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23節(jié)
“十七護法,昨夜屬下搜劉玄意的身時,發(fā)現(xiàn)了這個?!?/br> 清晨的寒霧掩去諸般景色,姜纓在樹下壓低聲音道。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 折竹眼瞼下壓著片倦怠的淺青,接來姜纓奉上的信件拆開來隨意一瞥,視線卻驀地一滯。 “此信是否要帶回櫛風樓?”姜纓已看過信中內(nèi)容,不過是一個落款為“辛章”的人與劉玄意做了一樁生意,要他尋一個什么寶匣。 姜纓并不覺得有什么特別,只不過櫛風樓的規(guī)矩就是要將一切與任務對象有關的東西上呈護法。 “無關緊要?!?/br> 折竹垂下眼睛,神色不清,指節(jié)屈起將其揉成小紙球,嗓音仍帶著幾分在病中的啞,“櫛風樓也不是什么都要收入囊中的污穢地?!?/br> “是?!?/br> 姜纓不疑有他,拱手又道:“屬下這便將劉玄意已死的消息帶回樓里?!?/br> 殺劉玄意的事已經(jīng)結(jié)束,折竹可以不回櫛風樓,但他們這些人,卻是不得不回的。 “等等?!?/br> 但他才轉(zhuǎn)過身,卻聽少年冷淡的聲音傳來,他忙回頭,“十七護法還有何示下?” “你可以不用回去?!?/br> 折竹盯著他。 姜纓一怔,隨即一雙眼睛迸發(fā)出欣喜的神采。 “但我要你去替我打聽一個人?!彼犝壑裼值?。 “何人?” “一個法號‘妙善’的道士,”折竹思及前夜劉玄意在言語間透露那妙善失蹤了十六年,他便再添一句:“只怕如今已絕跡江湖,你只需要查明他的生平就足夠。” “是,屬下一定辦到?!?/br> 姜纓恭敬地應聲,隨即想起來懷里的一樣東西,他才伸手去掏了掏,卻聽少年又忽然輕輕地“啊”了一聲,隨即一轉(zhuǎn)臉,說:“還有個道士?!?/br> “……?” 姜纓隨著他的視線看向那偏房,房門緊閉著,此時其中并無人在,他一下明白過來,立即道:“屬下也會命人前往汀州白玉紫昌觀?!?/br> 話罷,他終于將懷中的一只小小的雕花木盒子拿出來遞到折竹眼前,忐忑道:“十七護法,這與前夜的那個,是一樣的?!?/br> 折竹聞聲,垂眸一瞧。 果然是一樣的,他懨懨的眉眼間頃刻平添一絲興味。 商絨在睡夢中總覺得有一只手在她的臉上抹來抹去,但動作輕到像是一種無端的錯覺,沉重的睡意裹著她片刻的思緒很快消散,她始終沒能睜開眼睛來分辨是幻是真。 午時飯食的香味充斥著整個院子,順著半開的窗鉆進屋內(nèi),商絨是餓醒的。 她茫然地盯著橫梁片刻,隨后想起今日夢石便要去桃溪村中教孩童認字,那么此時在廚房中忙碌的,一定是于娘子。 不能讓于娘子發(fā)現(xiàn)折竹的傷。 她一下清醒許多,匆忙坐起身,卻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自己枕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只胭脂盒,愣了片刻,她將那盒子拿起來瞧了瞧,驀地看向那被簾子遮住的細紗屏風。 換了身衣裙,商絨掀簾走入屏風后,抬眼便見昨夜還發(fā)熱昏睡的少年此時正倚靠在榻上,慢吞吞地飲一碗熱茶。 他的臉色仍舊蒼白,唇上也沒有血色,烏濃的睫毛一抬,那雙看向她的眼睛卻神光清凌,光斑漾漾。 他臥蠶的弧度甚至還更深了點。 商絨不明白他為什么忽然這樣開心,卻聽他開口道:“若是覺得不好,我下回給你買別的?!?/br> “不用,”商絨輕輕搖頭,知道他是在說那盒胭脂:“已經(jīng)很好了?!?/br> 反正她一向沒什么心思用這些。 于娘子還在外頭,商絨急著要戴面具,便到木架旁洗漱,她才捧起銅盆內(nèi)的清水來,水才沾濕她半邊面頰,她卻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再看手掌,已沾上莫名的紅。 商絨雙眼大睜了些,立即跑到梳妝臺前,那面光滑的銅鏡映出她白皙面頰上斑駁的紅色。 沾了水,更好笑了。 “你看,” 茶碗里的熱煙上浮沖淡他的眉眼,折竹的聲音猶帶幾分虛弱:“你就是不喜歡?!?/br> 姜纓一點也不會買。 第25章 一定疼 折竹知道她生氣了。 她生起氣來就是這樣, 抿著唇不說話,只用一雙眼睛瞪他,只是此時, 她一張臉沾了水, 那斑駁的紅便令她看起來狼狽許多。 商絨才用力地抹了一把臉,抬眼卻見他擱下茶碗,掀了被子赤足下床,朝她走近。 他身上淡淡微苦的藥味遮掩了原本的竹葉清香,他身形這樣高, 商絨不自覺隨著他走近而仰面望他。 折竹也不說話,拉起她的手將她重新帶到放著銅盆的木架前, 他隨意地將衣袖挽起來, 將布巾浸入水中再擰兩下,然后抬起眼簾來看她。 