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37節(jié)
夢石推門進(jìn)來時,折竹已下了床,正好走到桌邊來倒了一碗茶,他才抿一口茶,薄薄的眼皮微掀,瞥見夢石遞來的一包熱氣騰騰的糖果子,他便捻來一顆吃了。 “簌簌你也嘗嘗看?!?/br> 夢石對商絨笑著說道。 商絨應(yīng)一聲,接來一顆喂進(jìn)嘴里,果然是又酥又脆,外頭裹著的糖粒也甜絲絲的。 “這東西吃多了也膩,你們就吃著玩兒,我這便去找掌柜借后院煎藥?!眽羰Σ[瞇地看著他們兩人坐在一塊兒吃一袋糖果子,說罷便要拿起一旁的藥包出去。 折竹不經(jīng)意地一抬眼,目光落在夢石才提起來的藥包上,他原本倦怠的眉眼一剎凌厲許多:“等等?!?/br> “怎么了?”夢石發(fā)覺他在看自己手中的藥包,便也低眼去看。 “這間藥鋪在哪兒?” 折竹盯著那油紙包上的朱砂印記,他清楚地記得,姜纓從劉玄意身上搜出的那封信件上的一道淡薄的印痕與此十分相似。 夢石去煎藥了。 商絨坐在桌前看著少年換回那身輕便的玄黑窄袖衣袍,皮質(zhì)的護(hù)腕遮掩住他腕上猙獰的疤痕,他將銀蛇軟劍纏上窄緊的腰身,回過頭來與她相視。 “怎么這樣一副表情?” 他走近些,彎腰打量她。 “什么表情?” 商絨幾乎能夠感受到他輕微的呼吸拂面,她有些不自然地側(cè)過臉。 “一副你也想跟我去玩兒的表情?!?/br> 他語氣慢悠悠的,手腕一轉(zhuǎn)卻倒了一杯熱茶給她喝,“可是商絨,這次我不是要去玩兒的,我是要去殺人的?!?/br> 他說起來“殺人”這兩字,輕松平淡。 “那間藥鋪,有你的仇人嗎?” 商絨捧著茶碗,遲疑出聲。 “是啊?!?/br> 折竹發(fā)覺自己劍柄上的竹綠穗子已經(jīng)被他抽的沒剩幾根絲線了,他抬起眼睛看她披散的頭發(fā),都是為了給她編發(fā)辮,穗子才只剩下這零星幾根絲線。 他索性將其摘下來,將剩下的幾根絲抽出來,修長的手指像是給她編發(fā)辮一樣將細(xì)絲編織在一起,又對她道:“過來。” 商絨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給自己編發(fā)辮,這間客棧房間里連銅鏡也沒有,她并看不到身后少年的臉,只能感覺到他的手指不斷在她發(fā)間穿梭。 他已經(jīng)很熟練了,替她編好一個整齊的發(fā)辮,他將那絲線編織起來的發(fā)繩系在她的發(fā)尾,然后他歪著腦袋打量她白皙的面頰,說:“你今日不出門,為何不用胭脂?” 他還記得自己涂在她臉上那樣紅紅的顏色,她洗去一些,就變得十分好看,他覺得好玩兒,一直還想再看她用。 可他買給她的妝粉胭脂,她一回也沒用過。 “既不出門,又用它做什么?”商絨搖搖頭。 “那豈不是一次也用不上?” 少年純澈的眼睛里顯露一分失望。 不出門她不想用,出門沾上面具便不能用。 “你喜歡的話你可以用。” 他這樣近,商絨有些羞惱,躲開他的目光,她口不擇言起來。 果然, 少年嗤笑一聲。 她再轉(zhuǎn)過頭來,明凈晨光里,少年一張面容白皙又雋秀,烏濃的發(fā)髻間斜插一葉銀光,清瑩閃爍。 那是她送的禮物。 臨街的那扇窗半開,未散盡的霧氣在窗欞彌漫,不知為何商絨的心緒也如那茫茫白霧般濕漉漉的,幽幽浮動。 少年屈起指節(jié)輕敲她的額頭,隨即起身走到房門處,他步履驀地一頓,回頭見她捂著額頭孤零零地坐在那兒看著他。 