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這孩子一點也不愛惜自個兒的身體，仗著年輕可著勁的糟蹋，等上了年紀(jì)后悔都來不及。你在他身旁應(yīng)該多提醒他，讓他好好的別葬送了他的前程。他飯也不吃，大冷天的跑到哪里去了？”

    蘇葉嫌聽著煩，但又不能跟婦聯(lián)主任對著干，只好熄了爐火，穿上大衣出門去找顧向前。

    出門前蘇葉抓了一把燈芯糕，邊邊走邊吃，打算吃完一兜燈芯糕再回家，沒想到她晃悠到軍區(qū)大院的訓(xùn)練場，居然看到了顧向前的身影。

    他穿著一身松枝綠，站得筆挺，久久不動。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身上，這一瞬他嚴(yán)肅的身影標(biāo)準(zhǔn)得仿佛在拍部隊的宣傳片一般。

    蘇葉目光直發(fā)深，欣賞良久，她忿忿不平的吼了一聲“顧向前，大冷天的你跑出來晃悠個啥勁？讓你好好養(yǎng)病你偏待不住，杵在cao場當(dāng)電線桿嗎，還不麻溜地回家洗菜做飯！”

    蘇葉走過去，從拐角處走下cao場這才發(fā)現(xiàn)顧向前不是一個人，他拿著一根教學(xué)尺，正在和一群學(xué)員上課。他看見蘇葉明顯愣了愣。

    學(xué)員們八卦的目光齊刷刷落在蘇葉身上，對她方才那中氣十足的吼聲印象極其深刻。大伙驚愕、揶揄、好奇的目光落在蘇葉的身上。

    蘇葉臉皮再厚也忍不住老臉一紅，小聲地問顧向前“你怎么在家屬大院里cao練？”

    顧向前簡略地回答“正好有空?！?/br>
    他掃了一眼自己帶的兵，果然個個都在八卦地看著他們倆，顧向前沉著聲下指令“立正、稍息，向后轉(zhuǎn)！”

    高大瘦削、精神奕奕的學(xué)員們整齊劃一，嘩啦啦地往后轉(zhuǎn)，灼灼逼人的目光消失了。

    等學(xué)員們都向后轉(zhuǎn)之后，顧向前看了一眼蘇葉，打量了許久，他終于忍不住伸手擦掉了蘇葉嘴邊沾著的粉屑。

    顧向前問“你吃了什么東西？”

    蘇葉萬萬沒料到這個男人如此輕浮，她瞪大眼睛，臉色精彩地變化著——

    蘇葉抹了一把嘴，欠扁地說“當(dāng)然是好吃的，已經(jīng)吃光了沒你的份了。顧向前好呀你，你竟然偷偷在家屬區(qū)私下cao練，下次再讓我碰見，小心我跟政委打報告罰你關(guān)一個月的禁閉！”

    “既然你精力這么充沛，不如把家里的家務(wù)全包了，一日三餐、洗菜做飯，掃地拖地、內(nèi)務(wù)整頓——”

    說完蘇葉看也不看顧向前的表情，轉(zhuǎn)頭快速地離開了cao場。

    噗嗤一聲，不知是哪個學(xué)員憋不住笑了出來，聽完了領(lǐng)導(dǎo)的墻角，這下真是完全抵消了休假期被他拉出來cao練的仇。

    顧向前收回了手，淡淡地說“解散！”

    他面無表情地回了家屬樓。

    回到家之后，顧向前發(fā)現(xiàn)家里一股子糕點香甜的氣味，他頓時明白蘇葉先前吃的是什么東西了。

    顧向前洗了個手翻出了一顆白菜，他本打算洗菜做飯，但打開鍋里的蓋頭發(fā)現(xiàn)里面早已燉著一鍋排骨了。

    大米飯煮得香香軟軟，排骨和番茄燉著軟爛入味，香氣撲鼻，雖然爐火早已熄滅，但它們還是暖熱的。

    他常年面癱的冷淡臉罕見地露出一抹笑，就著番茄燉排骨，沾著醬汁連吃了三碗大米飯。

    這么好的伙食讓人恍然有種錯覺，像是已經(jīng)過年。

    顧向前沒有提醒蘇葉不要那么浪費，想著她剛從災(zāi)區(qū)過來吃盡了饑荒的苦，多吃點好的也沒關(guān)系。

    ……

    蘇葉回到家后，把圖書館借來的六零年關(guān)于機械方面的書籍大致瀏覽了一遍，為明天的實踐課做準(zhǔn)備。

    筆記寫了滿滿的小本子，再抬起頭時已經(jīng)是夜幕降臨了，蘇葉的肚子已經(jīng)餓得饑腸轆轆，她掏出鑰匙解開柜子的鎖，當(dāng)著顧向前的面取出了一袋燈芯糕。

    剛擦完身的顧向前，好奇地看了一眼。

    蘇葉把甜滋滋的糕點含在嘴里，看見顧向前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像是開啟了扎心模式，一個勁地往顧向前心里扎針。