他筋骨漂亮的手背有水珠滑下去,濕潤的布巾貼上商絨的臉, 這一瞬, 她忙伸手去拿:“我自己來。” 折竹握住她的手腕, 視線落在她纖細白皙的手指, 倏忽昨夜風雨入耳, 有人為他冷敷退熱, 苦守夜半。 他一言不發(fā), 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斑駁濃烈的紅在她白皙細膩的臉頰暈開減淡, 淡薄的顏色竟與她十分相宜。 他的眼神充滿新奇, 商絨不自在地側(cè)過臉去, 卻見他幾步走到梳妝臺前, 將銅鏡捧來她的面前。 銅鏡映出她沾著水珠, 胭脂輕掃的一張臉。 “這樣是不是好了很多?” 他仿佛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迫不及待地與她分享。 商絨撇過臉,不去看鏡中自己濕潤的眉眼:“胭脂本來就是要少用些的。” 他一點也不懂。 “哦?!?/br> 他滿不在乎地應一聲,又來替她擦干凈臉。 商絨被他按著肩坐在梳妝臺前,乖乖地仰著臉等他將面具一點點粘上她的臉,她轉(zhuǎn)過頭在鏡中仔細查看面具是否粘得平整,他卻又靜默地伸手來將她的頭發(fā)收攏到掌中。 商絨愣愣地盯著鏡中的他。 沒有風雨的晴日,滿窗的天光明亮非常,映照幾片闌珊疏影微微晃動,少年衣衫雪白,修長的手指在她烏黑的長發(fā)間幾經(jīng)穿梭,很快就編好了一個整齊的發(fā)辮,他揚起眉,朝她伸出一只手。 “什么?”商絨迷茫地望他。 少年不答,索性雙指輕捻她的寬袖,露出來一根系在她皓腕間的竹綠絲線,他輕輕摘下來往她發(fā)尾上纏。 “你很喜歡我的穗子?!?/br> 他說。 商絨的臉頰有點發(fā)燙,她連忙躲開他的視線,可目光下移的瞬間,她在鏡中看見他的衣袖一點,一點地浸出殷紅的血色。 她神情一滯,卻聽敲門聲響,隨即便是于娘子在外小心地喚了聲:“姑娘,公子,該用飯了!” 商絨立即起身,轉(zhuǎn)身抓住他的手,推著他往床前去:“折竹,你傷口又出血了,快點躺下?!?/br> 折竹也是此時才發(fā)覺自己衣袖上的斑駁血跡。 商絨將他扶著躺下去,扯來被子蓋在他身上,聽見門外疑惑的又一聲喚,她忙轉(zhuǎn)頭應了一聲:“于娘子,我知道了?!?/br> 她的發(fā)尾輕掃他的臉頰,折竹眨動一下眼睫,見她回過頭來,小聲地說:“夢石道長說你登高時意外傷了腿,藥材都是在于娘子家買的,不能被她發(fā)現(xiàn)?!?/br> 桃溪村中人大多以采藥為生,于娘子也未必不通藥理,摔傷是摔不出他這一身刀傷的。 商絨說完,轉(zhuǎn)身便跑到門口去,她拉開一扇門,瞧見于娘子立在外頭,便走出門去,頷首道:“睡得沉了些,還請于娘子見諒。” “公子受傷,姑娘想必也是勞神費力,”于娘子見這位姑娘有禮有節(jié),她也福了福身,回以一笑,“只是不知公子如今可醒著?飯食做得清淡,還請他多少用些?!?/br> 商絨搖頭:“他還沒醒?!?/br> “那奴家便將粥放到爐子上煨著,等他醒來再吃?!?/br> 于娘子說著,又對她道:“奴家先給姑娘盛一碗?!?/br> “多謝?!?/br> 商絨輕聲道。 耀眼的陽光落了滿院,照在人的身上多少也有了幾分暖意,也許再也不會下雪了,商絨在桌前一邊喝粥一邊想。 于娘子一走,她便端了一碗粥推門進屋。 少年不知何時已坐起身來,衣袖上浸有星星點點的血跡,他也全然不在意,只盯著掌中的一個小紙球,聽見推門聲響,他便一下抬眸,不動聲色地將其塞入懷中。 商絨原要將碗遞給他,然而走近些,她盯著他蒼白的面容片刻,最終抿起唇,在床沿坐下,舀了一勺粥試探著往他唇邊湊了湊。 少年眼睫微垂,目光悄然無息落在她捏著湯匙的手指。 “你還是不要動了?!?/br> 商絨囁喏一聲,湯匙又往前探了探。 少年一言不發(fā),在她遲疑著要不要收回手的剎那,他微微俯身往前,沒有血色的唇輕啟,輕咬住白瓷的湯匙。 烏黑的一縷發(fā)落在他的側(cè)臉,他臥蠶的弧度更深,一點小痣惹眼。 黃昏時,夢石從桃溪村中回來,帶了幾塊學堂里送的糕餅,他第一時間給了商絨兩塊:“簌簌姑娘,這是紅豆餅,很甜的?!?/br> “還有,我記得你想要筆墨紙硯,我替你拿了這些回來,日后宣紙若不夠了,便與我說。” “謝謝道長。” 商絨接了紅豆餅和那裝著筆墨紙硯的包袱,朝他低首道謝。 夢石笑著擺擺手,隨即便挽起衣袖,端起來銅盆里的熱水進屋去,替折竹換藥。 “公子臂上的傷怎么又出血了?” 他才解開折竹的衣帶,拉下半邊的衣襟,瞧見那傷口的狀況,便皺了皺眉,但他隨即想到外頭的那個小姑娘整齊漂亮的發(fā)辮,他又一下明白過來,隨即搖頭笑了笑,說:“你如今臂上的傷重,何苦折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