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香 第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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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巳時二刻, 細辛不得已喊醒了她,無奈道:“主子, 出事了, 姝兒姑娘和謝夫人在花廳吵起來了?!?/br> 賀蘭香起床氣還未來得及發(fā)作, 心神便被迫凝起來了, 皺了眉詫異道:“吵什么?” 細辛:“姝姑娘聽聞您不去宮宴,便也鐵了心不去,今早便跑來咱這躲清靜了, 謝夫人來找她,想把她帶去,她不愿意, 性子一倔, 母女二人便吵起來了。” 賀蘭香頭埋枕頭里, 悶聲抱怨:“真是什么事都能把我牽扯進去,不回自己家吵, 在我這里吵算什么事?!?/br> 抱怨完,她長吁口氣,支起身子道:“更衣, 過去看看?!?/br> * 花廳內(nèi),王氏被幾個婆子攙扶著, 吁吁喘著急氣,指著躲在婆子身后的謝姝罵道:“我真是生個王八出來好過生你!好好的中秋佳節(jié),一家人便該團圓在一處才是,你就算不給宮中那位的臉,也該看在我和你爹的份上,老老實實進宮赴宴,不然誰家姑娘還未出嫁便與爹娘分家過節(jié),傳出去要招多少笑話,我看你真是要將我氣死才甘心!” 謝姝從婆子身后探出頭,理直氣壯頂嘴:“團圓歸團圓,過節(jié)歸過節(jié),我當(dāng)然是想和咱們自家人一塊過的!但宮里我又不喜歡,我若去了,少不得對誰說錯句話招你生氣,那我何苦過去!” 王氏氣得要背過氣,“那你覺得你不過去,便不惹為娘生氣了么!” 嬌柔的笑聲自門外傳來,香風(fēng)暗襲。 賀蘭香款步而來,笑意盈盈道:“好了好了,我當(dāng)是什么捅破天的大事,也值得你們娘倆這么去吵,弄了半天,就為這點雞毛蒜皮,不就是入宮過個節(jié)么,meimei聽話,總不過一日工夫,別惹你娘傷心,快隨她去罷?!?/br> 謝姝本來沒什么,一聽連賀蘭香都這么說,眼頓時便紅了,抽抽搭搭一副委屈樣兒,小聲嘟囔道:“宮里的規(guī)矩比家里還多,坐不敢坐站不敢站的,見個人便得行禮,麻煩死了,我就是不想去。” 王氏一聽便急,掄圓了手打上幾下才甘心,好在被婆子攔結(jié)實。 賀蘭香心思一動,計上心頭,對謝姝道:“meimei,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br> 謝姝紅著眼瞪她,滿是幽怨。 賀蘭香緊接著道:“畢竟你若不去,我該同誰說話?” 謝姝懂了她的意思,改為訝異起來,“可,可嫂嫂先前分明說不去的啊。” 賀蘭香舒口氣:“先前是先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人哪有一成不變的。等我,我現(xiàn)在去更衣,咱們一道入宮如何?” 謝姝啞口無言,懵懵點了下頭。 王氏松下口氣,對賀蘭香暗投一記感激的目光。 重新回到房中,賀蘭香便認真挑起衣物來,順便喝了保胎藥,用了早飯。 因她這個誥命夫人是新帝隨口封的,宮里并未來得及趕制她的誥命服,直至如今,她入宮依舊挑選常服而著。 一個懷有遺腹子的寡婦,在這種場合,自然是不能引人注目,可太素凈了,又未免和喜慶的日子相悖。挑來挑去,挑中了件佛青色的柔絹曳地長襦,外罩黛紫通袖羅衫,因秋日見涼,便往里又搭了件鼠灰色灑金細綢衫子。 都是內(nèi)斂的顏色,不出彩,也不出錯。 更換衣物時,衣料摩擦酥軟,疼得賀蘭香直嘶涼氣。 謝折個混蛋,真和屬狗的一樣,不能拿她怎樣,便單與她最為嬌嫩之處過不去,吸咬半宿,牙印混合青紫,沒眼去看。 賀蘭香忍著刺痛換完衣服,又拿珍珠膏將頸上各處斑駁蓋了蓋,這才有些滿意。 