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誤人 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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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茵坐在馬車?yán)?,看窗外蒼翠的山色。 這半年多來走過的地方,遠(yuǎn)比過去二十年的人生所經(jīng)歷的更多。 她一點都不怕跟隨他們來西蜀,只是有點舍不得阿珩,怕小家伙哭鬧,特地在天亮之前出發(fā),離開了太守府。 楊夫人答應(yīng)她,一定照顧好阿珩。 她正支頤想著阿珩,馬車外面的發(fā)出一陣聲響,繼而聽到程改之高亢的說話聲。 崔茵正好奇外面發(fā)生了什么,手剛剛拂開車簾的一角,就被人制止,按了回去。 指尖相觸,微微有些粗糲,她知道那是蕭緒桓,見他不愿意讓自己向外看,便在車?yán)锏戎?,過了一刻鐘,馬車停在了路邊。 天邊起了風(fēng),蕭緒桓推開車門走進(jìn)來時,崔茵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郎君,方才發(fā)生什么事了?” 說著,等他坐在自己旁邊,崔茵便看見他衣服上沾了血,她嚇了一跳,忙拉住他的手,仔細(xì)檢查他身上的傷口。 蕭緒桓笑了笑,將她焦急的神色盡收眼底,等她的手碰到自己腰側(cè)時,稍微一用力,將人抱了個滿懷。 “我沒事,方才程改之他們抓住了一個探子,這血是探子身上的?!?/br> 那探子身上中了箭,他不想讓崔茵看到那么血腥的場面。那年在江州,流民作亂,她便是因為見到殺戮的場景,大病了一場。 崔茵松了一口氣,輕輕回抱住他。 她皺了皺眉,想起蕭緒桓這次只帶了百十人,其余的兵力不知道安排到了哪里。 她猜大軍應(yīng)該是悄悄朝蜀郡前進(jìn)了,蕭緒桓帶著這么一點人去蜀郡,劉泰若是敢對他動手,大軍立刻會攻打西蜀。 蕭緒桓松開她,大概是也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兒,稍微往旁邊挪了挪,怕熏到她。 “夫人熟讀經(jīng)史,可有讀過兵書?” 崔茵微微有些臉紅,她從小與崔家族中的姊妹們在家學(xué)讀書,阿爹又是那樣文縐縐的人,不曾學(xué)過什么兵法。 “沒有,”她搖搖頭,想不明白,“不是劉泰他們要請你去蜀郡的嗎,怎么還會派探子來?” 蕭緒桓盯著衣角沾染的那一絲血跡,無聲笑了笑,眸光微寒,“不一定是劉泰派來的?!?/br> …… 程改之抓到的探子,仿佛只是一個小插曲,一行人繼續(xù)趕路,此次并非行軍,他們走得不緊不慢,又因為大司馬夫人一道上路,事事以她為先。直到天黑,在一條小溪邊的平坦處扎營歇下。 崔茵沒有帶春草來,她和鄭嬤嬤一起留在荊州太守府照顧阿珩,身邊這次跟隨著的婢女,是蕭緒桓不知從何處找來的一個女護(hù)衛(wèi),名喚阿英,崔茵邀她一起進(jìn)營帳里來休息,阿英搖了搖頭,堅持要在外面守著。 “外面蚊蟲多,等郎君回來,你再出去也不遲。” 無論崔茵怎么勸她,阿英都只是拒絕。 她笑了笑,“那好吧,你陪我去溪水邊一趟?!?/br> 溪邊長著半人高的葦草叢,阿英怕這里有蛇,先過去探了探,才讓崔茵過去。 