苦心。咱們慶川能有軍隊守護自己的家鄉(xiāng)來之不易，希望大家好好珍惜?！?/br>
    “你們今日多流些汗，他日在戰(zhàn)場上就多一分幸存的可能，訓練上不能馬虎懈怠?！?/br>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我就當沒聽見。今日我跟你們說的這些，你們心里有數(shù)就行，出了這道門就忘了，回去后加強各營的訓練，明白了嗎？”

    眾將齊聲說道：“明白了?！?/br>
    林欽懷憂心忡忡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大家魚貫而出，走到門口，戴志明忍不住回頭看了林欽懷一眼，總覺得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來。

    等人全走之后，林欽懷臉上的愁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成竹在胸的笑意。

    阿東是了解他的，嘆道：“林叔，你這么做，小心少主不高興，我看少主目前還沒那個心思?！?/br>
    林欽懷拒不承認：“我怎么做了？小子莫要亂猜長輩的心思?！?/br>
    阿東說不過他，只能悶悶地給他倒了一杯茶。

    實際上林欽懷就是故意的，朝廷如此不仁，完全沒將慶川百姓的生死當回事，他當然要宣揚出去。

    秘密這種東西只有沒說出去的時候才是秘密，一旦被第二個人知道就會第三個，第四個。更何況，他今天可是一口氣對幾十名營指揮使以上的將領(lǐng)說了，這其中只要有某一個說漏嘴，這事就會傳出去，然后越來越的人知道。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城中不少百姓都知道了，他們慶川犧牲了兩萬多人，好不容易守住了慶川城，官府沒派兵來就算了，他們自己組建慶川軍守城，結(jié)果朝廷非但沒有任何軍需援助，反而逼著他們將去年因亂軍打來沒交的田賦補上。

    慶川百姓都憤怒了。朝廷這是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啊，怎么，只有京城的老爺大人們的命才是命，他們這些百姓就該死嗎？

    陳云州知道這個事是在三日后。

    他看著喬昆：“為何這么晚才來報？可查出了這傳言的源頭？”

    喬昆苦笑著說：“昨日聽說這事，小的當時很生氣，大人為了守住慶川城嘔心瀝血，可朝廷卻……當時說的人也不多，小的沒太當回事就想著算了，免得大人您煩心，誰知今天大街上大家都在議論這事，討論的人太多，根本查不到源頭。此事都是小人的錯，請大人責罰?！?/br>
    喬昆雖是為他不平，但有消息不報就是失職，若不懲戒，他下次還會干這種事。

    陳云州冷冷地說：“念你初犯，罰俸一月，若再有下次，你就不必留在我身邊做事了，我不需要一個擅作主張的下屬?！?/br>
    喬昆松了口氣，恭敬地說：“多謝大人開恩，小的不敢了。”

    罰過就過了，陳云州沒再揪著這事不放，而是提了另外一件事：“工坊多秘密制造一些黑火、藥，此外再從我們的人中選一些忠心機靈的去火、藥工坊干活，讓工坊試試能不能制造大炮，這是外形圖，可做更改，內(nèi)部構(gòu)造讓他們想辦法，先試驗小心為上?！?/br>
    “凡是在火、藥工坊干活的人必須簽賣身契，而且是品行端正之人，不能錄用任何品行不端之人，以免走漏消息?！?/br>
    陳云州畫了一張大炮的外在構(gòu)造圖。

    火炮這種左右，宋明清后就逐漸有了， 明朝的時候還有神火營，配置的全是火器，說明這些初步的火器制造并不是太難，只要有思路，敢于嘗試，總是能制造出一些可用的。

    陳云州之所以沒讓他們造槍，是因為槍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更復(fù)雜一些。他倒是大致知道一些古代火銃的制造方式，但這玩意兒不能像手、槍、步、槍之類的連發(fā)多顆子彈，只能打一槍，然后就要裝載藥包，不像裝彈匣那樣便捷。

    要想造出現(xiàn)代那種好用便利的槍、支必須得工業(yè)發(fā)展起來才行，目前的冶煉鑄造切割等工藝都達不到。

    相較之下，還是紅衣大炮更有性價比，而且在戰(zhàn)場上能起到威懾敵軍、打擊敵軍士氣的作用。

    喬昆小心翼翼地接過紙折疊收好退下。

    他走后，陳云州親自寫了一封“告慶川百姓書”，讓書吏抄寫了幾十份，張貼到慶川城各大城門和菜市口等人、流量比較多的地方。

    在這封告示上，他先安撫慶川百姓，此事已解決，糧食都留下供養(yǎng)慶川軍讓大家不必擔心。接下來，陳云州鼓勵百姓們出城種地，為建設(shè)慶川貢獻一份力量。

    因為根據(jù)他們的統(tǒng)計，不算已淪陷的南慶縣，慶川府一府六縣的總?cè)丝诩悠饋肀热ツ晟倭硕嗳f人。其中一部分死于戰(zhàn)亂，但更多是拖家?guī)Э谂芰恕?/br>
    單是慶川城中去年就走了兩萬多人。

    而與興遠州、橋州交界的百姓跑路的更多，因為他們擔心葛家軍會隨時打過來，只能拋家舍業(yè)，帶著妻兒老小跑路，少部分跑到了慶川其他地區(qū)，大多都沿著儀州北上，又或是從橋州最南部前往左南沿海地區(qū)。