衣著內(nèi)斂,妝發(fā)自然也不能張揚,梳的是偏低矮的慵髻,頭面也是一套做舊的鑲翠金簪,盡顯端莊。 她望著鏡中,薄涂了點脂粉,權(quán)當(dāng)提升氣色,之后便去花廳找了那母女倆,準備出門。 謝姝雖還是悶悶不樂,到底看開了些,走時還知道點評起賀蘭香的衣服,皺著眉頭煞有介事道:“好看是好看的,但就是沉悶了些,顯老了些,和嫂嫂的模樣不太搭。” 賀蘭香要的便是這種效果,聞言也看了眼謝姝身上的打扮,笑道:“和我不搭,便和你搭了?我已為人婦,自然不好穿紅著艷,倒是meimei你待字閨中,又是二八妙齡,整日穿這一身老氣橫秋的顏色做什么?” 從初次見她到現(xiàn)在,賀蘭香發(fā)現(xiàn)謝姝就離不了深綠深棕那幾樣子顏色。 王氏道:“總算有人敢說她了,在家便是這個做派,我和她爹若訓(xùn)她兩句,她自有一萬句在后面等著,根本不讓人開口。” 謝姝剛消停下來,聞言又要急眼,“那還不是你和爹總數(shù)落我是小孩脾氣!我不想像小孩,所以才穿得老成些嘛!” 賀蘭香哭笑不得,道:“可一個人老成與否,又豈是穿什么能決定的,那樣豈非太過浮于表面?走,趁著天色還算早,我將你重新打扮打扮,否則再看你下去,我的心情都要悶了?!?/br> 謝姝忍不住嚎嚎,極不情愿的樣子,被賀蘭香硬拉回房中。 等再現(xiàn)身,她就已經(jīng)頭頂玉兔髻,戴琉璃步搖簪,身著桃粉色刺繡妝花齊胸襦裙,上著胭色百花飛蝶短衣,水蔥色的半臂,臂彎繞了截霞色披帛,一身活潑亮色,春意盎然。 王氏眼前一亮,只當(dāng)自己又多出個新女兒,直言以后便照著這么打扮。 賀蘭香給謝姝掖著披帛,笑道:“我也沒想到,meimei穿我的衣服,倒比我自己上身還要好看。” 謝姝紅著臉扭捏:“嫂嫂又在胡說了?!?/br> 賀蘭香:“天地良心,我可沒有胡說,你日后就照我今日給你搭的這身這么穿,保證整個京城的小女郎都沒你出挑奪目?!?/br> “天吶,你可別說了,再說我要飄起來了!” 王氏坐在椅上,看著她二人的樣子,開始是笑,后來不知想到什么,默默發(fā)起了怔。 賀蘭香有所留意,轉(zhuǎn)臉詢問:“嬸母在想什么。” 王氏回過神,看著賀蘭香的眼神便又柔了些,“沒什么,只是想到了一個人。” 謝姝接話:“娘又想到了我舅母么?” 王氏點了點頭。 賀蘭香不由訝異,“王夫人?” 王氏怎么會忽然想到鄭文君。 謝姝道:“嫂嫂你不知道,我舅母過往是個極會打扮的人,眼光也出挑,我娘以往還未出閣時,每日衣服妝容,都是我舅母給她搭的,后來我娘嫁給我爹,也就少有機會了,再后來我舅母又因我三姐的事情郁郁好些年——” 賀蘭香聽得正專心,王氏起身咳嗽一聲:“天色不早,該上路了。姝兒,進宮以后,管結(jié)實你的嘴?!?/br> 謝姝立馬會意,不再往下說了,撇了撇嘴挽住賀蘭香的胳膊,賭氣似的,“嫂嫂和我一車,我娘自己一車?!?/br> 賀蘭香笑著應(yīng)下。 內(nèi)心的狐疑卻越起越大。 三姐的事情郁郁好些年……王朝云出過什么事? 她未多問,與這母女二人出門上了馬車,前往皇宮。 將近一個時辰過去,馬車停在朱雀門外,三人下車改為盛坐軟轎,前往內(nèi)廷西內(nèi)苑。 宴席要在酉時二刻開始,中間的時光,女眷們都要在西內(nèi)苑打發(fā)。 賀蘭香本就沒睡飽,加上宮道沓長,在轎子里不自覺便打起了瞌睡,直至轎子落下,細辛多喊了她兩聲,方悠悠醒來。 下了轎子,她頭腦還未清醒,只聽謝姝一聲興高采烈的“舅母!”,頓時把她驚回了神,放眼望去,只見西內(nèi)苑中雕梁畫棟,假山繞水,溪流潺潺,溪邊亭臺林立,里面坐滿華服貴婦,或下棋,或賞花,促膝長談,笑語晏晏。 鄭文君便坐在左手邊的水榭中,正與同樣身穿誥命服的命婦說話,聞聲轉(zhuǎn)臉一望,頓時眉目生笑,起身迎去,與王氏問好。 正寒暄,鄭文君注意到謝姝的裝扮,欣喜道:“姝兒今日穿得真好看,跟從畫上飛下來的仙女一般?!?/br> 謝姝高興,將賀蘭香推到身前,“都是我嫂嫂的功勞!” 賀蘭香乍一對上鄭文君溫和善意的雙目,短暫失了下神,之后便福身行禮:“妾身見過夫人?!?