    “顧向前你在看啥，把你的眼神給我收回去，別凈惦記它。這個東西我自己還不夠吃，它是我向同事借錢買的，珍貴得很。對了，你要給我兩斤糧票和五塊錢，回頭我要還給人家?！?/br>
    說著蘇葉唔唔地用糕點塞滿了自己一嘴，她明顯看到了顧向前眼里冒出欲言又止的怨念。

    蘇葉開開心心地吃完糕點之后，跟顧向前說掏心窩的話“顧向前，我實話跟你說了，你不適合我?！?/br>
    她嘆了一口氣，“你太窮了，我吃盡了窮的苦，眼睜睜看父母餓死在跟前，我發(fā)誓以后一定要過上好日子。”

    蘇葉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居然在工資99塊的大院一支花·黃金單身漢面前嫌棄他窮。

    不過極品可不就是這個模樣的么，長得丑還想得美，從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婦聯(lián)主任今天來找你了，咱明天去跟她說清楚，把那個結(jié)婚報告撤回來。趁著還年輕，我再找對象也容易，再拖幾年你就耽誤我了?！?/br>
    顧向前沉默了許久沒說什么話，只是伸手摸了摸蘇葉的腦袋，“睡覺吧，別想那么多了?！?/br>
    顧向前拉起被子，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鉆進(jìn)被窩，闔眼睡了下去。

    蘇葉扔掉了筆，撕掉了一張草稿紙攥在手里，她面色變了又變，清清嗓子繼續(xù)說“除非你把所有的工資、津貼都上交給我，以后我讓你吃啥你吃啥，我才能放心?！?/br>
    顧向前嗯了一聲，“左邊柜子第一格，放著這個的工資和津貼?！?/br>
    蘇葉心里忍不住爆了聲粗口。

    極品不發(fā)威，真有人不拿極品當(dāng)回事。她印象中這個婚沒有那么難離，顧向前脾氣也沒有那么好。這個男主怕是忍者神龜成精了吧。

    次日早晨，蘇葉不到五點就醒了，醒來后推了推顧向前。

    “快起床，我餓了，你去做早飯。我想吃昨天的筒骨，你會兌筒骨嗎，拿著票到飯?zhí)脝柎妒聠T要筒骨。記得仔細(xì)點，挑rou多的揀，別讓人占便宜了?！?/br>
    顧向前睜開眼，媳婦已經(jīng)巴拉巴拉說了一通。他嗯了一聲，從被窩里鉆了出來起床洗漱。

    顧向前以前受傷吃的營養(yǎng)餐都是由醫(yī)院準(zhǔn)備的，沒有這種親力親為拿票去換筒骨的體驗。這種薅羊毛的事，他幾乎沒做過。

    但蘇葉非要吃，顧向前洗漱完后便拿著票去食堂兌了一斤筒骨。炊事員認(rèn)得顧向前，見了他壓根不用叮囑，哪塊骨頭肥、哪塊rou多，可著勁地?fù)旖o他。

    “向前你可得多吃點，好好養(yǎng)養(yǎng)，人都瘦了?！?/br>
    顧向前買了一斤現(xiàn)成的面條，洗菜切rou，切姜絲紅棗，熬湯燉骨頭，等湯滾下面，每一步都做得一絲不茍。

    蘇葉醒過來吃驚地看著顧向前認(rèn)真試湯的側(cè)影，嚇了一跳。爐子上的湯水咕嚕咕嚕地冒著泡，盛出來的骨頭rou多湯靚，湯上浮著嫩嫩的姜絲，桌上擺著兩只饅頭和兩杯晾著的麥乳精。

    第14章

    蘇葉望著這纖塵不染的地板，差點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洗漱完畢后，蘇葉坐到飯桌上，她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麥乳精眼前一亮。

    麥乳精是時下一種昂貴的營養(yǎng)品，供銷社里的價格是六塊錢一罐，但由于經(jīng)常斷供城里居民很難買得到。

    它在黑市賣二十塊一罐，幾乎相當(dāng)于蘇葉一個月的工資。蘇葉本想入手一罐麥乳精，但它的價格讓她望而退卻。

    “怎么會有麥乳精？”

    顧向前說“部隊發(fā)的，喝吧?！?/br>
    這恐怕是部隊發(fā)給顧向前養(yǎng)傷的，蘇葉哪有臉跟一個病人搶口糧？

    這年頭要搞點營養(yǎng)品太不容易了，連何梅梅幾個月大的兒子都只能委委屈屈地喝小球藻奶粉。被顧向前的親朋好友知道了，估計他們想手撕了她。

    然而顧向前邀請的表情是如此的真誠，眼前的麥乳精又散發(fā)著縷縷麥香、夾雜著淡淡奶味，無聲地誘惑著蘇葉，讓她無法挪開視線。

    蘇葉挪開了目光。

    顧向前喝完麥乳精，看見她一臉渴望卻克制的模樣，不禁啞然失笑。

    “喝吧，喝完了買點過年用的東西?！?/br>
    既然主人都這么客氣了，蘇葉還扭捏個啥勁，她果斷拿起杯子喝了起來。

    剛泡發(fā)的麥乳精溫度適宜，甜甜的香味攫住了蘇葉的舌尖，這是一股揉著著小麥、奶油還有巧克力味道，比單純的牛奶還要好喝，甜甜的，咂摸幾下隱約能喝出巧克力奶的味道。

