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軒輕輕地“嗯”了一聲，并沒有與秦越打招呼的意思。其他人也都忙著進(jìn)行考前的搜身與查閱，倒也沒人在意秦軒這一次難得的失禮。

    “也不知道你與你這位族弟，誰更勝一籌呢?！蓖踬R之玩味地笑了笑，好似玩笑似的開口。

    秦軒眼神微閃了下，隨即淡然笑道：“聽天由命吧?！?/br>
    他的命，由他自己掌控，決不會再讓秦越搶走屬于他的東西。

    這般想著，秦軒忍不住回頭看了秦越一眼，他也已經(jīng)完成了搜檢，正走向?qū)儆谧约旱哪情g小房間。

    秦軒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接下去的半個月，所有考試吃喝拉撒都只能局限于那小小的貢院房間之內(nèi)，對于文弱書生來說，端的是一道不小的考驗。

    上一次秋闈，秦軒便是倒在了最后那幾天，這一次，他做好了萬全準(zhǔn)備，吃的用的蓋的，樣樣齊全。

    而秦越卻是第一次來，不過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他按露營的標(biāo)準(zhǔn)做了準(zhǔn)備，加上秦越上輩子做醫(yī)生的時候早就習(xí)慣了這種日子，有時候一個手術(shù)七八個小時，隨便找個地方就能睡著，倒也沒覺得有多辛苦。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就到了考試最后三天。

    秦敏是來打醬油的，心態(tài)輕松，所以前面幾日的考試也沒怎么難倒他，不會寫的就空著，會寫的就多寫幾句。

    可當(dāng)他打開最后一門策論的試題時，意外發(fā)生了。

    剛看第一眼的時候，還沒什么感覺，可看到第三遍的時候，秦敏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亮光，不受控制地“啊”了一聲。

    巡視的考官咳嗽了一聲，秦敏連忙捂住嘴，可他拿筆的手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這考題，他分明見過！

    就是那一日撿到的那個荷包里的那句話！怎么會這樣？！鄉(xiāng)試考題怎么會提前泄露？

    一時間，秦敏心中閃過無數(shù)念頭，可最終畏懼感還是迫使他保持沉默。

    另一邊，秦軒打開試題，如愿看到了早已默寫過無數(shù)遍的那道題。

    秦軒重重地舒了口氣。

    他賭對了！

    下筆如有神。

    說的便是此時的秦軒。

    *

    鄉(xiāng)試結(jié)束的那天，正好是一個大晴天。

    秋高氣爽，金桂飄香，寓意極好。

    秦平、秦安與陳漢早早就在貢院之外等著了。一看到秦越的身影，雙胞胎便再激動地沖了上去：“哥哥！”

    秦越笑著揉了揉弟妹的腦袋，輕聲道：“回去吧?！?/br>
    到底是連著十五日的苦戰(zhàn)，就算是秦越這種習(xí)慣了加班的人，也有些精神不濟(jì)。

    再看其他考生，許多已經(jīng)雙腿打顫，全靠著一股子勁兒撐著了。

    但這群人中，有一個人卻格外與眾不同，那人便是秦軒。他走出門外，臉上非但沒有疲倦之色，反倒神采奕奕，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哼，有了上次前車之鑒，這次秋闈，他倒是做足了準(zhǔn)備?！鼻仄娇戳饲剀幰谎郏滩蛔『吡艘宦?，只當(dāng)秦軒是吃了上一次秋闈的虧，這回做了萬全準(zhǔn)備，所以才比其他人精神一些。

    “走吧，哥哥累了，先回去休息吧。”秦安平靜地開口，一行人便上了馬車。

    秦平心里還是不爽，想要掀開馬車車簾透透氣，卻不想恰好看到了秦敏上了秦軒的馬車。

    “這兩個人，果然是好得能穿一條褲子?！鼻仄饺滩蛔≈S刺了一句。

    秦越與秦安臉上早已是見怪不怪的平靜。

    秦敏向來視秦軒為偶像，上一次秦軒秋闈失利，他可是比當(dāng)事人還要難受。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的秦敏拉著秦軒，說的卻是一樁幾乎要掉腦袋的事。

    “景辰兄，這次的策問題目……分明、分明就是……”秦敏嘴唇顫抖著，臉色極其難看，若是放在平時，只怕就要引起別人懷疑了，但是混在一堆經(jīng)歷了秋闈折磨的考生之中，倒也不算突兀。

    秦軒滿眼擔(dān)憂地看著秦敏，還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臉色怎么這么難看？莫不是累病了？”

    秦敏卻急得一把抓住他的手，壓低了聲音，語氣卻格外急切：“景辰兄，這次的策問題，我們分明看到過！”

