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儀(重生) 第6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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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來了,徐士行看到風(fēng)過又有幾片落葉悠悠墜落。 謝嘉儀偏頭看他,回道:“要掙錢,要練字,還要練功,還要管著好多人?!弊詈筮€總結(jié)了一句,“忙得很。” 徐士行幾乎是立即就笑了,瞥了她一眼。 橫亙在他們之間漫長的歲月,瞬間消融了。 曾經(jīng)她處心積慮惦記著南邊的河道,惦記著到處搞錢,她回自己“玩兒”。如今她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能睡上八個時辰,她跟自己說“忙”。 海棠宮人沒覺得什么,但養(yǎng)心殿伺候的宮人,尤其是后來補(bǔ)位上來的宮人一個個都垂頭驚得瞪大了眼。他們剛剛,是聽到陛下,笑了嗎.....建曌帝的一聲輕笑,讓本來就知道坤儀郡主貴不可言、絕不可小覷的養(yǎng)心殿宮人,徹底明白了這個郡主何止不可小覷! 徐士行接口道:“朕也忙得很,一天只得睡兩個時辰?!本褪莾蓚€時辰也不一定睡得著,他看著這個一天睡八個時辰的人幽幽道。 “陛下有看不完的折子?!敝x嘉儀再清楚不過了,她曾經(jīng)數(shù)過徐士行最忙的一天,全國各地有近四百件事等著他決策,其中二十件都是急且要命的大事。但是誰讓他是皇上,還是個被人稱頌的有為皇帝,活該。 “你知道?”徐士行低聲問。 “陛下辛苦,是萬民之福?!敝x嘉儀雖然說的是客套話,卻也是實話,這些年來,大胤的官兒是不好做,但是大胤的子民確實是過得更好了。 “你——”徐士行正要說話,卻被突然出現(xiàn)的人噎住了后面所有的話。 他看到一個白白嫩嫩穿著合體青色衣袍的小男孩從垂花門進(jìn)來,男孩看到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更不害怕,繼續(xù)向前,端端正正跪下行禮口里清脆道:“參見陛下?!?/br> 徐士行抬了抬手叫起,然后看到小男孩這才向謝嘉儀行禮,嘴里喚道: “娘親!” 他聽到謝嘉儀嗯了一聲。 徐士行一直知道她和別人有個孩子。可這一刻看到,依然恍惚到不知今夕何夕,不知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間,就有人叫她娘親。 明明他們只不過是鬧了一場很久的脾氣。 明明她還是昔日少女模樣。 明明,當(dāng)時說好的, 一生一世一雙人, 此生此世,不離不棄。 第95章 徐士行覺得自己該對她的孩子和藹一些, 他努力想對孩子露出一個笑,可卻沒有成功。他看著她溫柔地探手摸了摸孩子的脖頸,囑咐了句, “下次練完功, 別急著往外跑。”他知道必然是孩子脖頸間還有潮意, 她怕這孩子吹了風(fēng)著了涼。 母子間話并不多,但不管是孩子的端肅恭謹(jǐn)還是謝嘉儀表面的漫不經(jīng)心中, 都透著獨屬于血脈家人之間的親昵。 這天晚上徐士行出現(xiàn)了新的幻覺,他看到自己抱著一個不大的孩子,小小的瘦弱的,格外讓人憐惜, 孩子眼睛緊緊閉著,睫毛很長, 好像小扇子一樣, 在孩子蒼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他能感覺到抱著孩子的自己, 整個人都在抖。他看到那個自己把頭垂在了孩子瘦弱的肩膀上, 他看不到自己的臉, 可是他卻明明白白知道那個自己滿心里都是說不出的痛楚。只是抬起頭的時候,卻依然面色冷淡, 好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徐士行驟然從幻覺中清醒, 眼前是養(yǎng)心殿晃動的燭火, 微涼的風(fēng)從半開的窗吹入。 