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入云、燈光炫目的酒店區(qū)，光彩奪目建筑后方的暗巷，還是一樣的僻靜、臟亂。瑕站在巷口，呆呆地望著一只藥局的招牌發(fā)愣。

    他原本拿來打發(fā)時間的診所已易主—他失去了讀心能力是原因之一，再者，他也無法再踏入他第一次遇見凌鷹的地方……那對他而言，簡直是種凌遲。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蓋了一間小小的社區(qū)藥局，招牌是全新的，不再閃閃爍爍，大門也是嶄新的電動玻璃門，擦得晶亮。不過，恐怕也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兒店鋪的改變……就像他與凌鷹的回憶，現(xiàn)在只他一人守著，沉重而孤寂……

    瑕撇了撇唇，正待離去，卻發(fā)現(xiàn)離他約十步遠處，在路燈的陰影下，有一抹身影先是晃動了下，然后快步地往暗巷深處而去—臉孔什么的一概看不清，但那身形，那走路的模樣……

    瑕呼吸一窒，想也不想地大喊：「鷹鷹！」

    他狂奔上前，追著那黑色的影子而去，那人卻像是對這區(qū)地形甚為熟稔，左閃右鑽地，隨即沒了蹤影。瑕像隻無頭蒼蠅一般，左奔右衝，卻再也找不著對方。彷彿，那人已融進了這暗巷中的夜色一般。

    在微涼的夜里，劇烈跑動了十幾分鐘，同樣也足以讓他大汗淋漓。瑕停下腳步，換了一口氣，左右張望，內(nèi)心尋思著該從哪再找起?？上У谋闶撬咽チ送舻哪芰Γ駝t，要感應(yīng)到四周的活物氣息，應(yīng)是綽綽有馀。

    正躊躇著，手上的腕表便恰好傳來輕柔的滴滴聲響。他垂眼一望—錶面上，俊美的唐裝男子面無表情地回視，嗓音縹緲一如夜色：

    「我要的東西好了嗎？」

    冥門首領(lǐng)的宅子其實并不奢華，也不肅殺，甚至一眼望去，有些過于樸素。封神偏好中式園林建筑，他的宅子，建材以檜木為主，庭園造景則是小橋流水，一走入，彷彿踏進了時空隧道一般。

    瑕對這宅子熟悉得如自家般，不需傭人帶路便自顧自地到書房等待。不多時，封神長發(fā)披散著，身上僅著一件浴袍，走了進來，神態(tài)慵懶。

    「我還以為你忘了?！?/br>
    他在書桌后方的皮椅上落座，漫不經(jīng)心地說。

    瑕站起身，聳聳肩，將一個金屬匣子放在封神眼前的書桌上?！钢皇翘α恕！?/br>
    要暗殺中東王儲和軍火販子可不是簡單的任務(wù)，他還能在時限內(nèi)交出這項額外作業(yè)，連他都佩服自己。

    他熟練地?fù)軇咏饘傧蛔又苓叺陌垫i，『喀喀』兩聲輕響，盒蓋彈開—他自其中拿出一把摺扇。只見那摺扇在室內(nèi)光線的照射下，反射著森冷的銀色光芒。

    瑕一面展開扇子，一面道：

    「若如冥主您所說，此人有一側(cè)視力受損，那么，我想扇子頗為適合……扇骨和扇柄都是鋼片，扇面是防彈纖維。我在扇骨上還鑽了細小的管道和孔洞，要加裝毒針什么的，也很方便……」

    他轉(zhuǎn)動手腕，沉重的金屬扇子經(jīng)他揮舞帶出一陣勁風(fēng)，刮得人臉生疼。鋼片閃著寒芒，看上去就覺鋒利無比。

    他『啪』的一聲闔上，看向封神?！溉绾?？」

    雖說是問句，但他信心滿滿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一如往常，他對自己設(shè)計的武器，相當(dāng)有信心。

