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來不及了，薛如意已經(jīng)翻開，第一行字‘secret script of a good husband(好丈夫秘籍）’。

    這是阿娘教過她的，她認得。上面的字跡是阿爹的字跡，本子頁面都已經(jīng)發(fā)黃，顯然已經(jīng)好多年了。

    第一條：老婆永遠是對的。

    第二條：要時刻緊記三從四德。

    第三條：自覺做家務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

    陳舊的字跡旁還用朱筆畫了幾個小圈圈，應該是不明白的地方。比如那一行英文，比如‘老婆’兩個字。

    薛如意杏眼瞪圓，攤開本子驚訝的問：“阿爹給你的？”先前還以為他藏的是什么，原來是這個。

    犯得著跟她搶的不可開交。

    王晏之站在離她十步遠，有些不敢看她，長睫微垂訕訕的點頭，頗為尷尬道：“只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我翻了岳父大人給的書做批注了?！?/br>
    薛如意繼續(xù)往后翻，一張空白的宣紙掉落，宣紙下面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同心結(jié)。

    王晏之眼疾手快，在她彎腰前把那張紙撿起來塞進懷里。薛如意撿起那同心結(jié)看了半晌，蹙眉道：“后面是你編的？”

    “嗯?！彼执冱c頭，“有些丑?！?/br>
    薛如意贊同的點頭：“確實有些丑?！闭f完她開始拆那同心結(jié)，王晏之三兩步走過去，急道：“也不是很丑，勿需拆?！?/br>
    “這樣還不丑，你坐著幫我拉住另一頭?！毖θ缫饫酱策?，把拆開的同心結(jié)另一頭塞到他指尖。

    她十指靈巧，拉著紅線來回穿梭，卷翹的長睫在下眼簾投下一片暗影。偶爾掀起眼皮示意他手抬高一點，漆黑的眸子里是純粹的黑，王晏之看著看著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她穿好最后一根線，彎起眼睛抬頭看他：“把手伸出來。”

    原本鮮紅的如意結(jié)被編制成一根平安繩，平安繩中間鑲嵌著一顆檀香木珠，接頭的地方結(jié)成簡單的如意扣，簡單又好看。

    王晏之伸出手，她把平安繩圈在他手腕上。紅繩襯得他手腕越發(fā)瘦白，羊脂白玉一般，檀木主子隨著他擺動細細摩擦著肌膚，很是相襯。

    他開始有些擔心它會褪色。

    薛如意眼睛又彎了幾分，笑問：“這樣是不是更好看？”

    王晏之眸光落在那紅繩上，低眉淺笑，像冬日盛來的雪蓮，又清又艷。那笑笑得她心跟著晃了晃，十指拉著他衣袖也晃了晃，王晏之低頭看她，她杏眼亮晶晶的，很認真的問：“表哥除了偷偷看那小/黃/本，編同心結(jié)還有別的事瞞著我嗎？”

    他笑漸漸淡了：“睡吧，我能有什么事瞞著你。”

    屋內(nèi)燭火搖搖晃晃，燈芯啪嗒一聲炸開。

    薛如意把床上的行禮一推，全推到他的小床上，有些冷淡道：“自己整理?！比缓蟀褵粝?，背過身躺進被窩里，發(fā)現(xiàn)王晏之還坐在自己床邊不動，她一腳把人踢了下去。

    屋子里黑漆漆的，王晏之坐在地上呆愣一瞬，最后無奈的嘆氣，摸黑開始整理行李。手腕上的檀香珠子跟著晃蕩，黑暗里感受得格外真切。

    次日，天蒙蒙亮，醉酒的沈修猛然從床上彈跳起來。外袍都沒披就往外跑，樓下還有些黑，他跑到門口正要開門，昏光里突然有人問：“干嘛去？”

    沈修嚇了一跳，揉揉眼睛才看清楚是薛如意。

    他急道：“我爹今天流放呢，我現(xiàn)在趕出城送他?！?/br>
    薛如意起身：“我送你去吧?！?/br>
    沈修愣了愣，覺得今天的如意有些不對勁，但也沒細想，點頭跟著她上了牛車。

