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加故事 第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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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看一眼站起身的寧碩,朝他點(diǎn)點(diǎn)頭。 接下來聽到的什么,寧碩已經(jīng)不在意了,他只覺得“搶救過來”那四個字落地,心口的鈍痛感已經(jīng)減輕了不少。 所有人都精神了些,只有計晚茵的哭泣聲還是在手術(shù)室門口飄散著,還是心疼她的迦楠,心疼碎了。 談慎履緩過神來,終于認(rèn)真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啞著聲說了句:“沒事了,別哭,沒事的?!?/br> 他也沒太有精力去說什么,四個小時他都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好像心臟被人插了一把刀,隨時被抽出來。 談慎履讓談之醒夫妻照顧一下他們?nèi)龐?,他去看看迦楠?/br> 醫(yī)生把人送去重癥監(jiān)護(hù)室。 寧碩上前匆匆看了她一眼,他家小迦楠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像雪,烏黑長發(fā)散在床上,襯得她仿佛雨夜里的閃電,仿佛下一秒就如電光一樣要消失。 寧碩忽然按住推動的床,車輪聲停下,他彎下身,手緩緩伸過去,碰了碰她的臉。 冰冰涼涼的,好像在隆冬里淋了一夜雪。 她最近明明時常感慨,年后的充京城氣溫回暖得非常明顯,她很喜歡。 計迦楠喜歡不暖不熱的城市,喜歡溫度適宜的海風(fēng),喜歡和他一起晚上在陽臺俯瞰整個寧洲灣的海浪,不著調(diào)地說說過去,說說未來。 現(xiàn)在這樣,寧碩做夢也想不到。 “寶寶……” 那種鈍痛感似乎又席卷而來了,蔓延至四肢百骸,痛得無法呼吸。 談之醒發(fā)現(xiàn),過來拉住他的手腕,讓護(hù)士趕緊送病房去。 車子從眼前劃走,寧碩徐徐站直,閉上了眼。 談之醒總是看不過眼他們倆膩膩乎乎的,但是從遠(yuǎn)去的病床收回眼神時看到好友閉眼的那一瞬,斂去的那些無止境的痛苦模樣,他頓了頓,隨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會沒事的。” 這是知道計迦楠和他在一起后,談之醒說過最溫柔的一句話了。 其實連他自己也一分把握都沒有,不知道接下來幾天的危險期要怎么扛過去,她難熬,他們也難熬,但還是下意識安撫寧碩。 重癥監(jiān)護(hù)室被安排在寧池安樓下那一層,一群人到了那邊一間病房坐下說話。 寧碩從頭到尾沉默不語,直到臨近十二點(diǎn)了,談慎履忽然想起來什么,在對面跟他說:“寧碩,你換身衣服,上去看看你父親?!?/br> 正在交談中的眾人聲音都停了下來,看向了坐在單人沙發(fā)中,臉色格外陰沉的男人。 談慎履說:“你母親剛剛說,他還醒著,你去看看他,別讓他想著怎么今天晚上一個都沒去?!痹捖洌侄嗉右痪?,“不要跟他說迦楠的事,一個字都不能說。” 病房中更顯靜謐了。 寧碩安靜了幾秒,起身。 畢叢雲(yún)不知什么時候回家給他拿了身衣服來,大概猜出來他今晚不可能離開醫(yī)院吧,可身上都是血漬,也沒法出現(xiàn)在他父親面前。 換了衣服寧碩就過去了,寧池安確實還醒著,見到兒子,似意外又似乎也理所當(dāng)然,微笑道:“這個點(diǎn)了,還來。不會才下班吧?” 寧碩點(diǎn)頭,扯了扯嘴角說這兩天都加班,走過去坐在床邊椅子,看了看他,又像往日一樣問:“怎么樣,今天感覺還行嗎?” “還行,這幾天都不錯,不用擔(dān)心?!?/br> 他無論好壞都跟小輩說不用擔(dān)心,不過寧碩看他臉色確實還不錯,就點(diǎn)點(diǎn)頭,沒像平日一樣還多囑咐他兩句什么。 “迦楠要出差了?”寧池安問他。 寧碩頓了兩秒,點(diǎn)頭:“嗯,對。”這些話都是畢叢雲(yún)跟他通過氣的,“她這兩天不來了,過一陣再來看您。” “過一陣,去那么久啊?”