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山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

    商絨忙說。

    岑照笑瞇瞇的，瞥見那邊的宦官德寶面露焦急地在瞧著他們這邊，他便道：“若非那小公子點撥，我只怕便要錯過公主這么好的學(xué)生了?！?/br>
    商絨驚愕地望他。

    “是他叫人送了信到蜀青給我，盼我能圓公主所愿?！?/br>
    岑照的聲音極輕，只有她一人能聽清。

    商絨的眼睫顫動一下。

    這份遺憾，她深藏在心底，也唯有在蜀青岑府的那個夜晚她曾向那少年袒露了一絲的心跡，可他那么聰明的人，便從這蛛絲馬跡中洞悉她心中所想。

    “公主，圣上還在等您?！?/br>
    德寶再等不及了，匆匆過來提醒了一句。

    “公主請先去吧?！?/br>
    岑照溫聲道。

    商絨匆匆與岑照告別，被鶴紫等人簇?fù)碇碌畹姆较蛉?，走出了宮廊，日光無遮無掩地照在身上，那光線令人不敢逼視，商絨半垂著眼簾，滿腦子都是那個黑衣少年。

    好想他。

    她的鼻尖有點酸，但心中對于要見皇伯父的忐忑與恐懼卻淡去了幾分，她暗自蜷緊了手掌，無端生出幾分勇氣來。

    含章殿中，淳圣帝才見了賀氏父子，見德寶領(lǐng)著商絨走進(jìn)來，他原本因賀仲亭的奏報而陰沉的臉下意識地柔和了些。

    “拜見皇伯父?！?/br>
    商絨跪下去。

    若是以往，淳圣帝必會在她還沒屈膝時便會說一聲免了，但今日卻是一言不發(fā)地由著她跪下。

    “明月，九月十九便是你的生辰，可朕怎么聽說你如今是一紙祝文也不肯抄？”

    帝王高坐龍椅之上，再平淡的語氣也透著些難言的威懾。

    “是。”

    商絨垂著頭，不敢看他。

    淳圣帝不防她竟只有這么一個“是”字，他著實愣了一下，隨即問：“為何？”

    商絨強壓著心中的懼意：“不想?！?/br>
    這一剎，殿內(nèi)一瞬寂靜，德寶變了臉色，忙偷偷去望龍椅上的圣上，殿中其他的宮人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怕帝王發(fā)怒。

    便連賀仲亭也頗為詫異似的，看向那跪在地上脊背直挺的小公主。

    “不想？”

    淳圣帝著實吃了一驚，他慢慢地揉捻著這兩字，想起來自己已許多年不曾從她的口中聽見這兩字。

    自她從證心樓出來后，他便再沒聽過了。

    “陛下息怒……”

    德寶一見圣上擰眉便忙與一眾宮人跪下。

    賀仲亭也以為淳圣帝必要發(fā)怒，他微微垂首，但殿中靜謐半晌，也未聽得淳圣帝再說一句話，他再抬眼，見淳圣帝起身走了下來。

    商絨看見地上接近的影子，她看見明黃的衣袂已在她的面前，她無法抑制地想起他面目赤紅，發(fā)狂殺人的模樣，身體細(xì)微地顫抖。

    忽然間，

    他蹲下身來：“為何不想？”

    聲音里聽不出息怒。

    “我既是受大真人教導(dǎo)，為何不能讓大真人代我抄經(jīng)火祭？”

    她勉強穩(wěn)住聲線。

    又是寂靜。

    寒意順著商絨的脊骨慢慢爬上來，她抿緊嘴唇，卻聽淳圣帝冷不丁地道：“你年年生辰都要為大燕祈福，也沒有個純粹過生辰的時候。”

    淳圣帝這一句話說出來，一旁的賀仲亭神情有了些細(xì)微的變化。

    德寶等人更是摸不著頭腦。

    商絨抬起眼，對上面前淳圣帝的臉，他竟沒有半點生氣，不知為何竟還有幾分隱約的笑意。

    “這回是你十六歲的生辰，便由著你，讓凌霜替你抄祝文火祭。”