他身上搭著寬大的外袍,吉祥上前對他道:“陛下剛剛盹著了, 外頭起風(fēng)了, 奴才不敢把窗子都關(guān)實了, 怕陛下覺得悶?!北菹略诘牡胤娇傄箝_著窗子的。 徐士行幽幽問道:“你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嗎?” 這.....這誰不知道, 是陸大人的孩子??? 這誰敢在陛下面前說呢,尤其是吉祥,更不敢了。好在,陛下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徐士行還有沒批完的折子,他看著那一本本折子,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覺得無比疲倦。 日復(fù)一日,總是如此,永遠(yuǎn)批不完的折子,永遠(yuǎn)做不完的事情。大胤地廣,南北東西,每天每處,各處地方不斷有事發(fā)生。 他起身來到窗邊,吉祥立即把整個窗子都打開了。 徐士行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月亮一如既往掛在那里,不看任何人,也不看他。 他知道那孩子是陸辰安的,他也終于知道這個初見就讓他覺出氣質(zhì)不凡的陸辰安是誰。查了這么多年的梟,徐士行終于知道梟不死不休追擊著的那個人正是陸辰安?,F(xiàn)在,梟的目標(biāo),鎖定在了這個孩子身上。 徐士行蒼白的臉上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窗外,窗外是陷入黑暗的皇城。月光驅(qū)不散皇城的黑暗,可是那月亮可以只照著自己一個人啊。 他伸出同樣蒼白,勁瘦修長的手,感受風(fēng)從上吹過,看到月光灑落在自己手上。 為了那個孩子,她會回到他身邊的。 她會的。 謝嘉儀可以原諒一個對不起她的人,可謝嘉儀絕不會再靠近一個對不起她的人。 除非——有利可圖。 有利可圖。這四個字,讓徐士行蒼白的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 想到孩子,徐士行的心毫無征兆地突然抽痛。這種感覺,好像剛剛幻覺中的自己,那種無法可想的痛,從心臟襲來,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就好像,一直恐懼的命運終于降臨,他再也無法可想。徐士行的手落在窗欞上,攥緊了冰涼的木頭,這些年來他在皇宮的很多地方都產(chǎn)生過各種幻覺,而幻覺中的那個自己身邊總有謝嘉儀。好像他們從未分別,她先是他的太子妃,后來又是他的皇后。 可幻覺中他們的故事卻從最開始的甜蜜慢慢變了味道,他甚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能感覺到幻覺中自己愈來愈壓抑的痛楚,伴著透不過氣的疲倦。 后來,其實幻覺中的感受越來越不好,可他還是期待著那些可以進(jìn)入幻覺的時刻。 在那里,他可以見到她,抱著她,甚至親吻她,甚至更多更多。 但就連這樣的幻覺,也不常來。有時候一連半年,都不會產(chǎn)生??删褪沁@些幻覺,同這些沒完沒了的折子,支撐著他蒼白無趣的人生,支撐著他一日日走過來。 可現(xiàn)在,她來了。 謝嘉儀,來到了他身邊。真實的會笑的謝嘉儀,來了。 徐士行輕輕把額頭抵在窗欞上,感受著夜晚真實的涼風(fēng),木頭真實的觸感,他輕輕笑了,這次不是幻覺,是她真的來了。 八月的京師是屬于賞菊宴的。太后的賞菊宴已經(jīng)開了七年,成為了京中貴婦貴女們?nèi)巳讼蛲膱龊?,地點選在樊華園,能拿到帖子入園參加那一日的賞菊宴就是身份的象征。拿到帖子的人家,無論是尚未婚嫁的貴女還是誥命貴婦,都早早開始準(zhǔn)備衣裳首飾。 “別的不說,這段時日咱們綴錦閣收益就比七月份高出一截?!闭f話的女子溫柔可親,明明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偏偏還帶著一種屬于少女的羞怯,正是后來再嫁的錢瑩瑩。