/br> 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托扶起了她,鄭文君道:“你我同有誥命在身,到了宮里,更加理當(dāng)平起平坐,切莫如此拘禮,有失身份。” 賀蘭香噙笑應(yīng)下,心中苦里帶暖,百味摻雜。 “近來身子可還安好?”鄭文君關(guān)切道。 賀蘭香:“有勞夫人掛念,妾身一切都好,孕吐也緩解不少,比以往舒服許多?!?/br> 鄭文君:“那就好,心平能愈三千疾,其實人只要想開些,身子自然也就舒坦了?!?/br> 謝姝看看賀蘭香,看看鄭文君,頗為奇怪地說:“真是怪了,怎么咱們四個站在這,反倒你們倆像母女,我與我娘便跟敵人似的?!?/br> 王氏冷笑一聲,“今世的母女,前世的仇敵,想來你娘我也不知上輩子怎么得罪了你,今生得你這么個小孽障前來報仇?!?/br> 眼見這娘倆又要唇槍舌劍交起鋒來,鄭文君看著賀蘭香,輕款溫柔地道:“姝兒說的沒錯,我倒很想得這么個漂亮的女兒,每日里光是看著,心情便好,怎么疼都疼不夠?!?/br> 賀蘭香內(nèi)心一震。 剛剛謝姝那句話說出口,她其實是惶恐的,因為她害怕鄭文君會嫌她出身風(fēng)塵,厭惡與她相提并論。 她真的沒想到鄭文君會有這樣的回答。 賀蘭香忍住鼻酸,垂目笑道:“只恨妾身福薄,未能投生成夫人的女兒?!?/br> 鄭文君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憐愛,看著面前與自家女兒一般年歲卻孤苦無依的女孩子,不由得伸出手,握住了賀蘭香的手道:“說來你興許不信,不知為何,我從見你第一面起,便覺得宛若與你似曾相識,總感覺,你我過往便該認識——” 這時,秋風(fēng)拂過,一道冷清沉靜的聲音在鄭文君身后乍然響起:“娘?!?/br> 賀蘭香心魄歸位,循聲望去,只見前方不知何時站了名朱衣少女,少女高挑身材,蜜色肌膚,五官秀美不乏英氣,周遭奴仆簇擁,眾星捧月之態(tài)。 這便是王家嫡女,王朝云。 周遭仿佛靜下,葉落有聲,賀蘭香略抬眼眸,冷不丁與王朝云對視上。 隔著三丈之距,她能清晰感受到,那雙細長眼眸中的明顯敵意。 第80章 中秋2 “云兒來得正好, 快來見過你姑母和賀蘭嫂嫂?!?/br> 鄭文君看見女兒,更加高興了,朝王朝云招手, 讓她過去。 場中凝滯不走的風(fēng)稍有波動,溪水依舊潺潺, 亭中笑語不斷,仿佛并未有何異樣。 王朝云在仆從簇擁下穩(wěn)步走到幾人面前, 先給王氏行禮,又朝賀蘭香略微福身, 纖長的眼眸輕抬, 看著賀蘭香道:“朝云見過嫂嫂?!?/br> 賀蘭香噙著溫柔的笑意, 欲要上前虛扶起人, “meimei多禮?!?/br> 王朝云提前平身,直接避開了她伸來的雙手。 賀蘭香心潮一動,暗道:果然, 我的直覺是沒有錯的。 方才離得遠,她還只當(dāng)是自己出了幻覺,現(xiàn)在離得近了, 她確定, 這個王朝云, 就是對她有敵意。 可這分明是她二人第一次見面,她與她王大小姐素不相識, 就算身后勢力水火不容,可內(nèi)宅婦人相處,總歸是不至于將敵對擺在臺面上的。 賀蘭香有點想不通, 不過她向來不愛在細枝末節(jié)上費神,所以心頭蹊蹺一閃而過, 留下的漣漪也很快蕩漾干凈。 “你看,我就說她是個很沒意思的人?!?/br> 一番寒暄客套完,賀蘭香與謝姝走在廊下,由宮人帶領(lǐng)前往靜室休息,路上謝姝叭叭道:“她一點都不像我舅母那樣和善可親,給人的感覺就不是個能親近的,不信嫂嫂你瞧——” 謝姝朝亭中抬了下下巴,“在場那么多女孩子,就沒有一個是愿意搭理她的?!?/br> 賀蘭香循著看了一眼,只見王朝云站在高亭中,身邊坐著的皆是與鄭王平輩的高官貴婦,她們或與王朝云說笑,或拉著王朝云的手感慨著些什么,神情無一不慈愛溫柔,仿佛是在跟自己的孩子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