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父：“是，是你朋友。他竟然敢親你，不行我必須揍他。”

    “阿爹！”薛如意一把拉住他，氣呼呼糾正：“是我朋友。”

    得了，‘有個朋友’的梗他這個老古董都知道，這直愣的女兒還拿來用。

    “你朋友，你朋友也不妨礙我揍他啊?！?/br>
    他還要回去，周夢潔迎上來拽了他一下，罵道：“你揍誰呢，平常如意親他怎么不見你揍人？”

    薛父吼道：“能一樣嗎？他可以被‘欺負’但主動就是他‘欺負’我閨女。”

    薛如意頭疼，不想和他們說了。

    都說了是朋友了，老往她身上扯。她提過茶壺徑自往樓下去，經(jīng)過薛大身邊時也沒停，薛大看看她又看看站在樓梯口的爹娘，搖頭嘆氣：“阿爹，你怎么這么軸，小妹好不容易找你說說心事，你還牛頭不對馬嘴，下次估計‘一個朋友’都沒有了?！?/br>
    薛父：“……”

    夜里，薛如意主動搬了小榻進屋，邊整理邊道：“我睡相不好，表哥好之前我們分開睡。”

    王晏之著一身月白底衣，肩背處隱隱還能瞧見包扎的紗布，烏黑的緞發(fā)散下來，眉目精致又溫柔。他長睫略彎，伸出左手拍拍床榻，“那如意把床拉過來靠近一些可好？”

    薛如意發(fā)現(xiàn)，自那日洪水過后，她的臉盲突然好了。也不能說全好，好像只針對表哥好了。

    她看過鮮嫩的草、漂亮的花、剔透的琉璃、絢爛的煙花，好看的東西總是讓人心情好，但這些都好像不及表哥。

    她伸手把小榻推到距離床鋪半米寬，然后吹滅蠟燭很自然的躺了下去。等對面均勻的呼吸聲傳來，薛如意拉開薄被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睛。

    接著屋外淺淡的月光伸手握住王晏之垂在床外頭的指尖，一根一根的巴拉。

    好看的人怎么指尖都生得這樣好看。

    她邊巴拉邊嘀咕，床鋪上閉眼的眼的人唇角幾不可查的翹起。

    次日一早，薛家人在商量如何營救薛二，秋掌柜就風塵仆仆的趕來，一進門就問：“你們?nèi)缫鈽且P(guān)幾天門？菜品底料還能供應(yīng)上嗎？”不怪他著急，之前一直暴雨，鴛鴦鍋底料和許多稀有菜品就供應(yīng)不足。如今青州縣遭了水災(zāi)，如意樓這邊一停業(yè)，他那邊暫時也停業(yè)了。

    秋掌柜嘗到甜頭一天都不想停啊，每停一天都是銀子，看著都心疼。他一到青州縣就聽到薛二被抓的消息，一時半會解決不了的話如意樓不得停好久？

    薛父不滿他的態(tài)度，不悅道：“老二一日不出來，如意樓就一日不開門。”

    秋掌柜煩躁的走了兩步，“要怎么救薛二出來，我也幫忙想想辦法。”

    薛家四人驚疑不定的瞧他，秋掌柜沉著臉道：“我是‘加盟商’搞你們就是搞我，阻礙我發(fā)財是萬萬不行的?！痹僬f了，他幫忙出力又不是主力，最多打探打探消息。

    陳缺和陳春生這方面就很在行。

    薛如意疑惑：“你不會落井下石？”

    秋掌柜無語：“我倒是想，但玩不過你們，還是站在你們這邊吧?！?/br>
    薛大笑笑，不客氣道：“那麻煩秋掌柜幫忙查查東河岸建造大壩的泥沙和木材都是在哪進的，他們近半個月的賬目，還有最近這些商家接觸了哪些人?！?/br>
    秋掌柜很痛快：“行，就賬目麻煩一點，最多三日一定給你們消息?！比找呀?jīng)是他忍耐的極限，三日得損失多少銀子啊。

    秋掌柜腰間的小金算盤叮當作響，又急匆匆走了。

    他剛走不一會兒，沈修又跑了來。

    薛如意上下打量他，他渾身上下都沾滿新鮮的泥土，臉上連同雙手的指甲蓋都是泥巴，腳下的鞋臟污不堪，眼睛紅腫脖頸上還劃破了一塊，活像是被人打劫了一番。

    就是被他爹按到爛泥里滾了一遭？

    他一進門就問：“如意，薛二的事是不是和我爹有關(guān)？我爹又為難你們了？”