    一下子少了這么多人，意味著慶川府今年的田賦收入會降不少。

    而且因為戰(zhàn)亂，商路不暢，如今來慶川的行商都少了很多，布匹、球軸承幾乎都賺不到錢了，收入進一步縮水。

    可開支卻增加了，不但慶川城多了一萬六千名兵員要供應(yīng)，下屬六縣，陳云州還命他們各自組建三千人的軍隊，保衛(wèi)縣城。這一萬八千人目前是由各縣收沒逃跑商人、地主的田產(chǎn)、宅子，以及向全縣百姓募捐供養(yǎng)。

    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穩(wěn)定的軍費，還是只能從稅收著手。

    目前田賦是收入的主要來源，所以慶川府鼓勵大家種地開荒。

    只是失去南慶縣，又跑了二十多萬人，相當于慶川府實際上減少了近兩成人口，所以得招募更多的百姓。百姓多了，不但能提供更多的田賦，對征兵徭役也更為有利。

    不然人都沒有，拿什么去打仗？

    鄭深提議：“大人，不若咱們派人扮作行商前去橋州、興遠宣揚我們慶川。悄悄招募這兩州的百姓，既可解救一部分百姓，也可削弱葛家軍的后備力量?！?/br>
    這兩地的百姓在葛家軍的治下必然是水深火熱，隨時都會擔心自家的女人被某個兵痞子看上，也擔心隨時被抓去當兵，更擔心一個不慎就全家被殺。

    這樣的生活沒有一點安全感，如果有選擇很多百姓都會離開。

    他們之所以沒走，不會是很多百姓終其一生，甚至是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極小的一片地區(qū)，連縣城都沒去過幾次，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不知往哪兒跑罷了。

    如今他們就可向這些百姓指一條明路。

    這些百姓跑到慶川，那給葛家軍盤剝的人口就減少了，此消彼長，可不僅僅是他們增加了實力這么簡單。

    陳云州贊許地說：“鄭大人你這法子好，不如先從橋州開始吧，橋州百姓更信任我們慶川，招募會更順利?！?/br>
    “大人不可，春耕在即，時間緊迫，兩州同時進行比較好。否則一旦等葛家軍知道，他們必然會加強對偏遠地區(qū)的管制，防止百姓前往慶川。大人若是擔心興遠州的百姓不知我們慶川的美名，可讓前兩年橋州投奔我們的百姓前去說服他們?！编嵣钐岢隽肆硪粋€建議。

    陳云州思量片刻道：“鄭大人這法子也可行，那就這么辦吧?！?/br>
    于是接下來慶川官府張貼告示，招募熟悉興遠州、橋州的商人、百姓，再對這些人做了簡單的訓練，然后就安排他們?nèi)ミ@兩州與慶川府交界的偏遠地區(qū)宣傳慶川的好，鼓勵百姓投奔慶川，第一年田賦減半。

    葛家軍的大本營在懷州。

    攻下懷州后，葛鎮(zhèn)江帶兵親自坐鎮(zhèn)懷州，還跟朝廷的一萬追兵發(fā)生了激戰(zhàn)，最后全殲了這部分朝廷軍，只有少量殘余逃走。

    但懷州過去又是朝廷的地盤，為防朝廷大軍攻來，葛鎮(zhèn)江親自帶兵守在了懷州。

    葛淮安和韓子坤則帶著左右兩路大軍往后方挺進，擴大地盤。

    葛淮安敗走慶川后先是回了橋州，稍作休整，然后帶著人去懷州見了葛鎮(zhèn)江。

    不巧的是韓子坤也在。

    這個死對頭肯定是故意來看他笑話的吧，葛淮安的臉當即就黑了。

    偏偏韓子坤還哪壺不開提哪壺：“葛二哥，當初我就說我?guī)Пスゴ驊c川嘛，你非要跟我搶，這是何必呢？聽說你們的精銳損失過半？”

    去年左右兩路軍相繼拿下興遠和橋州之后，他們就盯上了慶川這只肥羊。

    南方五州都知道，現(xiàn)在最富裕的就是慶川府，其轄下搞出了好些值錢的玩意兒，來往商旅絡(luò)繹不絕，這幾年慶川府的商貿(mào)非常發(fā)達，賺了不少銀錢。

    所以韓子坤和葛淮安都想吞下慶川這個肥rou，壯大自己。

    不過最后這事被葛淮安搶了個先，韓子坤只能眼饞。

    但誰能想到葛淮安帶了五萬大軍竟然連一個小小的慶川府都拿不下，韓子坤今天可不得好好笑話笑話他。

    葛淮安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別說我，你要是去了，能不能從慶川回來都難說?！?/br>
    韓子坤扯著嘴角笑了笑：“葛二哥，沒你說的那么夸張吧？據(jù)我所知，慶川府也只有兩千常備兵力，而且都是沒上過戰(zhàn)場的軟蛋，要拿下是輕而易舉的事?！?/br>
    這簡直就是在明說葛淮安無能了，帶五萬人都拿不下慶川，這個時候還嘴硬。

    眼看葛淮安要發(fā)作，葛鎮(zhèn)江終于開口了：“好了，失敗不可怕，但咱們要知道失敗的原因，下次才能反敗為勝。淮安，你手底下的人我知道不是窩囊廢，怎么回事，你說說?！?/br>
    葛淮安臉色稍微好轉(zhuǎn)，拱手道：“回大將軍，那慶川府里的人特別團結(jié)，無論男人女人都上戰(zhàn)場，死了一批又一批都不肯撤退。而且慶川府中的兵器也比咱們想象的多，全都是比較新的，粗略估計有數(shù)萬兵器。這是末將繳獲的兵器，請大將軍過目。”

    他命人送上來三把從慶川軍手上繳獲的大刀。

    這三把是最新最完整的，刀鋒鋒利無比，刀身上一點劃痕都沒有，锃光瓦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