寧池安眼神探究。 寧碩頷首:“我忙,她去兩個地方,我去不了只能麻煩她了?!?/br> “那你也不能老放她一個人在外,不安全?!睂幊匕矅@氣,“迦楠還小,這又忙還又老出差,回來不得瘦一圈。這說得,我都開始想我們小迦楠了?!?/br> 寧碩淺笑,看著窗外的雨幕,眼底盡是涼意。 是啊,他也想,想瘋了。 好在寧池安看時間不早,很快就打發(fā)走了他,讓他趕緊休息去。 寧碩沒有像平日一樣,應(yīng)歸應(yīng),還至少多待小半個鐘,今晚他點(diǎn)完頭就起身了,說:“外面下雨,那我就走了。您多注意點(diǎn),別著涼了?!?/br> “行,放心,”他溫和微笑,“你mama都在,她可仔細(xì)了。” “嗯?!?/br> 寧碩走了,到門口時和在外面站著的畢叢雲(yún)對視一眼,說他下樓去,有什么情況給他打電話就行。 畢叢雲(yún)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撫,也沒說什么,只是輕嘆一聲,接著指了指他受傷的雙手: “迦楠會沒事的,你去上個藥,包扎一下?!迸滤辉敢猓嗾f了句,“這樣露著傷口開不了車,什么事都辦不了,你這幾天要辦的事情多了,都照顧不了迦楠了?!?/br> 寧碩點(diǎn)頭,邁開腿離開。 樓下病房門口,談之醒正和老婆出來,看上去要走了。 他見了人,也跟寧碩說:“你這手,處理一下。我回家換身衣服就來,晚上我也在這?!?/br> 寧碩沒說什么,點(diǎn)點(diǎn)頭,先去了護(hù)士站處理傷口。 兩個掌心傷痕累累,只能全部包扎起來,那模樣看著傷勢很重,但是一想到計迦楠那身傷,渾身多處骨折,甚至脊柱也……寧碩就不敢相信。 這一刻想起來還是不敢相信,他的小迦楠怎么會忽然之間就傷得這么重,還在危險期。 他握住了手心。 護(hù)士低頭丟個棉簽的功夫,一抬頭就見男人纏著紗布的手握成了拳,鮮血滋滋從他手心滲透過白色紗布,暈染開來。 護(hù)士驚呼:“寧先生,您別,別…快松開。” 深夜的護(hù)士站寂靜非常,男人站在燈下,瑩白的光鋪滿他俊逸的眉眼,卻不知為何眼底還翻涌著墨一樣的氣息,周遭溫度冷得好像下一秒有場風(fēng)暴席卷而來。 護(hù)士不敢去和他對視,只是小心翼翼地去撥開他的手指,又動作非常輕地打開了結(jié),拆開剛剛才纏上的紗布,重新取了棉簽擦干凈他手心模糊的血,上藥,再次包扎。 回到病房的時候,里面除了回家換衣服的談之醒,還有他身體不好的父親先行離開了,其他人都在。 談慎履讓計迦楠mama回家去休息。她擦著眼角的淚痕搖頭,說她怎么回得去呢,回去睡得著嗎,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 “我的迦楠……”她心都疼碎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mama也不想活了,我千辛萬苦養(yǎng)到這么大的女兒,他們這么欺負(fù)?!?/br> 她潸然淚下,哭聲不斷。 談家的大兒媳婦去安撫她,效果也不大,她又傷心又生氣,哭著哭著,說無論如何不能留那兩個混賬了,親生父母也不能留,留他們只會害死她的迦楠。 她想不通怎么會有人舍得這么對她的迦楠,哭訴道:“她從小吃的苦就夠多了,她那么可愛,他們把她丟在那種地方,在醫(yī)院發(fā)著燒難受,每天都哭,卻只有護(hù)士抱她,他們現(xiàn)在還這么對她。那一家子畜生?!?/br> 等談之醒回來了,一直沉默的寧碩就起身與談之醅一起跟他出去了。 找了個空的病房進(jìn)去,一坐下談之醒就說:“老大說人是已經(jīng)找到了,那倆老東西。以敲詐勒索罪先扣在了市派出所,雖然死不承認(rèn),說那是他們女兒……” 說到這個他就咬牙切齒,牙根都要咬斷了:“但是這些做過的事,統(tǒng)統(tǒng)都狡辯不了,都已經(jīng)承認(rèn)了,而且聽說那倆老東西家里有個親戚的兒子,不是自己生的,后來沒生出來,據(jù)說收養(yǎng)的。不成氣候,我估計是這么的才處心積慮老是想把女兒要回去,而且這些cao作估計是有人慫恿的?!?/br> 談之醅點(diǎn)了根煙,抽了口,冷漠地吞吐出幾個字:“都弄進(jìn)去?!?