他長睫眨動。 “如今胡林松家中人如瘋狗般四處搜尋夢石,他那一身功夫自保尚可,但若帶著你只怕就不夠看了?!?/br> 他漆黑的眸子里點(diǎn)滴光斑漾漾:“看來,我還是應(yīng)該將你帶在身邊才好?!?/br> 立春后的晨風(fēng)仍舊凜冽濕冷,黑衣少年?duì)恐鴤€被兜帽掩去大半面容的姑娘穿過冷清街巷,停在一間藥鋪門前。 商絨抬起頭才看見牌匾上“杏南藥鋪”四字,下一刻便被少年?duì)恐呱想A,邁入門檻內(nèi)。 “小公子要抓什么藥?可有方子?”那掌柜立在柜臺后正打著算盤,打眼一瞧進(jìn)來一對兒少年少女,便忙笑盈盈地詢問。 “方子沒有,”折竹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子來,輕輕放在那掌柜眼前,“但有這個。” “小公子這是何意?”掌柜見了金子,眼睛都直了。 “蜀青出藥材,容州如今正缺著藥材,家父命我離家來此收藥,可我聽聞臨近幾村藥農(nóng)的藥材多數(shù)都送來了你們杏南藥鋪,”折竹說著,不由輕嘆一聲,“我原不想來這一趟,只因家父說要我做成這第一樁藥材生意,才肯應(yīng)下我與她的婚事?!?/br> 商絨縱然心知他在哄騙這掌柜,但聽見他這最后一句話,她也還是一下抬起頭來望他。 “我本沒什么耐心與那些藥農(nóng)攀扯,便打算在你們這里收些藥材回去交差,”折竹一臉純良無害,與那掌柜好聲好氣道:“若你答應(yīng),價(jià)錢也好說。” 掌柜摸了摸那錠金子,再看少年這一身打扮也不似是什么公子哥,何況他腰間還纏著一柄軟劍,這便又令掌柜心中猶疑。 倒是那姑娘一身裝束頗為講究精細(xì),像個閨閣小姐,只是掌柜瞧了一眼那姑娘的臉,再看少年那張白皙又俊俏的臉。 ……不大相配啊。 “公子家中不是做藥材生意的吧?”掌柜又問了聲。 折竹輕輕地“啊”了一聲,道:“本是經(jīng)營鏢局的?!?/br> “只不過我學(xué)武沒什么天賦,故而家父才要我去經(jīng)營藥材生意?!?/br> 他雋秀的眉眼間展露幾分遺憾。 “原來如此?!闭乒袂浦拇_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子,連收藥都不知其中水深幾何便來藥鋪?zhàn)銎鹆松狻?/br> 他將那錠金子收起來,心中仍有狐疑,明明藥鋪生意他身為掌柜可以做決定,此時卻仍不敢輕易答應(yīng),但又實(shí)在不想放過這條大魚,他思忖片刻,便道,“不如兩位先隨我去后院稍坐,我這便去請我們東家來?!?/br> 他不知自己這份猶豫,正中了這少年的下懷。 商絨跟著折竹被那掌柜領(lǐng)著到了后院的堂屋里坐著,院中切藥材的藥童忙送上兩盞茶來,熱霧上浮,她只覺鼻間滿是苦澀的藥香。 她正猶豫喝還是不喝,身旁的少年卻忽然遞來一個油紙袋。 是夢石買的糖果子。 商絨才接過來,那掌柜便跟在一中年男子身后進(jìn)了門。 “容州缺藥材到了什么地步,竟連鏢局也改行要做藥材生意?”那中年男子才一進(jìn)來,便摸著八字胡打量起靠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誰知道呢?” 折竹隱隱揚(yáng)唇,一雙眼睛盯住他。 中年男子神情一滯,他總覺得這少年身形有些熟悉,見少年起身,他便下意識地轉(zhuǎn)身要逃,豈料少年身如鬼魅,只聽得劍刃摩擦金扣的冷冽聲響,房門一瞬閉合。 