    緊趕慢趕，趕到西城門外，城門外停著一輛青棚馬車。沈夫人的哭聲傳出老遠，押解的官差不耐煩催促。沈修剛要下馬車就被薛如意塞了一包銀子。

    他來得匆忙，身上確實沒帶銀子，隨口道了謝往套著手銬的沈縣令那里跑。

    “爹。”他跑近了，先喊了聲又去打點押解的官差，最后才走到沈縣令身邊。

    沈縣令身上的衣服倒是換了一道干凈的，整個人卻像老了十歲，嘴角開裂頭發(fā)蓬亂。他已經(jīng)罵累了，看見沈修眼神都不想被一個。

    沈修也不介意，把銀子塞到他手里，壓低聲音道：“爹，你在流放的地方好好生活，說不定哪天就會大赦天下，等你回來我肯定掙到很多銀子，一定比你貪的還多?！?/br>
    已經(jīng)不想理他的沈縣令瞬間被氣得七竅生煙，舉起手想扇他，鈴鐺作響的手銬提醒了他。他氣笑了，夸道：“真是我的好大兒啊……”

    霧氣散了大半，天邊落出魚肚白，薛如意坐在牛車上盯著沈修揮手道別。他和沈夫人說了兩句話，又跑到她跟前道謝：“如意，銀子我會加倍還你的，還有謝謝你們，你先回去吧，我送我娘回去。”

    薛如意點頭，兀自趕著牛車回去了。回去的時候王晏之已經(jīng)起身，瞧見她從外頭回來順口問：“去哪了？”

    “送沈修去見他爹?！毖θ缫馔镱^走，薛父已經(jīng)做好早飯，招呼著他們幾個快過去。

    他絮絮叨叨的念叨：“郡城路遠，安子你們提前過去休息兩日，熟悉熟悉考場，手腕記得擦藥油，實在受不了就用左手寫字，考不好也沒關(guān)系。還有背上的藥粉，給你放箱子里了，如意記得給他按時上藥。”

    他說了一大堆，發(fā)現(xiàn)王晏之一直看著自己閨女，而如意只管低頭扒飯。

    薛父后知后覺的問：“安子，你惹如意生氣了？”

    周夢潔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腳，他才反應過來，訕訕道：“我就問一句?！?/br>
    “好了，安子先去郡城院試，什么事等回來再說。”

    門外停著馬車，王晏之先出了門，把行禮搬上去后回頭看站在門口的薛如意。

    “如意?！?/br>
    薛如意拉著周夢潔的手道：“阿娘，我先陪他去院試，回來有事和你們說?！?/br>
    周夢潔和薛父同時愣了愣，等回過神她已經(jīng)坐上馬車走了。

    薛父疑惑：“如意有什么事？”

    一家四人坐在桌子前互相看了看，周夢潔道：“如意是個直愣性子，這次居然藏心事了。”

    薛大嘆了口氣：“阿娘，只怕上次我們談話小妹聽到了?！?/br>
    薛父眼睛瞪大：“你是說如意聽我們懷疑安子的事？”

    薛大點頭：“小妹性子你們還不了解，也只有安子的事她才會這樣。”

    薛二道：“若是她回來提起這件事，我們就開誠布公的談一次?！?/br>
    薛大問：“怎么談？是談安子有功夫的事，還是談他有可能沒失憶的事？”

    薛父像是個吃瓜群眾，驚訝道：“沒失憶？什么意思？你們發(fā)現(xiàn)什么了？”

    薛二仔細回憶：“好像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過就是這樣才奇怪。”先前是他們一葉障目，一旦發(fā)現(xiàn)他有哪點不對，之前的疑點好像全放大了。

    薛父越聽越糊涂：“那究竟什么意思，是失憶還是沒失憶？”

    薛二攤手，薛大聳肩。

    薛父看向妻子，周夢潔道：“等如意回來看她說什么吧，如果她發(fā)現(xiàn)了，我們就一起想個周密的計劃試一試安子?！?/br>
    薛父急得站起來：“那你們還讓如意去陪考，不行我要去把如意換回來。”

    周夢潔一把拉住他：“坐下，考秀才不亞于高考，萬一我們誤會他了呢，凡事等到他考完再說。這段時間大家該干什么干什么，老二好好修大壩，等水患完全過去，桃源村的屋子要重建，再捐一些賑災款出去?！?/br>
    她安排的明明白白，薛父心思卻不在上面。他愁啊，小聲嘀咕道：“你說如意那性子，萬一真知道安子騙她，會不會半路就把人打殘?。俊?/br>
    薛二搖頭：“我看不會，你不知小妹有過維護他，小妹誰都揍就沒碰過他一根指頭好不好？”

    薛大贊同：“我也覺得不會揍他……”

    薛二來了興致：“要不我們來打賭吧，就賭阿爹的私房錢?！?/br>
    薛父臉黑：“怎么不拿你的私房錢打賭？”