    封神點點頭?！负芎谩！顾f。探出手，接過了那扇子，展開來細細審視。一面眼也不抬地道：

    「聽說你一直在找一個人？」

    叁年前，瑕在青幫天魁堂血腥至極的大屠殺，鬧得整個道上沸沸揚揚，讓他后來還花了些心思壓下消息。

    「就連夏沐龍也聽聞風(fēng)聲，頻頻向我打探……」封神抬起眼，望向眼前神色復(fù)雜的男人?！溉巳硕紓餮裕呵鄮偷您椏偣芤驯恍毂肓枧爸了?，究竟尋找他……」

    「他沒死。」瑕不待封神說完便打斷他—像是沒發(fā)覺自己的僭越，自顧自地續(xù)道：「他沒死。他是躲起來了……他是氣我……」

    幽深的黑眸逐漸變得渙散。封神望著他幾欲逢魔的表情，闔上手中的扇子，無聲地嘆了口氣。

    叁年前，徐彪死后，分崩離析的青幫由夏沐龍重整，在封神有意無意地幫助下，重新茁壯。一切都彷彿回到了正常運行的軌道，只有一個男人，依舊陷在過往的夢魘中，無法自拔……

    他有意無意地瞥了眼身后的窗簾，酒紅色的厚重窗簾，即使窗戶未開，也輕輕晃動……

    「喏，這是送你的禮物?！?/br>
    瑕離開之后，封神對著空無一人的書房這么說。

    自他身后，酒紅色的窗簾后頭，緩緩走出一人。

    那人，及肩的半長發(fā)桀敖不馴地散著，穿著合身的黑色唐衫，臉上戴著一張白色半面具。面具下的臉孔雖無從窺見，但是暴露出來的蜜色頸子上隱約可見陳年的猙獰疤痕。

    他伸出顫抖的手—手背上也滿佈rou紅色、不規(guī)則的疤痕，輕撫著匣子里的摺扇，垂著的眼看不出思緒。

    「不見他嗎？」封神歪著頭，這么問。

    男子的手指似乎頓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

    封神聳了聳肩，道：「我不明白，如果不見他，你當(dāng)初為何留下來？」

    這男子，便是凌鷹。他被丟入地下室，千鈞一發(fā)之際，被璃救下，秘密送回了冥門總部。除了封神之外，沒有其他人知曉。他當(dāng)時身受重傷，左眼球裂了，全身幾乎體無完膚，全靠璃的醫(yī)術(shù)讓他活了下來—即使破了相，依舊是活了下來。

    他康復(fù)了之后，封神讓他選擇去留，他沉默了一會兒，選擇留在了冥門。

    這一次，是他自己捨棄了自由，只為了……想留在離那人近一點的地方。

    自己成了這副丑陋德性，斷是不能再見對方了……他希望在對方心中，記住的是自己未破相之前的樣子。沒想到，醫(yī)生一直沒放棄尋找他……但是，不能見呀……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承受，當(dāng)對方見到自己的模樣，那種嫌惡與作嘔的表情—就像他在大多數(shù)人臉上所見到的。

    凌鷹的唇動了動：「我能看著他，就好?！?/br>
    封神撇了撇唇，似笑非笑地說：「那你可得小心點，瑕雖然失去了『破心者』的能力，但是他可是很敏銳的。你那晚舊地重游，不是差點被他逮個正著？」

    凌鷹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紅了臉。低聲道：「對不起……」他常常回到診所舊地，望著那全新的藥局發(fā)愣，一站可能就是一整晚，直到藥局打烊為止?；叵胫c醫(yī)生相識、相處的點點滴滴……卻沒料到，那晚竟會真的碰上醫(yī)生！

    冥主說的沒錯，自己的確太疏心了。

    封神半支著頰，望著眼前羞赧的男人，心中隱隱了解：為何向來只好女色的瑕會對眼前這位如此癡迷—

    看起來無比剛強，臉紅起來又有種小媳婦的嬌羞，重點是，他太單純了……單純得不受任何人事物污染……這對瑕來說，無異于是種致命的吸引力。

    他擺擺手?！改阆氯バ菹?。接下來瑕還會在這兒待上幾天，你見機行事。」

    話說自己一枚單身魯蛇，卻一直做這種紅娘的角色，是不是太過善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