    蘇葉很久都沒有吃過好吃的東西，嘴巴快要淡出鳥兒，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杯麥乳精就喝光了。

    蘇葉再看向顧向前，他意外地順眼了很多。

    “買過年的東西？還缺什么？”蘇葉問。

    雖然昨晚蘇葉嘴上埋汰著顧向前窮，但他真的不窮，六十年代結(jié)婚的四大件床、暖壺、搪瓷盤、桌子柜子，顧向前全都有。蘇葉想不到顧向前還要買什么東西。

    六十年代的物質(zhì)很貧匱，結(jié)婚很樸素，兩個人湊夠四大件就足夠過上一輩子。相比起蘇葉那一代人，結(jié)婚要房子車子還要票子，這一代人結(jié)婚太簡單了。

    顧向前言簡意賅地說“缺?！?/br>
    蘇葉昨天已經(jīng)拒絕過顧向前添置東西的邀請，今天他再次提起，蘇葉轉(zhuǎn)念一想，買東西這是多好的機會，多少男女關(guān)系涼于金錢糾紛。

    蘇葉吃完早飯后，興致勃勃地跟顧向前去了百貨商店。

    雖然幾十年后百貨商店依舊保留著，坐落在老城區(qū)。但千禧年之后才出生的蘇葉從沒逛過百貨商店。印象中的它代表著落后、擁擠、陳舊。

    穿越幾十年的風(fēng)雨，它是全市最繁華的地方，最流行、時髦的商品都能在這里找到。門口“百貨大樓”擦得锃亮瓦光，高端洋氣上檔次。兜里沒有點錢，還真不敢隨便踏進(jìn)去。

    臨近過年，到處洋溢著過節(jié)的氣氛，平日里不大見得到的賣年畫、春聯(lián)的小販、逛城隍廟、扭秧歌的婦女隨處可見。副食品糧油店、供銷社門口更是排得人山人海。

    蘇葉被擠得難以前行，險些摔跤，她被人流撞得撲進(jìn)了顧向前的胸口。蘇葉想到了顧向前的傷口，連忙退后一步，問“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顧向前沒說什么，他抓住了蘇葉的手走在前面，劈開人流，擠進(jìn)了百貨商店。他的背影清雋而利落，穿著厚厚的棉絮卻不顯得臃腫，只顯得腿長，比人海還要高出一截。

    這道背影深深地叩在蘇葉的心房，看得她雙眼直發(fā)深。

    要不是蘇葉有原則，沒有搶別人的男人的愛好，早就把他吃干抹凈了。

    來到百貨商店后，蘇葉直直地奔去“奢侈品”區(qū)，而顧向前打算去的是布料服飾區(qū)。

    顧向前見蘇葉往另一個方向走，錯愕片刻，只好折回來跟在了蘇葉身后。

    蘇葉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玻璃柜臺里擺的手表，那火熱的目光直讓人無法忽視。

    蘇葉沒想到能在這里看到很多經(jīng)典的款式，上海牌、天津牌、梅花牌手表是時下最流行的，梅花牌是進(jìn)口貨，價格很昂貴，暫且不提。

    蘇葉挑了最精致的那只女表看了半天，它的價格也是一騎絕塵的貴，138元。蘇葉得不吃不喝攢半年才買得起這只表。她跟顧向前提出想要這只表。

    蘇葉緊緊地看著他，顧向前沒吭聲，空氣中迎來一絲尷尬。許久顧向前動了動唇，終于說了一句話“它不好，不要它?！?/br>
    “不，我只喜歡它?！碧K葉堅持說。

    在蘇葉準(zhǔn)備吵架的時候，顧向前掏出了皮革錢包，從里面數(shù)出了十四張“大黑十”。

    大黑十是1955年發(fā)行的紙幣，是人民幣玩家夢寐以求的收藏品。當(dāng)時國內(nèi)條件落后，人民幣印刷還得靠老大哥蘇聯(lián)。老大哥翻臉后，64年這種紙幣就停止流通了。“大黑十”漸漸被“大團結(jié)”所代替。

    在蘇葉吐血的目光之下，顧向前把錢遞給了售貨員。

    蘇葉趕緊把錢往懷里攬著，“不買了，現(xiàn)在看覺得它好丑，不如把錢給我?！?/br>
    厚厚的一沓鈔票，還帶著淡淡的體溫。熱辣辣的，好像每一分都浸著他的血汗。顧向前的錢可不就是拿命換來的嗎？蘇葉又不是真的想買表。

    顧向前說“你現(xiàn)在是老師，要守時，有塊表也方便?！闭f著他兀自挑了一塊精巧的女表，讓售貨員包了起來。

    “部隊每天都有號角聲，跟著它起床就可以了。”蘇葉實話實說。

    售貨員原本挺不耐煩的，但這對戀人之間的對話把她逗樂了，一看就知道是新婚的夫妻。只有新婚的姑娘，才會有這樣的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