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43節(jié)
“你如此信守承諾,” 折竹輕抬起一雙眼睛來,嗓音冷靜,“想來不日便可為我默完那最后一卷書?!?/br> “你不高興嗎?” 商絨看他的臉,也看不出什么。 “我高興啊。”他懶懶地答。 “我……”商絨聽到他這樣說,她的眼睛半垂下去,不知為何心里有些悶悶的,隔了好一會兒,她捏著裙袂,說,“《青霓書》我記得不如《太清集》熟,若你不急要,我……也許會慢一些?!?/br> 她說了謊話,此時忐忑到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可她,為什么要說謊? “如此說來,的確不能cao之過急?!?/br> 折竹頷首,滿耳夜雨淋漓,他的眼睛微微彎起,視線落在窗邊那一盆藍色的山花:“你不喜歡它?” “我最喜歡它,” 商絨搖搖頭,也隨著他的目光而看向那小小的一盆花,“所以折竹,我要把它放在你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br> 她說著,蹲下身,裙袂垂落于地面,她的手輕輕觸碰其中一顆還未開的花苞。 “為什么?” 少年濕潤的烏發(fā)更襯他肌膚白皙,他滿腹無人知的心事便如那道被風(fēng)一吹就泛起波紋漣漪的簾子搖搖曳曳。 他竟一點兒也聽不得她口中的“喜歡”二字。 一聽,就耳熱。 要是喜歡他,就好了。 “我想和你分享。除了淡霜jiejie,就只有你在意我喜歡什么,只有你會認(rèn)真聽我說的話,”商絨仰望著他,他烏發(fā)上的水珠墜落在她的手背,無端引得她心頭顫動一下,“折竹,你有什么想要的嗎?我也想給你?!?/br> 少年的手指不自禁地緊捏起榻上錦被的邊緣,他幾乎無法冷靜地被她這樣的目光凝視,他移開的目光又落在那盆淡藍色的山花。 “你說你想日日瞧見它,”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告訴我,” 他再度來看她,暖黃的光線里,他的眸子閃動著細(xì)碎的光影。 有些話,為何如此難以啟齒。 他的薄唇抿起來,下頜緊繃。 “什么?”商絨望著他,等著他。 “你想不想日日瞧見我?” 他的聲音裹在夜雨里,卻比夜雨要動聽。 又是一顆顆從他發(fā)尾墜落的水珠砸在她的手背,商絨的眼睛眨動一下,她胸腔里的那顆心不受控地疾跳起來。 她垂下腦袋躲開他的目光。 臨近的一扇窗被吹開來,斜雨如碎珠般滴落在地板上,商絨恍若未覺,只見少年雪白的衣袂微動,他就要站起身,她忽然一下握住他的手腕。 疾風(fēng)驟雨更重,她抬起頭望他,脫口而出: “想。” 第44章 足夠了 滴雨輕墜少年紅透的耳垂, 那么晶瑩冰涼的一顆水珠蜿蜒往下,順著白皙的頸側(cè)無聲沒入衣襟。 商絨指腹輕觸他腕骨的溫度,滿盞暖黃的燭燈照見斜飛入室的雨絲, 他半垂眼簾來與她目光相觸, 只一剎,她慌忙松手。 悶雷聲動,窗紗上映出一片時而晦暗時而明亮的光影,她匆忙躲開少年的目光,卻聽見他忽然說:“好像, 也足夠了。” 什么? 商絨尚未聽明白,便被他伸來的手拉著站起身來。 “折竹……” 只不過脫口一聲“想”, 她的心便比這滿耳的風(fēng)雨還要亂, 她的臉頰燙紅,無措地喚他一聲,偷偷抬起眼:“你的臉……” 紅紅的。 少年的指節(jié)又如含羞草般蜷縮一下, 他徑自在床上躺下去, 掀起錦被來往身上一蓋, 側(cè)過身背對她道:“我困了。” “可是你的頭發(fā)……” 商絨還惦記著他的頭發(fā)是濕潤的, 若是這樣睡, 明日頭疼又怎么辦。 “商絨。” 少年極為靈敏地轉(zhuǎn)身來抓住她的手, 僅僅只是指節(jié)與她相觸, 他的眼睫便不由顫動一下, 他看著她:“睡覺吧?!?/br> 商絨看他起身背對她自己擦發(fā), 她便只好聽他的話轉(zhuǎn)身繞過屏風(fēng)回到簾子后去, 在自己的床上躺下來。 夜雨嘈雜, 少年再聽不見她的響動, 他胡亂擦了擦頭發(fā)便躺下去, 發(fā)絲濕潤而微冷,卻正好緩解了他耳廓的溫度。 