嫁的是謝家軍一個立了功的將軍,如今在兵部任職。旁邊謝嘉儀點了點頭,她也看到了,喜公公上回讓人送回的貨物里有很多珍珠,龍眼那么大的珍珠,一顆就要兩千兩,結(jié)果單這個八月就賣出了一盒子。 她們停在了園中這株屬于謝嘉儀的昌州海棠前,海棠樹有專人照顧,幾年沒見,長得愈發(fā)好了。旁邊轉(zhuǎn)出來一人,正是太傅家至今未嫁的陳音笙,不要問,問就是只想嫁給陛下,必要建曌帝的正妻之位,不然她寧愿修道。仙風(fēng)道骨的陳音笙神秘一笑,湊到謝嘉儀耳邊要說話。 這個竊竊私語的味兒一出來,謝嘉儀覺得那仙氣都快散沒了。 “有一陣子太后要砍樹,說是欽天監(jiān)算出來了,這棵海棠妨礙太后的壽數(shù),必得砍了不詳?shù)暮L臉?,太后才能平安?!?/br> 錢瑩瑩聽得瞪圓了眼睛,這等沒有爆出的屬宮廷秘辛的東西,她還是接觸不到的。謝嘉儀轉(zhuǎn)頭看陳音笙,后者從她烏溜溜的眼睛里已經(jīng)看不出明顯的情緒了,哎喲了一聲,“掃興,該不是這些年你也修道呢吧,怎么有了那么點高深的意思,讓人不好看明白了?!标愐趔媳г梗X瑩瑩已經(jīng)耐不住問道:“后來呢?” “后來,”陳音笙抬起下巴沖樹點了點,“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嘛?!?/br> “那.....不是說妨礙——”錢瑩瑩低聲問。謝嘉儀瞄了她一眼,都有膽子對這樣的事兒好奇了,可見嫁對人了。 想到當(dāng)年對方求親求到她這個郡主面前,結(jié)果錢瑩瑩囁嚅半天問她,“嫁給他,對郡主有沒有用”,“我只想嫁一個對郡主最有用的”。那一刻兩人目光相對,謝嘉儀回她:“那就嫁給他,對本宮,最有用。”要么不嫁,二嫁,就要嫁個最有用的。 陳音笙看了謝嘉儀一眼,“陛下砍了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胡說八道的欽天監(jiān)官員,既然是胡說八道自然不會妨礙到咱們太后娘娘?!闭f著對謝嘉儀笑道,“咱們純孝的陛下,對太后娘娘的事兒就是上心,恨不得把那欽天監(jiān)官員祖宗十八代都查了個一清二楚,胡說八道的罪名是砸得死死的,還要接著把其他人也查一查,這下子欽天監(jiān)正使怕火燒到自己身上,硬著頭皮頂著壽康宮的威脅站出來為這棵海棠樹正名,一下子這不吉利的海棠樹就變成大胤最吉利的樹。郡主,你說有意思不?” 謝嘉儀白了她一眼:“我看誰都沒你有意思,修道修得愈發(fā)入世了,你能不能收一收你最后那個笑,特別像挺著大肚子想看熱鬧的酒樓食客。” 說的陳音笙立即換了種仙風(fēng)道骨的笑法,訕笑道:“咱們修道之人在心不在行。” 接著一本正經(jīng)道:“只有真正有仙根的人才敢如此入世。”“越出世越入世。” 錢瑩瑩聽不明白,又疑心這本來也不該是自己能聽明白的事兒,聽到一旁郡主直接道:“聽不懂,說人話?!?/br> 陳音笙笑著解釋道:“但凡看起來仙氣飄飄的恐怕都是成不了仙的,心越虛才會越要往那個方向扮。郡主該明白呀,越是自私自利的越是滿口仁義,動作越多聲音越大的往往越心虛,世人多如此,郡主早明白的?!?/br> 三人朝另一邊走的時候,謝嘉儀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她的昌州海棠。 遇到了明顯等在一邊的泰寧侯夫人,老泰寧侯已經(jīng)去了,如今秦執(zhí)禮成了泰寧侯,他的夫人顧欣蘭自然也成了新的泰寧侯夫人。 兩人都看出泰寧侯夫人有話想跟郡主說,寒暄后陳音笙兩人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謝嘉儀和泰寧侯夫人邊走邊說話,她看著顧欣蘭選的地方,三面臨水的亭子,前面有她的貼身丫頭守著,就知道這人也有秘辛要說。 “郡主,我的孩子四歲了?!鳖櫺捞m開口道。 謝嘉儀點頭,能從秦執(zhí)禮那里有個孩子,顧欣蘭厲害。果然,就聽她用嘲諷的口氣接著道:“郡主也知道,我家侯爺,忠貞?!?