    薛大笑道：“一賠二，阿爹你不虧啊?！?/br>
    這父子三人還真是樂天派，周夢潔搖搖頭，提著籃子往后廚去。

    馬車里王晏之狠狠打了個噴嚏，他眸光落在對面人身上。淺淡的陽光透過車簾曬進來，她手里拿著木頭雕雕刻刻，官道難行，時不時有坑洼。

    車子猛然抖了一下，薛如意手穩(wěn)穩(wěn)的停住，手里的木雕卻切掉了一只手臂。王晏之右眼跳了跳，試探的說：“要不我們還是不動刀，打絡子也能打發(fā)時間的。”

    薛如意抬頭看他，語氣一如初見：“阿娘說雕木頭可以控制力道?！?/br>
    王晏之捏著書的手抖了抖：“…為何要控制力道？”

    她還沒回答，車簾猛地被掀開，車夫面露難色：“薛三掌柜，路邊有難民攔路，想討些銀子賣身葬父?！?/br>
    薛如意探頭往外看，官道的路邊一個黑黝黝精瘦的漢子跪在地上，他腳旁邊躺著一個破布衣裳蓋住臉的人，不住朝他們磕頭：“求求你們行行好，給些銀子埋我老爹吧，我愿意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薛如意皺著小巧的鼻問：“賣身葬父？你老父親還打耳洞涂丹蔻？蟲子咬他還知道躲？”

    那哭嚎的黑瘦漢子猛然止住哭聲，踢了地上的人一腳，惡聲喊：“婆娘，起來干活了?！?/br>
    原本躺在地上的‘死老爹’爬起來，手里還拿著把殺豬刀，顯然是個膘肥體壯的女屠戶，她呵笑兩聲道：“是兩只肥羊，搶了銀兩再剁成rou包子應當值不少錢?！?/br>
    車夫嚇得往馬車后躲，女屠戶上前剛想拉薛如意臉就狠狠挨了一拳。簾子被放下，坐在馬車里的王晏之只聽得幾聲比殺豬還嘹亮的慘叫，然后掀開被掀開，薛如意擦擦手鉆了進來。

    透過簾子縫隙，他看到那兩個打劫的被打得鼻青臉腫捆在一起，手腳呈詭異的弧度被折在一起。

    “控制不住力道能把人打殘。”她氣道，“打劫就打劫，非要撒謊賣身葬父，賣身葬父好歹找個男的，騙人都不會?！?/br>
    她眸光投到王晏之身上問：“表哥，你說他們該打不該打？”

    “該打。”

    薛如意又道：“他們還想做人rou包子，我把他們手腳折了?！?/br>
    “折得好?！?/br>
    薛如意漆黑的眸子盯著他半晌，王晏之伸手摸臉，疑惑問：“怎么了？”

    “你覺得我方才兇不兇？”她眼睛圓溜溜的，不僅不兇看在他眼里還有些可愛。

    王晏之輕笑：“兇?！?/br>
    薛如意抿著唇不說話，又開始雕木頭，那木雕在她手里掐頭去尾最后剩下個腳趾尖尖。

    王晏之靠著車壁上看她，長睫半壓著，若有所思。

    馬車走走停停，走了五日才到巴陵郡。倆人才進城，就見到林魚景在城門口來回的走，瞧見他時高興的跳起來，喊：“周兄，這里?！?/br>
    馬車停下，王晏之掀開車簾瞧他，他立馬道：“我早到了兩日，日日來城門口等你，客棧已經(jīng)訂好，就在我隔壁，你去住就成?！?/br>
    薛如意從王晏之身后探出頭，問：“你幫我們定客棧？”

    林魚景瞧見她眼瞳都豎了起來，立刻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你怎么又來了？你這婦人不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整日亂跑像什么話?！?/br>
    薛如意臉黑，懟他：“我無子有夫，他在哪我自然在哪，礙著你林孔雀什么事？”

    林魚景面色漲紅，朝王晏之道：“周兄倒是讓她生個小子帶，省得她日日跟著你?！?/br>
    一直沒說話的王晏之認真說：“那還是不生為好?！鄙鷤€小的天天纏著如意，他好像不能接受。

    林魚景和薛如意愣住，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馬車停在林魚景住的客棧，正好趕上午時，薛如意把銀子付了，同王晏之坐到大堂點菜。大堂里傳來一陣熟悉的香味，她扭頭瞧見周圍一大群吃泡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