男人腰間利刃出鞘,只與少年薄刃一抵,便被凌冽的內(nèi)力震得踉蹌后退,他心下駭然,當(dāng)即命那臉色煞白掌柜:“快!擒住她!” 掌柜反應(yīng)極快,袖間的匕首出來,立即朝商絨而去,但他才僅僅邁出去幾步,便被少年轉(zhuǎn)向他的劍鋒刺中腿彎。 掌柜吃痛,摔倒在地。 與此同時,少年手肘重?fù)裟悄腥祟i項(xiàng),抽回的劍刃刺入他的肩背,致使男人伏趴下去,他一腳踩在男人的后頸。 “你便是……便是那夜殺我門主之人!” 男人在極致的痛楚中終于記起那夜立在檐上的少年身形,當(dāng)日他未曾入院,只聽里頭廝殺聲重,便心生怯意跑了。 “天伏門的漏網(wǎng)之魚?” 折竹頗有些意外地抬眉,他原以為那信箋上的印記便是那落款的那位名喚辛章的人所留,卻不想,竟還是天伏門。 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來一個小紙球,劍鋒還在地上那男人的肩胛骨里,他騰不出手,便回頭看向商絨:“過來幫我?!?/br> 商絨并非是第一回 見他殺人,她勉強(qiáng)鎮(zhèn)定地挪到他的身邊,卻不知他要她做什么。 “打開?!?/br> 折竹將小紙球遞給她,輕抬下頜示意她。 ……? 商絨只好依言將被他揉皺成紙團(tuán)的信箋展開來,她也沒多看,便遞還給他。 “這信上之人,你可認(rèn)得?” 折竹俯身,將皺巴巴的信箋湊近那人。 “不認(rèn)得……”男人顫顫巍巍地答。 “是嗎?” 折竹冷笑,“那你說,你這條命我留來何用?” “公子饒命!我,我雖不知,但這些生意往來的信件歷來是要經(jīng)我們造相堂堂主的手,如今門主不在,但我知道堂主他還在蜀青城中!” 男人只覺肩背血rou被劍刃更深碾幾寸,他痛得難捱,忙不迭地叫喊。 “造相堂?!?/br> 折竹揉捻著這三字,漆黑的眸子冷冷沉沉,“好啊,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天伏門的產(chǎn)業(yè)如今都在他手中,他……他應(yīng)該在城東槐柳巷的玉鶯樓!”男人臉頰抵在冰冷的地面,滿嘴是血,艱難說道。 “我會去找他的。” 少年眼底不剩一絲笑意,聲音輕而令人生寒:“兩位知曉櫛風(fēng)樓的手段,你們?nèi)舾沂孪韧L(fēng)報(bào)信,到時賠上的,一定是你們?nèi)业男悦?。?/br> 夢石在客棧里將煎好的藥熱了兩三回,外頭日光漫漫,霧氣已消散不見,他才去將藥又熱了一回,終于等到折竹與商絨回來。 “什么?你們要去玉鶯樓?”夢石才聽了商絨說的話,一口茶便噴了出來,他連忙朝商絨擺手,“簌簌,你可不能去!” “公子你也不能去!”他又看向那慢吞吞喝藥的少年。 “夢石叔叔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商絨問他。 “我當(dāng)然知道,我在牢內(nèi)跟胡林松譚介之兩個閑聊,那可是他們二人常去的地方,”夢石說著,對上兩雙純澈懵懂的眼睛,他一頓,扶額嘆氣,“公子若真要去那里尋人,我也不好阻攔,但簌簌是絕對不可以去的,那是煙花地,是風(fēng)月場,是閨閣中的姑娘絕不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