/br> 謝嘉儀:.....那可不是一般的忠貞。 “臣婦也只得手那么一次。” 謝嘉儀想到一臉正氣人高馬大的秦執(zhí)禮有點想笑,聽到顧欣蘭后面的話,她收了笑容。 顧欣蘭說:“可惜,臣婦運氣不好,處心積慮的一次——沒能懷上?!彼穆曇艉艿?,風(fēng)一吹就散了,但謝嘉儀聽得清清楚楚。 謝嘉儀視線落在顧欣蘭臉上,顧欣蘭毫無躲閃地看著郡主,好像根本不知道她自己說的是多么要命的話。 謝嘉儀也看著她,然后慢慢笑了。這個人,比她以為的還有意思。 表面鎮(zhèn)定的顧欣蘭袖子中的手已經(jīng)快把帕子攥爛了,此時看到郡主的笑容,她那顆懸著的心才突然松了下來,重新感覺到了四面涼風(fēng)襲來。碧空萬里,秋高氣爽,果然是個好日子。 謝嘉儀看向水面,心里知道顧欣蘭把這么要命的事兒告訴她,就相當(dāng)于把他們母子的身家性命送到她手里。這樣的投誠,很有誠意。她不僅獻(xiàn)上了自己的忠誠,也獻(xiàn)上了未來泰寧侯的忠誠。 夠分量,有意思。 她看著水面上并行劃過的鴛鴦,心道當(dāng)女人狠起來的時候,根本沒男人什么事兒。 這時候顧欣蘭可以說出自己所求了,還是那句:“郡主,我的孩子四歲了。” 只比她的承霽小一歲,可承霽生下來就請封了世子。顧欣蘭的孩子四歲了,明明泰寧侯只這么一個孩子,又是正妻嫡出,還沒有任何請封的打算。 “他恨我們娘倆呢?!鳖櫺捞m冷聲道,孩子的存在壞了他對心上人的承諾。 謝嘉儀終于撲哧笑出了聲,“他這是失了貞,心里苦?!闭f到這里終于忍不住,哈哈哈笑起來,這個秦執(zhí)禮也有意思。 遠(yuǎn)處高閣上始終看著水面的建曌帝,愣了,他許久沒有見過謝嘉儀這樣大笑的樣子了。以前那些日日相守的青蔥歲月一下子撲面而來,每次謝嘉儀看到話本子里她覺得特別不合理的橋段,她都會這樣笑,笑到需要人幫她揉肚子,笑得肚子疼都停不下來,嘴里都是,“怎么會有這樣的人”,“真會有這樣的人嗎”,“怎么會有人能寫出這么離譜的事兒”。此后兩三天,她如果突然想起來還是會忍不住笑出聲。 徐士行一瞬不瞬地看著,好似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后來齟齬決絕的十年時光,他只要一下樓,那個青衫少女就會喊著太子哥哥撲上來,讓他幫她揉揉肚子,告訴他世界上什么可笑的事兒都有人能想出來。 而這邊謝嘉儀停住笑后對顧欣蘭說,“你放心?!?/br> 顧欣蘭就知道兒子的世子之位有了,他們母子有依靠了。她那顆始終惶惶不安的心,終于在這天安定了下來。她看向即將開始宴席的方向,她的視線似乎能穿透重重山石花木一直看到坐在宴會廳悶頭獨飲的秦執(zhí)禮,這時他必然焦灼地盼著能看到那人的影子吧。 十年了,哪天他回府心情好,顧欣蘭就知道他必然是見著那人了。不過看上一眼,秦執(zhí)禮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就能掛上好幾日,還會獨自對著月亮發(fā)呆傻笑,看得顧欣蘭倒足了胃口。 兩人相伴往宴席方向去的時候,遇到了突然出現(xiàn)的陛下。 顧欣蘭慌忙垂頭行禮,一眼也不敢多看,步履小心地告辭離開了。 就剩下徐士行和謝嘉儀兩人,徐士行抿了抿唇,看謝嘉儀沒有跟他說話的打算,遂自己開口:“剛剛聽到了什么,笑得這樣?” 一說到這個,謝嘉儀腦子里立即蹦出來人高馬大的秦執(zhí)禮死死揪著自己衣襟,生怕被自己正牌夫人給輕薄了的樣子,憋不住又有些想笑,可她忍著,忍得肩膀一顫一顫的。 看得徐士行都忍不住跟著臉上露出了笑影。 就聽謝嘉儀憋過這陣子笑意回他:“聽到了一件稀奇事兒,才知道有時候真實的生活比話本子上離譜多了?!痹谡嬲娜说乃阌嫼蜔o恥面前,那些寫話本子的書生們的想象力差得遠(yuǎn)了。 聽她這樣仔細(xì)回應(yīng)自己,徐士行的心都軟了下來,連園中的秋風(fēng)都被他覺出了和煦的暖,似乎這不是肅殺的八月秋,而是暖融融的陽春三月天。 “昭昭。”徐士行的聲音很低,輕聲叫著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