溪水水流平靜,夜幕下的河岸邊,清風(fēng)曳曳,葦草輕搖,崔茵蹲在水邊,認(rèn)真洗一方帕子。 不遠(yuǎn)處值守的侍衛(wèi)正在生火,月下水波粼粼,偶有幾聲蛙鳴。 蕭緒桓交代好了手下之人,正要來尋她,見營帳里空無一人,便尋到了水邊,見她纖細(xì)的背影在葦草掩映下,只露出一截雪白的鵝頸,聽見自己的腳步聲,笑著轉(zhuǎn)過頭來。 她剛要開口喊他,卻見蕭緒桓眸光一暗,腰間的長劍出鞘,三步并作兩步朝她趕了過來。 崔茵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耳邊蹭的一下劃過一陣金屬聲,一截斷箭被阿英擊飛。 蕭緒桓一把將她攬起,帶到了身后。 崔茵才回頭看見,對面黑黢黢的草叢里閃著幾道銀光,一群黑衣人持著刀劍,紛紛從草叢里跳了出來。 “阿英!帶夫人回去?!?/br> 營帳那邊,眾人也都聽見了聲響,程改之帶著人沖了過來。 對岸十幾個黑衣人沒有再跨過溪水,而是反方向跑去。 蕭緒桓帶人追了上去,程改之則讓剩下的一部分人守著營帳,自己另帶了幾個人,去周圍檢查是否還有別的偷襲者。 阿英護(hù)在崔茵身邊,寸步不離。 見她眉頭緊鎖,似是被嚇到了,不禁有些自責(zé)。 “夫人,都怪我,不該帶您去水邊的?!?/br> 崔茵搖了搖頭,“你方才救了我,怎能怪你?” 她只是看到那截斷箭,有些心有余悸,那種金屬發(fā)出的風(fēng)鳴聲,實在是令她記憶深刻,白日里聞到的那股血腥味也重新涌進(jìn)了腦海中。 不知怎么的,腦子里混混沌沌,有些劇痛。 “夫人若是累了,就先睡吧?!?/br> 崔茵扶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一面還牽掛著蕭緒桓去追那些刺客,一面忽然覺得這種頭暈的感覺很是熟悉。 就像是很久不曾做的噩夢中,那種陷入夢境的無力。 自從逃出李承璟的掌控之后,再也沒有做過那樣的噩夢了,那種前世的宿命感曾經(jīng)壓抑的她喘不過氣來。 最后一個畫面,永遠(yuǎn)停在了一個陌生人闖進(jìn)門來,自己不曾看清那人的臉,就已經(jīng)沒了氣息。 她已經(jīng)很久不去想那個像是前世的噩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了,似乎是因為當(dāng)年在江州遇到叛亂留下了心理陰影,聽見那陣箭聲,才激起了內(nèi)心的不安。 崔茵模模糊糊聽到阿英勸自己先睡一覺休息的聲音,但自己內(nèi)心怕極了再次陷入夢境,掙扎著想睜開眼,眼皮卻越來越沉,怎么也睜不開。 夢里又是熟悉的潮水聲,卻不是自己被李承璟囚困在江心所聽到的聲響,而是從豫章回建康時,水路的船上,每日都能聽到的水聲。 她看到那個自己被李承璟接到了建康的別院中,卻很是欣喜,原本也有困惑,卻被李承璟的花言巧語欺騙了過去。 李承璟以阿珩作為要挾,要求她留在別院,無名無份。 夢中的自己從崔家的下人口中知道了實情,與李承璟大吵一架,大病一場,因此沒有了鐘山那段經(jīng)過。 她割舍不下阿珩,卻又不愿意和李承璟虛與委蛇,試圖想要借崔大夫人之手逃離,依然是失敗了。 李承璟將她尋回,送到了江心的小洲之上囚禁了起來。 ……原本零星模糊的片段,第一次被串聯(lián)起來入夢。崔茵第一次在夢里,看見了自己的另一個故事。 直到最后一個畫面,她看清了那個突兀地闖了進(jìn)來,滿懷愧疚對自己說對不起之人的模樣。 …… “茵茵?!?