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66節(jié)
合上那扇窗,蟬鳴變得隱約,折竹熄滅了燈盞,在床上躺下來,他一手枕在腦后,那種足以灼燒血液的溫度在漆黑夜色里逐漸褪去,好像他不再觸碰她,身體的異樣便也逐漸消弭。 “折竹?!?/br> 沒一會兒,他聽見商絨的聲音。 “嗯?” “你陪著我,是我在這里唯一開心的事,” 商絨借著映入窗紗的淡薄月光,去望那張榻上的少年,然而光影沉沉,他的身形隱在濃深的陰影里,并不清晰,“但是你呢?你在這里,會不會不開心?” “為何這么問?” 折竹睜開眼。 “這里有數(shù)不清的規(guī)矩,數(shù)不清的不自由,越是自在的人,在這樣的地方就越難受?!?/br> 商絨的下巴抵在軟枕上,半睜著眼,說:“我怕你不開心。” 她才說罷,卻聽少年忽而輕笑一聲。 “你笑什么?” 商絨又直起脖頸,朝他那邊望去。 “沒什么?!?/br> 折竹側(cè)過身去,他閉起眼睛,隔了會兒,商絨才聽見他泠泠的,輕盈的嗓音傳來: “我看見你就很開心?!?/br> 內(nèi)殿里又一剎靜謐下來。 商絨的眼睫眨動一下,好一會兒她才反應(yīng)過來,回身仰躺在榻上,她緊緊揪著胸前的被子,好一會兒,她滿懷翻沸的心緒,整個人都縮進(jìn)被子里。 翌日天還沒亮,商絨尚在睡夢之中,而折竹已從夢石宮中回來,在商絨寢殿后面的林子里與第十五說話。 “這不是描眉用的黛筆么?” 第十五吃包子也吃得很優(yōu)雅,天色尚且不夠明亮,他舉著一顆夜明珠,給那吊床上的少年照明。 “嗯,她的?!?/br> 折竹將最后一口豆餅吃掉,用黛筆在那張玉京輿圖上寫寫畫畫。 第十五哼笑一聲,卻冷不丁的,目光落在少年的下唇,他“咦”了一聲,之前天色更暗,他也沒看清這少年的臉,此刻夜明珠的光照亮,他便一下瞧見少年下唇上一點微紅的傷口。 第十五的笑容變得曖昧起來:“小十七,你和那小公主昨夜做什么了?” “關(guān)你什么事。” 折竹頭也不抬。 “你們到底是未婚的男女,年紀(jì)又還輕,該不該做的,你們不會都做了吧?” 第十五湊得更近些,仔細(xì)打量起少年的神情,緊接著他又“嘶”了一聲:“不對啊,你入櫛風(fēng)樓不過三年,也沒去過什么煙花風(fēng)月地,難道姜纓教你了?還是說,你情之所至,可以無師自通???” “十五哥,你很煩?!?/br> 折竹皺起眉,冷冷地睨他。 不就是親嘴么? 他用得著誰教? “你別是把人家小公主的嘴也弄破了吧?”第十五卻不覺危險臨近,朝他眨眨眼,語氣揶揄,“小十七,去年我接任務(wù)去淮通,你就該跟著我去的,那時你若能事先練一練,如今也不至于這般生疏啊?!?/br> 他話音才落,一枚銀葉直朝他面門而來。 第十五連忙躲開,回頭見那銀葉深扎在方才他身后的那棵樹上,他回過頭,看見那少年一張神情冷淡的臉。 “誰跟你們似的?” 折竹輕嗤。 他才不想親別人。 “我們?我和姜纓?” 第十五笑道:“連你的屬下都不止一個紅顏知己,偏你情竇初開,便如此專情?!?/br> 但見少年指間撫摸的銀葉,第十五便清了清嗓子,再不敢多笑了,忙說:“小十七你快別生氣,我不說就是。” “但你確定這樣有用?”第十五再瞧一眼少年手中那幅輿圖,正了正神色。 “陳如鏡費盡心思引我來玉京,總有他的道理,” 折竹一邊在輿圖上勾描,一邊道:“他既不想被追殺他的人發(fā)現(xiàn),便只能留一個只有我才能發(fā)覺的線索?!?/br> “可僅憑幾個餅鋪和桐油店,你又如何能得出他的藏身之地?” 這玉京城是大燕最繁華的都城,那么多的街巷縱橫其間,即便有餅鋪與桐油店的線索,要找到陳如鏡,也并不容易。 第十五不知這少年為何這般氣定神閑地在那輿圖上勾描什么。 “既是線索,那便自然有它的規(guī)律。” 折竹懶懶地答一聲,聽見推窗的聲音,他便立即收起輿圖與那只黛筆,起身對第十五道:“十五哥你等會兒不要在這里,去夢石那兒?!?/br> “為什么?” 第十五不解。 “我要帶她來這里玩兒?!?/br> 折竹說著,便借力施展輕功,衣袂輕拂枝葉,轉(zhuǎn)瞬掠入那朱紅窗欞里。 “……?” 天色已亮了些,第十五舉著顆夜明珠立在原地,氣笑了。 商絨由鶴紫服侍著穿好衣裳,掀簾出去洗漱,鶴紫要服侍她洗漱,方才注意到商絨的嘴唇有一點紅紅的血痂,她驚詫地問:“公主,您的嘴唇是怎么了?” 商絨的臉頰有些燒紅,她匆匆拒絕了鶴紫的服侍,含糊地答:“許是昨夜不注意,磕碰在床沿了?!?/br> 她說罷,便自己去洗臉。 鶴紫倒也沒有懷疑,只是不知嘴唇上的傷又該用什么藥。 “這樣小的傷口,很快便好了,哪里用得著什么藥?!鄙探q坐在梳妝臺前,那銅鏡是昨夜在墻壁上照出一輪圓光的銅鏡,此時她在鏡中看見自己的臉。 “是?!?/br> 鶴紫替她梳發(fā),戴起漂亮的釵環(huán)。 早膳送來,依舊是一桌清淡的素食,商絨不要鶴紫服侍,才聽殿門關(guān)上,她便要往內(nèi)殿里的那道窗前去。 但她才起身,卻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簾子,隨即那黑衣少年走了出來,他烏黑的發(fā)髻與衣袖的邊緣都沾著些露水,那雙眼清爽又干凈。 此時天已大亮,他走近,商絨便看清他唇瓣一點殷紅的血痂,她的臉頰又紅紅的,滿腦子都是昨夜裹在被子里的時候。 “午時夢石會來送糖醋魚。” 折竹按著她的肩坐下去,自己一撩衣擺也在她身邊坐下,又一手撐著下巴對她說:“我釣的?!?/br> 他釣的? “你在哪里釣的?” 商絨一怔。 “摘星臺下有個湖。”折竹捏起一塊糕餅咬了一口。 商絨的雙眸大睜了些:“那是往生湖?!?/br> “往生湖怎么了?” 折竹疑惑地望她。 “往生湖里的魚,是每年年關(guān)時,皇伯父與大真人放生的魚,是不許任何人吃的?!?/br> “難怪,” 折竹挑眉,“我說那湖里的魚怎么那么笨,我才放魚鉤它們便爭先恐后地來咬?!?/br> “你一大早去釣什么魚,若是被摘星臺的道士發(fā)現(xiàn)了可怎么辦?” 商絨有些后怕。 “你喜歡吃啊。” 折竹又咬一口糕餅,答得理所當(dāng)然。 商絨被他簡簡單單地一句話又?jǐn)噥y心思,她伸手抱住他被蹀躞帶收束得窄緊的腰。 “你不要去了,我怕你被他們發(fā)現(xiàn)。” 她輕聲說。 折竹垂下眼簾,凝視她烏黑的發(fā)頂。 她說話間呼吸輕輕拂過他的后頸,折竹的耳廓又隱隱有點燙,他也忘了吃剩下的半塊糕餅,另一只手開開心心地?fù)碜∷?/br> 他的下頜抵在她肩上,說:“那些道士和他們喂的那些魚一樣笨?!?/br> 商絨聽見他驕傲的,輕快的聲音: “簌簌,那些笨蛋發(fā)現(xiàn)不了我。” 第61章 想你了 “昨日, 明月可是被朕嚇到了?” 含章殿內(nèi),淳圣帝要德寶將奏折念給自己聽,但他精神有些不濟(jì), 揉按著太陽xue, 視線垂落在眼前這張御案底下,隱約記起些模糊的畫面來。 “這……” 德寶將奏折合上,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說。 “朕知道,她原本就怕朕,” 淳圣帝接來一旁的宦官遞上的茶碗抿了一口, 強(qiáng)打起精神,“自朕當(dāng)著她的面處死薛淡霜的那時起, 她心里對朕的恐懼, 便更為劇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