    薛如意沒回他的話，反而問：“你怎么了，不會又被你爹打了吧？”

    沈修搖頭，整個人有些頹廢，他解釋道：“你這邊菜品供應(yīng)不上，我和林魚景決定先關(guān)店，他讓我?guī)Я税霐?shù)掙的銀子來鎮(zhèn)災(zāi)。回來的路上看見很多遭了水災(zāi)的難民，死了好多人。他們哭著求我?guī)兔Π苍峒胰?，袍角的泥土是他們抓的。有個小姑娘在刨土埋她娘，我順手幫忙挖了坑，然后就弄成這樣了?！?/br>
    薛家?guī)兹硕汲聊恕?/br>
    沈修又道：“我聽他們說這次決堤突然，下游百姓死傷無數(shù)，還有個村子半夜直接淹沒了，死傷不下數(shù)百人?！彼m不是菩薩，但面對如此多的傷亡也不會無動于衷。

    那些災(zāi)民里，有失孤的寡母，有背著亡妻的瘦弱漢子，還有父母雙亡賣身的孤兒。他們追著他的馬車跑，只是想討要一點吃食。

    沈修從未見過這樣的慘狀。

    薛大接他的話道：“半夜決的堤，你爹讓人瞞著不報，很多人悄無聲息去了。我清早雇人在城外搭建粥棚，又送了些衣物過去，你們的銀子最好也這樣做，否則能不能到難民手里不好說?！?/br>
    河水決堤后，如果能讓官差沿路敲鑼示警，絕對不至于死這么多人。

    沈修只是讀書不好但不傻，他蹙眉問：“什么意思？我爹為隱瞞不報？”

    薛父嗤笑：“為何隱瞞，不就是等著次等材料被沖毀，沒了證據(jù)不能追責?！?/br>
    沈修驚愕：“你們懷疑我爹會貪污這些錢財？大壩和河提之所以會被沖垮也是我爹貪污了？”

    “薛二只是替罪羊？”

    薛家?guī)兹嘶ハ嗫戳丝?，沒說話。

    要查人家老爹還告訴他兒子不是傻嗎？有幾個會大義滅親？

    沈修急了：“你們不必瞞著我，我欽佩如意和薛二，要真是我爹貪墨公款導致河岸決堤百姓死傷，又陷害薛二。我絕對不會坐視不管，我……我……”

    那些村民很慘，但一邊又是他爹，沈修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你要怎樣……”

    眾人回頭就見樓道口站著的王晏之。

    薛如意最先反應(yīng)過來，起身迎上去：“表哥，你怎么起來了？”

    王晏之擺手示意沒事，繼續(xù)反問：“他是你老子，你能怎么樣？回去和他吵一頓，百年后心安理得繼承他為你掙下的‘家業(yè)’嗎？”

    沈修一見他就自動進入戰(zhàn)斗模式，“你胡說什么，我和我爹不一樣，我要銀子會靠自己雙手去掙，我掙的銀子都是清清白白的?！?/br>
    王晏之嗤笑：“說什么清白，你從小到大不是靠你爹？上天香樓不是靠你爹？現(xiàn)在回來吃住不是靠你爹？你爹的銀子哪來的，清不清白你心里沒數(shù)？之前建造河提和這次大壩的公款也敢貪沒，這和吃人血饅頭有什么區(qū)別？他吃了，你能脫得了干系？”

    沈修被說得啞口無言，結(jié)巴道：“那，那你要我怎么辦？”

    王晏之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他，“這個問題應(yīng)該問你自己，你雙手幫忙刨墳的時候是怎么想的？”

    他怎么想的，他看到那么多人抱著死去的親人哭嚎，心里堵的難受也想哭。

    本不該如此的，都是因為他爹。

    沈修猶豫一瞬又問：“如果我?guī)湍銈?，我爹會不會判死刑。?/br>
    王晏之篤定的道：“律法之外，無外乎人情。只要你愿意幫忙查明此案，找出你爹貪沒的銀兩，是不會背叛死刑的，最多流放三千里。而且天啟朝皇帝仁厚，三年一赦免，你多努力努力，說不定三年后你爹就在赦免名單里?！?/br>
    “我知道了，我會幫忙你們?nèi)タh衙找證據(jù)。如果不是我爹那最好，如果是他我會大義滅親。”

    薛家人互看了一眼，薛大道：“沈修，你確定要幫忙？他是你爹？如果你為難可以不必摻和?！?/br>
    沈修自嘲的笑了兩聲：“反正他經(jīng)常說我是坑爹的貨，再坑一次也沒什么。”