    秦軒卻是滿臉肅容地駁斥：“敏弟在胡說什么？！難道是病糊涂了嗎？”

    秦敏以為秦軒當(dāng)真不記得了，連忙解釋道：“你還記得我們?nèi)ソ鹪茦堑哪侨諉?？回來的路上，不是撿了一個荷包？荷包里那道題……”

    秦軒此時才好似記起這回事，一臉凝重地擰眉道：“你若不提，我早已忘記此事，更不記得什么題目。你莫不是記錯了吧，秋闈試題又怎么會有人提前知曉?！?/br>
    “我沒有記錯！就是一模一樣的題目！”秦敏急得都快哭了，“你說，現(xiàn)在該怎么辦??？”

    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他們早就知道試題，只怕不僅仕途不保，就連性命也堪憂啊！

    “要不要去報官呢？”秦敏第一反應(yīng)便是這個，他不過是意外撿到了試題而已，又不是主動買題，主動上報，是不是可以從輕處罰？

    誰知秦軒卻厲聲喝止：“你若想十年寒窗苦讀毀于一旦，那便盡管去報官！”

    秦軒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著，他決不能讓秦敏將此事泄露出去。

    “此事你知我知，決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你就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將這件事……徹底忘記！”

    “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秦敏卻依舊覺得不安。

    “我根本不記得這件事。就算你去報官，我也不會承認(rèn)此事?！鼻剀幚淠乜粗孛簦蛔忠痪涞卣f道。

    第七十章 、進(jìn)牢獄

    秦敏看著眼前的人, 明明是熟悉的臉，可此時卻感覺如此陌生。

    在他的印象里，秦軒是翩翩君子, 風(fēng)光霽月，莊重自持，絕不是會為了一己之私，枉顧天下大義。

    眼前這個人, 還是他自小敬仰的景辰兄嗎？

    大約是秦敏的眼神太過失望, 秦軒目光微閃, 伸手握住了秦敏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敏弟，并非我自私自利, 只是此事事關(guān)重大, 能夠泄題的人，必然不是一般人。你貿(mào)然行動，非但沒有任何好處, 只會給自己招來天大的麻煩?！?/br>
    秦軒放柔了語氣，好似當(dāng)真是為秦敏考慮：“考題泄密一事, 如今并無任何風(fēng)聲，也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倆曾經(jīng)見過考題，可你一旦上報, 必然掀起滔天巨浪, 萬千學(xué)子皆會受此影響, 你想過后果嗎？”

    秦敏盯著秦軒的目光, 直白地反問道：“我若不說, 便對他們沒有影響了嗎？有人泄露考題, 對于那些不知情的考生來說, 才是天大的不公！”

    秦軒見秦敏如此執(zhí)迷不悟，心中厭煩，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繼續(xù)與他掰扯：“那你想過你自己嗎？你好不容易考上秀才，若是牽扯進(jìn)泄題案中，你以為你能全身而退嗎？那些人，會相信你只是不小心撿到考題的嗎？”

    秦敏被問倒，一時啞然。

    秦軒見此，再接再厲地說道：“何況，就算那些人相信你是無意獲知考題，可你畢竟事先知道了考題，你這一次秋闈的成績便不能作數(shù)。運氣好的話，等三年后再來，運氣不好的話，只怕革除功名，永世不得科考，也算是輕的了！”

    秦敏頓時面色慘白。

    他雖于科考上沒有那么大的野心，可讀了那么多年的書，又怎么會對功名沒有一點念想。他爹考了一輩子，都沒考上秀才，知道他考上秀才的那天，哭得跟個傻子一樣，若是讓他知道，自己因為多管閑事，丟了功名，那老頭怕是能氣死吧？

    一想到這，秦敏原本堅定的心，也漸漸遲疑起來。

    “敏弟，聽為兄一句話，明哲保身。這件事，徹底忘掉，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知道我們見過考題。”秦軒語氣溫柔地勸說著，可那銳利的目光卻好似要將秦敏看出個洞來。

    “好，我答應(yīng)你……”許久之后，秦敏終于點頭應(yīng)下。

    秦軒微微松了口氣，卻依舊不能徹底放下。他眼珠一轉(zhuǎn)，舉起一只手，對天發(fā)誓：“我秦軒對天發(fā)誓，我決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我與敏弟看過秋闈考題一事，即便查到我的頭上，我也不會供出敏弟。若有違此誓，便讓我科舉無望，斷子絕孫！”

    秦敏聽到秦軒這個毒誓，一下感動得眼眶泛紅：“景辰兄……”

    秦軒放下發(fā)誓的那只手，安撫地微笑著：“敏弟如今也該知道我的決心了。不如……敏弟也發(fā)個誓……”