燭燈的影子在一扇屏風(fēng)上搖搖晃晃至闌珊,他不知靜默地盯了有多久。 她說想。 那算不算是,她也喜歡他? 春雨淋漓的夜,少年擁著被子,翻來覆去。 商絨偶爾會聽到一些窸窣的聲響,但裹在雨聲里并不清晰,雨落如珠,好似灑了她滿枕,燭焰不知何時燃盡了,她的眼皮漸漸壓下去,夢里也是濕漉漉霧蒙蒙的,她又坐在那棵枯樹上,身畔的少年衣袂殷紅如流霞。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半夢半醒,她又被一根手指戳了戳臉頰,她極為艱難地半睜起眼,他的身影有些朦朧不清。 “商絨?!?/br> 可他的嗓音仿佛永遠(yuǎn)如此清澈而滿懷朝氣。 “和我去蜀青城嗎?” 他說。 “嗯……”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說了什么,只顧應(yīng)他。 昨夜睡得遲,就算少年用濕潤的布巾擦拭她的臉頰,她也還是沒能醒幾分神,整個人仍舊迷迷糊糊的,在鏡前粘面具時,打著瞌睡便打到了他的懷里。 鼻間滿是他身上的淡香,商絨勉強睜起眼睛,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她后知后覺地坐直身體。 晨光漫漫,案前的一簇山花被昨夜的雨水打濕,掉了零星幾片花瓣,他一如往常那般朝她勾勾手,她便知要給他遞上黛筆。 “我們?nèi)プ鍪裁???/br> 商絨與他共騎一匹馬行至小石橋上,才想起來問他。 “有人請我吃飯,” 折竹慢悠悠地說,“我想帶你一起去?!?/br> “誰?” 商絨仰起頭,望見他的下頜。 “造相堂的堂主?!?/br> “他回來了?”商絨面露一分驚詫,“可他,為什么會請你吃飯?” “自然是為了保命?!?/br> 折竹眼底笑意淡去許多。 造相堂堂主請的那頓飯在午時,商絨與折竹抵達城中后,先是在久源樓看了一折新戲,才慢吞吞地往海云軒去。 造相堂堂主已在樓上等了多時,他坐立不安的,時不時用汗巾揩手擦額,只聽得那道門一聲響,他抬起頭定睛一望。 門外是一對兒少年少女,大約是他們膚色的對比有些強烈,那堂主打眼一瞧,便是一愣。 “小公子?!?/br> 這是他第一回 真正得見這少年。 思及這一個多月來造相堂損失的人與錢財,他滿心駭然,忙站起身來相迎。 “堂主果真大方?!?/br> 折竹瞥了一眼那桌上熱氣騰騰的珍饈美食。 “既是宴請公子,小人自然不敢怠慢?!?/br> 造相堂主垂首。 商絨與折竹在桌前落了座,但那堂主卻仍站在一邊,不敢輕易坐下。 “為何不坐?” 折竹一手撐著下巴,挑了挑眉。 “是是是?!碧弥髂四~頭的汗,小心地坐了下來。 他身形頗為高大,面目也有些兇相,一雙眼睛也十分銳利精明,但商絨看他此刻像是一尾病蛇似的,被人拿住了七寸,戰(zhàn)戰(zhàn)兢兢,渾身都寫滿了懼意。 “公子也知,造相堂雖曾在天伏門手中,但如今門主已死,小人絕不敢尋櫛風(fēng)樓的仇。”造相堂主端起一杯酒來,見少年抬手便想往前敬一敬,卻見他拿起來筷子夾了一只蝦rou到身邊那個姑娘的小碗中。 造相堂主一時有些尷尬,只好堪堪收手,自己抿了一口酒,又接著道:“往后造相堂與天伏門再無任何瓜葛,還請公子您高抬貴手?!?/br> “只三兩句話,便想保你全家性命?” 折竹捏著酒盞,似笑非笑。 “小人明白公子想知道些什么,”造相堂主已在手下人那里見過了那封被揉成紙球的信件,“那信件的確經(jīng)過小人的手,但小人也并不清楚那信上落款的‘辛章’究竟是何人,只因其承諾的報酬極為豐厚,小人當(dāng)時將此事報給門主后,便是門主一直在與之聯(lián)系?!?/br> 造相堂只窩在蜀青做些造神佛塑像的生意,但天伏門所有暗藏的產(chǎn)業(yè)都終歸要為造相堂所用,明面上是市井生意,背地里,則是江湖生意。 天伏門主劉玄意,便是憑著買賣消息來斂財?shù)摹?/br> “小人只知,那信是汀州來的,”說著,他小心翼翼地凝視那少年,“以及,門主死于您之手的前一夜,小人曾聽他提過一句,說辛章要來蜀青,只怕如今,他已在路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