    能把坑爹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沈修也是頭一份了。

    盡管他態(tài)度堅決，周夢潔還是再問一遍:“你想清楚那是你爹……”

    “我想的很清楚，讀了這么多年的書，倒是記住一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他仔細詢問要如何幫忙，回家后趁他爹不注意，偷偷摸摸去了書房好幾次，每次都無功而返。他覺得自己可能不太適合做這種事，第二日又跑到如意樓尋求幫助。

    “我爹把書房看得很嚴，根本不讓我靠近。要不今晚你們?nèi)ノ壹?，我在后門接應(yīng)你們，里應(yīng)外合把賬本偷出來？”

    目前好像也只有這個辦法。

    薛大道：“行，今晚子時，你拿套小廝和丫鬟的衣裳在后門等著。進去書房后你負責引開他人的注意，我和如意找賬本。”衙門的賬本進出都會記錄在冊，只要找到陰陽賬本就能確定他貪污了多少。

    沈修點頭，忐忑的走了。

    臨出發(fā)前王晏之不放心要跟去，起初如意不同意，薛大卻道：“讓他去吧，安子機靈，在外面放風?！?/br>
    安子功夫應(yīng)該不錯，他不說他們也當作不知道，當危機時應(yīng)該能抱住如意。

    子時初，夜黑風高。

    薛大，薛如意和包著手的王晏之悄悄出了如意樓。薛大帶頭徑自先往衙門牢房的方向去。

    王晏之雖疑惑，但也沒多問。

    三人繞著衙門牢房走了一圈，又往牢房西面兩百米處的矮墻走，走到墻根處繞到另一邊停下，兄妹二人拿出事先備好的工兵鏟開始刨土。

    那鏟子極利，一鏟子下去連石頭都刨開了。

    “這鏟子哪來的？”看著小小的，干活倒是利索。

    薛大道：“阿爹給的?！碑斈攴旁诤髠湎湟黄饚淼摹?/br>
    王晏之哦了聲，又開始看他們挖地，只是越發(fā)看不懂:不是要去沈縣令府上，擱在這刨土算怎么回事？

    這架勢怎么看怎么像刨墳。

    兄妹倆吭哧吭哧刨了幾分鐘，把鏟子一丟就開始扒拉，他才注意到泥土下是一層薄板。

    不是他眼花，那薄板動了，然后哐當一下揭開了，從里頭鉆出個披頭散發(fā)的人。大半夜的活像惡鬼從墳?zāi)估锱懒顺鰜怼?/br>
    王晏之拉著如意后退兩步，就聽到趴在地上的人發(fā)牢sao:“大哥和小妹動作也不快點，差點憋死了?！?/br>
    “你？”王晏之驚疑，看看從土里爬出來的薛二又看看不遠處的牢房。

    薛二拍拍身上的泥土，催促薛大快點下去。薛大二話不說又沿著原來的地道消失了。

    薛二和如意匆匆把木板合上，隨意蓋了土在上面，把雜草拖過來掩住。等忙乎完三人邊往沈縣令府上去，薛二邊解釋，“那地道我剛進去那會兒就開始挖了，兩邊同時挖，也是為了防止官官相護被屈打成招，算是退路吧?！?/br>
    “實在不行，我可以跑路?！?/br>
    玩晏之：看薛家人計劃這么周密，還以為有萬全的把握或是硬剛到底的決心。都快忘了他們總是出人意料，挖個洞逃跑也不是奇事。

    “讓大哥現(xiàn)在牢里替我一會兒，我和小妹去縣令府上找賬本。”

    王晏之:為什么是二哥去？

    子時三刻，三人摸到沈家宅子后面。薛二學了兩聲貓叫，后院的門立刻開了條縫。沈修賊眉鼠眼探出頭來招呼:“快，快進來……”

    薛如意塞了個口哨給王晏之，壓低聲音道：“表哥學不來貓叫的話，有情況就吹勺子，一聲就好。要是不對勁，你……可以先跑?！?/br>
    先跑？

    他剛想交代她要小心，薛家兄妹一陣風似的溜了進去。

    他們剛走，劉掌柜就從陰影里閃了出來。王晏之把哨子交給他，吩咐道：“有情況就吹哨子，我先進去了?！?/br>
    劉掌柜看著包扎著手，瘦削的主子有些無語：都這樣了，還要跟著，薛三姑娘那力氣根本不用他護吧。

    一陣風吹過，劉掌柜捏著哨子瑟瑟發(fā)抖：這黑燈瞎火的，樹影重重，壞人又多，還不準他帶家仆，他也很害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