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53節(jié)
如此大的力道,胡貴妃幾乎短暫耳鳴,她甚至踉蹌后退了兩步,跌坐在地。 “肖神碧!你竟然敢打我?!” 胡貴妃揮開扶她的宮娥,不敢置信般,怒視來人。 那婦人有一雙與商絨極為相似的眼睛,卻偏偏冷極,猶如寒潭靜水,一張絕艷的臉,眉宇卻有一股子不沾塵的清傲凌冽。 她只一伸手,身后的女婢便上前去將內(nèi)殿里所有胡貴妃帶來的人全都制住。 “我打你又如何?” 她睇視地上那位發(fā)髻歪斜的貴妃,隨即蹲下身去,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頜,打量起她半邊紅腫的臉頰。 “榮王妃你大膽!竟敢毆打貴妃!” 胡貴妃的宮娥被攔著近不了貴妃的身,又見她如此舉動(dòng),便喊道。 “肖神碧你……” 胡貴妃話還沒說完,不防她忽然松了手,緊接著卻又是一巴掌打在她的另一側(cè)臉頰。 胡貴妃吃痛,驚叫一聲。 榮王妃由身邊的豐蘭扶著站起身,隨即示意幾名女婢松開貴妃的宮娥。 “本宮要去含章殿見圣上!你這瘋婦!竟敢在宮中如此放肆!”胡貴妃被自己宮中的宮娥攙扶起來,咬牙切齒。 “我在宮中放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榮王妃神色淡淡,嘲笑似的睨她,“你不正因此,才來欺負(fù)我的女兒么?” “來啊,” 榮王妃輕抬下頜,“請貴妃娘娘滾出純靈宮。” 胡貴妃怒視著那明明已經(jīng)四十多歲,卻還似三十歲一般,臉上無一絲皺痕,好似永遠(yuǎn)那般孤高明艷的女子。 心中的妒火燒得厲害,可眼下,她卻只能生生咽下此番屈辱,喚來宮娥,怒氣沖沖地出去。 “這便走了?” 豐蘭瞧了一眼殿門。 “她臉上的紅腫明顯,正是她告狀的好時(shí)機(jī)?!?/br> 榮王妃看也懶得看,只待內(nèi)殿里那方才制住商絨的幾人小心翼翼地走來,她美目一抬:“站住?!?/br> “榮王妃……奴婢,奴婢都是奉了貴妃旨意……” 那嬤嬤立即帶著幾人跪下,渾身抖如篩糠。 “可我這口氣還沒出完,” 榮王妃冷笑著,喚了人來,道,“將她們捆了,趁著貴妃去告狀的功夫,也將她們給我?guī)У绞ド涎矍叭??!?/br> 幾人哭著喊著不肯去,卻仍被捆著出了殿。 殿中霎時(shí)寂靜下來,榮王妃到此時(shí)方才抬眼去看那榻上的女兒,她幾乎是呆呆地坐在榻上,抱著自己的雙膝,渾身仍在細(xì)微地顫抖。 “都出去?!?/br> 榮王妃對(duì)身邊人道。 豐蘭低聲稱是,隨即帶著所有的宮娥與王府女婢出去。 榮王妃無聲走到榻前,這是她今年第一回 得見自己的女兒,才發(fā)覺她竟比以前要更瘦許多,這么小小的一個(gè)女孩兒,蜷縮在榻上,一言不發(fā)。 榮王妃伸手,想觸摸她烏黑的發(fā)頂,卻不防被她躲開。 她的手僵在半空,好一會(huì)兒,她聽見榻上的女孩兒嘶啞的嗓音:“母親?!?/br> 榮王妃輕應(yīng)一聲。 “我可以回家嗎?” 她沒有抬頭,聲音很輕。 榮王妃凝視她片刻,才道:“明月,你在這里十四年,你皇伯父待你極好,難道這里還不算是你的家嗎?” “他好嗎?” 商絨終于抬起眼簾:“如果沒有他的默許,胡貴妃進(jìn)得了純靈宮嗎?” 榮王妃沉默。 胡貴妃吹的枕邊風(fēng)有用,即便淳圣帝再疼愛明月,他也依舊在意明月流落在外時(shí)是否清白有損。 “十四年,我好像沒有父王一樣,我甚至記不得他的模樣,”商絨的手指緊緊地揪住裙袂,“為什么這一次,依然只有您來看我?” “明月……”榮王妃輕皺起眉。 “我,” 商絨一雙紅腫的眼不悲也不喜,“究竟是誰的女兒?是父王的?還是皇伯父?” “不可胡言?!?/br> 榮王妃的眼眉添了幾分嚴(yán)肅:“明月,你從來都是你父王的女兒,旁人能信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你卻不能?!?/br> “我是你的母親,”她的聲線平穩(wěn)而少卻幾分溫情,“難道在你心中,我便是那等罔顧人倫之輩?” 內(nèi)殿陡然安靜許多。 商絨望著母親的臉,她一點(diǎn)也不溫柔,也從來沒有將她抱在懷里安撫過,她永遠(yuǎn)是這般冷靜孤清的模樣。 “母親,您可記得我的名字?” 她忽然問。 “你……”榮王妃一怔,不知她為何忽然這樣問,只是她才要開口,卻被打斷。 “我六歲時(shí),他曾在青詞中夾藏一頁紙,他在信上對(duì)我說,我的名字是他取的,叫作商絨?!?/br> “他承諾要再寫信給我,可這么多年,除了那一封,他再?zèng)]寫過?!?/br> “明月,” 榮王妃脊背直挺,仿佛儀態(tài)從來如此優(yōu)雅,沒失過半分體面,“你父王亦有你父王的苦處,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怪我,我們送你入宮,是為了讓你活著,尊貴地活著。” 她仍喚她“明月”,卻不知女孩兒眼里最后一絲神采也因她這一聲而悄然湮滅。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柔弱可欺,你的尊嚴(yán),你的榮耀都要靠你自己去保護(hù),我只盼你再長大些,別再如此軟弱?!?/br> 也許是想起來某些事,她又道:“我當(dāng)初請旨讓薛淡霜入宮伴你,想來也是個(gè)錯(cuò),她的死,也是因她口無遮攔,與你無干,我不想看你因她而一蹶不振?!?/br> “為何您也這樣說?” 商絨的眼眶紅透,“是皇伯父,是他吃了丹藥發(fā)了狂!” “我親眼見的!那是人命!她在我眼前從活人變成了死尸!為何你們一個(gè)個(gè)的總是與我說那不算什么……” 也不知是壓抑了多少年的心緒在此刻頃刻決堤:“他殺了她!為了證明他身為帝王從沒有錯(cuò),所以淡霜jiejie就背上了謀害我的罪名!” “明月,慎言?!?/br> 榮王妃平靜道。 “她因我而死,她的骨rou至親也因我而死……”商絨滿臉是淚,輕輕搖頭,“可您卻對(duì)我說,與我無干。” “薛濃玉謀劃刺殺你是事實(shí),他薛家因此獲罪也是應(yīng)該,”榮王妃嘆息道,“你若要繼續(xù)沉湎于那些沒用的愧疚里,才是糊涂?!?/br> 殿外的天色逐漸暗淡,榮王妃望見她蒼白消瘦的一張臉,語氣更緩和幾分:“明月,出宮的時(shí)辰到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來看你?!?/br> 商絨恍若未聞,并不說話。 那道紗簾輕輕放下來,榮王妃被豐蘭扶著才要踏出殿門,卻聽簾內(nèi)傳來那女孩兒嘶啞的,干澀的聲音: “請您代我……向父王問安?!?/br> 殿內(nèi)再?zèng)]有一點(diǎn)兒聲音,宮娥鶴紫進(jìn)殿,見公主坐在榻上動(dòng)也不動(dòng),她小心輕喚,卻聽公主讓她出去。 鶴紫只得帶著其他宮娥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籠罩而來,殿外燈如繁星,映照于窗紗之上,夏夜的風(fēng)也悄無聲息地潛入,牽動(dòng)起那道素紗簾微晃。 商絨盯著手中的匕首好久。 忽的, 刀刃輕擦著刀鞘的聲音清晰。 —— 榮王妃的車駕在榮王府門口停穩(wěn),豐蘭恭敬地將她扶下馬車,一邊往府里去,一邊同她說:“奴婢看,公主此番定是在外頭被人教的……” 豈料榮王妃卻忽然伸手給了她一巴掌,打斷了她的話頭。 “王妃……” 豐蘭捂著臉,嚇得不輕。 “我還沒功夫調(diào)理你,你倒是敢居功,”榮王妃清冷的眉眼不帶絲毫情緒,“我之所以讓你去跟著凌霄衛(wèi)尋明月,是因你是個(gè)眼尖心細(xì)的,不藏事,凌霄衛(wèi)究竟有沒有一門心思地找人你定會(huì)事無巨細(xì)告知我,你這回是陰差陽錯(cuò)撞上了,卻還敢到我跟前來討賞?” 榮王妃睨著她:“怎么?是真當(dāng)我不知道你去蜀青,是為了見你那親弟?” “王妃恕罪!奴婢知錯(cuò)!” 豐蘭滿頭冷汗,立即跪下。 榮王妃看也懶得看她,徑自往主院里去。 書房中還亮著燈,門口的守衛(wèi)一見榮王妃便立即垂首行禮,她踏進(jìn)門去,一眼便望見那扇圓窗前,身著青灰道袍的中年男人。 他手中握著一卷書,聽見動(dòng)靜也沒抬眼。 “今日過來做什么?” 他問。 “怎么?你竟全然不關(guān)心你的女兒?”榮王妃言語清淡,“今日我回來時(shí),她要我代她向你問安,這還是十四年來頭一回,你說,奇不奇怪?” 榮王翻頁的動(dòng)作一頓。 然而榮王妃卻沒什么心思再多待,將這番話說了,她便由女婢扶著轉(zhuǎn)身離開了。 夜深人靜。 自榮王妃離開后,榮王手中書卷再未翻動(dòng)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