/br> 崔茵倏忽睜開眼,被眼前的光亮恍了眼睛,重新再慢慢睜開,心跳咚咚,手心冰涼。 蕭緒桓摸了摸她的額頭,“你做噩夢了,是今夜被嚇到了?” 她意識漸漸清醒過來,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自己身在營帳之中,方才睡了過去,做了噩夢。 眼前的男子像是剛剛從外面回來,衣服上沾著草屑,長劍被擱在一旁。 崔茵看著他,眼眶酸澀,整個人微微顫抖,聲音喑啞,“桓郎……” 一頭撲進(jìn)了他的懷里。 蕭緒桓只當(dāng)她是被嚇到了,將這一具微微顫抖落淚的嬌軀摟在懷里,親了親她的發(fā)頂,安慰道:“無事了,別怕?!?/br> 崔茵緊閉著眼睛,伏在他的肩頭,落淚紛紛。 沒有人知道,她方才在夢里,看到那個在自己死后說對不起的人,竟是蕭緒桓。 作者有話說: 嗚嗚對不起又遲到了 第61章 崔茵一時分辨不清, 究竟那夢中所見為真,還是因為如今身邊人是他, 故而潛意識里將他視作救贖, 才臆想出來夢中的那個場景。 大梁崇尚佛道,她沒有細(xì)辨過那些經(jīng)義道法,輪回因果, 只當(dāng)是祈福求運的普通寄托,但每每夢見這個古怪而真切的夢境,她都忍不住懷疑, 難道世上真的有重生一世之說。 蕭緒桓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記得她當(dāng)年在江州受驚不小,怕她被今晚的事情嚇到,不住地輕聲安慰, 輕拍著她的背,溫柔無比。 “茵茵, 無事了。” 崔茵慢慢從他肩頭抬起臉來, 長睫上掛著淚珠,垂眸看了一眼,見他衣襟都被自己的眼淚打濕了,伸出手指撫平了上面的褶皺。 她不敢看蕭緒桓的眼睛,想著就讓他誤會自己是因為害怕才哭罷了。 一個自己都分辨不出來是真是假的夢, 如何同他開口?更何況前世輪回這樣的怪力亂神之說, 他也不一定會相信。 在去鐘山之前, 她與蕭緒桓素未謀面,怎么可能會認(rèn)識?那夢里自己不曾有這一段交集, 被李承璟困在江心小州之上, 更不可能與他見過, 說不定只是自己思緒混亂罷了。 “郎君,方才那些人呢?可曾抓到了?” 蕭緒桓見她雖止住了哭,眼尾還是紅紅的,怯怯地抬眸看著自己,有些后悔真的帶她出來了。 “抓到了,”他將話題帶過,將人抱起來放到褥衾上坐著,“別擔(dān)心,外面有人值守,今夜不會再有意外了?!?/br> 崔茵搖搖頭,“我不怕,郎君,他們?nèi)四?,和今天白天遇到的探子可是一伙兒的??/br> “不怕?”他笑了笑,“不怕茵茵方才哭什么。” 崔茵微微心虛,抱住他的手臂,有些撒嬌的意味,“真的不怕了,有桓郎護(hù)著我,我什么都不怕?!?/br> “郎君,你快和我說嘛……” 嬌聲軟語,哪怕覺得她只是隨口一說,也讓人心一軟。 蕭緒桓正想開口同她解釋,帳外,傳來程改之的呼喚聲。 崔茵也聽到了,立刻松開了他的手,不擾他忙正事。 蕭緒桓道:“你若還怕,叫阿英進(jìn)來陪你,程改之尋我有事,一會兒便回來?!?/br> 崔茵點了點頭,知道他先前一回來就來看望自己,此時程改之來尋,一定是為了抓住的刺客的事,忙點頭,“你去吧。” 但等他離開后,聽見帳外兩人的說話聲漸漸遠(yuǎn)了,崔茵起身穿好鞋子,悄悄跟了上去。 阿英看見她出來,忙阻攔,“夫人,您別過去了,”她很是為難,焦急道:“那邊在處置抓到的刺客,恐怕會嚇到您,夫人,回去吧。” 崔茵拉著她的手,“你陪我過去,悄悄看一眼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