/br> “肯定的,”談之醒點(diǎn)頭,“遺棄,sao擾,導(dǎo)致人出事故,勒索,這幾個,我一定是一起上的,幾個家伙一個都躲不了?!?/br> 半天過去,寧碩終于出了個聲:“回頭我見一見人,先讓我見一見。然后就馬上,盡快都給我送進(jìn)去,這輩子,”他一字一頓,“一個都別出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個都不能出來。” 談之醒和談之醅都看著他。 寧碩坐在兩人對面的單人沙發(fā),眼神始終沒有看誰,一直沒有焦距地落在桌上,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寒氣。 這說的這幾句話,也是向來溫和守禮的他第一次荒唐,荒唐地要談之醒無論動用什么手段,一個不留。 兄弟倆都看得出來,他現(xiàn)在,恨不得把那三個人一起碎尸萬段丟進(jìn)充州海去喂魚,他也是真的做得出來。 把這個向來溫和從容,柔情淡然的人逼到這個地步,他們倆也是有些意外,雖然很快也就理解了。 只是向來對他們婚事抱有一絲絲別扭情緒的兩個人,今天起,默默的似乎都不再有那種情緒,甚至是潛意識里在祈禱,祈禱計迦楠盡快安然無恙,康復(fù)起來,這樣兩人就又可以甜甜蜜蜜的了,他就不用這個樣子了。 說完這個,談之醒又提起那個和計迦楠撞了車的男人,說是城里的一公子哥,他認(rèn)識,開車速來快,喜歡飆車,迦楠遇見他也是不走運(yùn),人傷勢也挺重,但是車子沒翻,沒有生命危險,所以也用不著去處理那邊的事。 事情都料理完了,病房安靜了下來。 談之醒知道寧碩今夜是不可能離開醫(yī)院了,就扭頭去跟弟弟說:“之醅你回去吧還是?都十二點(diǎn)了。” “我不走了?!?/br> “別,你還是走吧,今晚大概率是不會有緊急情況的,你放著你家紀(jì)老師在錫城,還懷著孩子,你能放心?” 談之醅是不放心他家箋箋,但是同樣也不放心這里。 談之醒把他扯起來,帶出了病房:“走走走,讓他一個人靜靜也好,別在這打擾,我下樓抽根煙順便送你,趕緊回去吧,放老婆一個人在錫城你能放心才有鬼?!?/br> 說話聲隨著門闔上而消弭了不少,漸漸地就不見了。 寧碩安靜了會兒,又起身出去走到了重癥監(jiān)護(hù)室門口。 有一扇小玻璃能看到里面病床上戴著呼吸機(jī)的人。 昏暗中,走廊上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散去了一身的寒氣,只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病房里那抹一動不動的身子,漸漸的,紅了眼眶。 談之醒抽了根煙緩解今晚的高壓,身上被吹了一身雨絲,有些冷,最后一個人意興闌珊地回了樓上。 沒在原來那病房看到寧碩,回了大家在的病房也沒看到人,找到監(jiān)護(hù)室門口,果然看到有個人影在那兒。 他像原先等著手術(shù)結(jié)果那樣,坐在長椅上,背抵著墻,仰頭閉著眼,雖然眼皮闔著,也隔得老遠(yuǎn),但能看得出他身上籠罩著一層nongnong的陰霾,模樣極其痛苦。 談之醒心里一刺,又想起醫(yī)生說的危險期。 他個計迦楠掛在嘴邊的沒愛情的人,確實無法理解他們這種人,但是他大概能理解為寧碩眼下的這份擔(dān)心和他的擔(dān)心差不多,愛一個人的模樣,就是和自家人一樣,整天擔(dān)心這擔(dān)心那兒,盼著她哪哪都好,頭發(fā)絲都別掉一根。 他壓根不敢想象要是真出什么事,以后沒有那個小玩意天天二哥二哥給他找麻煩的生活是什么樣的。 所以現(xiàn)在,驀然就真理解到了寧碩對計迦楠的愛了,愛得深沉。 不過,談之醒沒來由地還是覺得,不會的,他有點(diǎn)盲目地相信寧氏醫(yī)院的技術(shù)。 人走過去坐在對面。 寧碩動了動眼皮,睜開眼。 談之醒意外地聽到他主動開口。 “是不該讓她開車的,總覺得她技術(shù)是挺好的,沒事?!睂幋T扯了抹今晚第一次露面的笑,只是格外淡薄,不達(dá)眼底,“跨年那天給她買車時,之醅還說,你們?nèi)寮揖瓦@一個,你不讓買是有道理的,讓我別玩火?!?/br> 可他說,他家也就這一個,沒什么,他不玩因噎廢食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