    秦敏那原本盈眶的淚花一下停住。

    原來，他發(fā)這樣的毒誓，只是為了讓自己也跟著發(fā)誓。說到底，是怕自己冒然行動，牽連了他罷了。

    秦敏經(jīng)歷了這接二連三的失望后，竟不怒反笑：“好，我發(fā)誓?！?/br>
    秦敏舉起了右手，也一字一句地起了誓。

    “我決不會牽連景辰兄。若有違此誓，便讓我死無葬身之地?！?/br>
    秦軒聽到這話，好似才真的放了心，笑著拍了拍秦敏的肩膀：“敏弟也不必太過擔(dān)心，這事也許沒有我們想的那么糟糕。”

    秦敏輕笑了一聲，語氣里：“是嗎？但愿吧?！?/br>
    但愿這世上，多一些清明澄澈的赤子之心。

    *

    從貢院那牢籠一般的地方逃出來后，秦越第一時間就是回了住所，痛痛快快洗了個澡。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即便到了晚上也不會太涼，秦越便在葡萄架下擺了一個搖椅，享受著夜間的習(xí)習(xí)秋風(fēng)。

    可還沒等他清凈幾分鐘，秦平和秦安便臉色焦急地走了過來：“哥，出事了！”

    秦越已經(jīng)很少能夠在雙胞胎臉上看到如此焦急的神情，當(dāng)即便面色一肅，意識到定然是發(fā)生了他們解決不了的大事。可他也沒想到，這事，竟然會嚴(yán)重到這個地步！

    “秦敏去府衙狀告，說是今年秋闈有人泄題！”秦平幾乎不知道該用什么語氣才好，“人已經(jīng)被知府大人扣下了！”

    “秦敏告訴他的書童，說他曾撿到過一個荷包，里面有一張寫著今科策問試題的紙，當(dāng)時并未在意，只是等考試之時，才意識到問題所在。所以秋闈一結(jié)束，立馬就上報了，結(jié)果，知府卻直接把他給抓了?！鼻匕灿衷敿?xì)解釋了一遍前因后果，“他的書童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來找咱們了?！?/br>
    那書童是秦薦廉為孫子安排的，臨行前特地關(guān)照過，要他聽秦越的安排，所以秦敏一出事，書童便急著來找秦越了。

    “秦敏去上報的時候，可有其他人知曉？”秦越皺眉問道。

    “那書童說，秦敏是一個人去的，進(jìn)去后就沒再出來?！鼻匕不氐?。

    秦越一聽便知，這知府大人，只怕并不想把此事鬧大，所以才會將秦敏單獨扣下。

    想來也是，三年一度的秋闈，承載著無數(shù)學(xué)子的希望，十年寒窗苦讀，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夠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若是此事鬧大，讓錦州萬千學(xué)子知道，有人提前知道秋闈試題，這簡直就是跟天下莘莘學(xué)子作對，是將這些讀書人的臉面踩到地上摩擦，將他們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努力當(dāng)做笑話，只怕那時候，知府大人的帽子也就搖搖欲墜了。

    為了自己的前程，知府也不愿在自己任內(nèi)出現(xiàn)這種泄題大案，所以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大事化小，最好的辦法，就是解決提出問題的那個人。

    “這秦敏，也太傻了吧？又沒人知道這事，為什么要說出來呢？”秦平擰著眉頭，語氣有些焦慮，“他到底是跟咱們一起來的，不會連累哥哥吧？”

    秦越卻嚴(yán)肅地看著弟弟：“秦敏或許有些莽撞，但是他這么做，絕沒有錯。若當(dāng)真有人泄題，此事決不會這么輕易就被瞞過去。到那時再被查出來，才是萬劫不復(fù)?！?/br>
    這世上，許多人相信僥幸，卻不知道僥幸可能帶來的后果，也許比原來的結(jié)果會糟糕一萬倍。

    秦敏第一時間就去找知府上報此事，反倒最大限度地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但是，他卻沒料到，本該為學(xué)子們做主的知府大人，卻并不想查清真相，而是想要盡力掩蓋這樁丑聞。

    “何況，事關(guān)科舉公平，秦敏所為，無愧于心。”秦越原本覺得，他不過是個有些任性的小少爺，如今卻覺得，他不愧是世叔的兒子，雖不算最聰明，脾氣也夠氣人，可那一顆心，磊落坦蕩，頂天立地。

    “是我一時急躁了……”秦平有些羞愧地紅了臉，“我只是擔(dān)心，這件事會牽連到哥哥……”

    秦越安撫地摸了摸弟弟的腦袋：“我并無責(zé)怪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