    淳圣帝想伸手摸她的頭，但見她惶惶不安的神情，他懸在半空的手，終于還是收了回去。

    商絨后背汗?jié)?，有些愣神?/br>
    “起來吧?！?/br>
    淳圣帝站起身，對她說道。

    誰也不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白玉紫昌觀來的那批道經(jīng)可都入了凌云閣？”淳圣帝見商絨被宮娥扶著站起身，才想起一旁的賀仲亭。

    “已經(jīng)放入閣中?！?/br>
    賀仲亭恭謹(jǐn)?shù)卮稹?/br>
    淳圣帝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對德寶道：“讓凌霜多找?guī)讉€得用的道士整理凌云閣中藏書。”

    “是?！?/br>
    德寶垂首。

    凌云閣是宮中新起的專門存放道經(jīng)的書閣，此番凌霄衛(wèi)又從白玉紫昌觀得來了一批觀中珍藏的典籍，想來淳圣帝應(yīng)該會醉心于那些新入閣的珍稀典籍。

    那么《丹神玄都經(jīng)》呢？

    或?qū)w入閣中暫存？

    商絨心中暗自思量一番，見德寶便要出去，她立即喚：“皇伯父?！?/br>
    淳圣帝回過頭來。

    “我愿入凌云閣替您整理典籍?！?/br>
    商絨俯身，說道。

    淳圣帝未料她忽然這么說，他又走近她，“明月，這是為何？”

    “宮中的道經(jīng)我已見過許多，但白玉紫昌觀的典籍我還未見過，我想在生辰前在凌云閣中讀書，請皇伯父允準(zhǔn)?！?/br>
    商絨說著便要再跪。

    淳圣帝及時伸手扶住她，他面上笑意更濃：“朕就知道你并非心有怠惰，也是，抄祝文的事做得多了難免心中煩悶，你要入凌云閣，朕自然歡喜?！?/br>
    “還有一事?！?/br>
    商絨垂著眼，鼓足了勇氣：“我聽聞皇伯父對一卷《丹神玄都經(jīng)》尤為鐘愛?！?/br>
    “《丹神玄都經(jīng)》對你來講只怕是晦澀難懂，”

    淳圣帝此時的心情大好，“但你若真好奇，朕便讓你一觀，反正它也是要存入凌云閣的。”

    若在白玉紫昌觀的典籍送來前，商絨提及此事，只怕淳圣帝不會這般痛快地答應(yīng)，如今他有了新歡，自然便能舍得下《丹神玄都經(jīng)》這卷舊愛。

    “還有，朕雖不喜岑照這個人，但他的才學(xué)的確不一般，他自請來做你的老師，朕已替你應(yīng)允。”

    淳圣帝想起岑照這么個人來，便又對她道。

    但凡岑照入玉京有過分毫去榮王府見商明毓的念頭，他也絕不會讓此人接近明月，如今看來，岑照與商明毓是徹底陌路了。

    “多謝皇伯父。”

    商絨輕聲應(yīng)。

    商絨走出含章殿，淳圣帝則在后頭瞧著她的背影，直至她朝右邊去了，他才舒展眉眼，嘆道：“賀卿，你瞧明月是否與朕親近了幾分？”

    賀仲亭聞言，低聲答：“公主與陛下自然是親近的?！?/br>
    淳圣帝搖頭：“不，曾親近過的，只是她從證心樓出來就變了，而如今她敢在朕面前說‘不想’，倒是又有幾分以往的神采了。”

    烈日當(dāng)空大半日，黃昏時便好似在云層里融化開來，大片綺麗的彩霞鋪滿天際，投射于晶瑩的琉璃瓦上。

    商絨回到純靈宮后便將自己關(guān)在殿內(nèi)，她握著折好的紙蝴蝶不知不覺睡了一覺，再醒來，她喚鶴紫進(jìn)殿，問：“大殿下來過了嗎？”

    鶴紫搖頭：“并未?！?/br>
    商絨不再說話了，兀自盯著一道窗看。

    夜幕降臨，月明星稀。

    因為淳圣帝將督辦商絨生辰的事交給了夢石，這些天夢石總是要在星羅觀中忙到很晚，今夜更是如此。

    “恭送殿下?！?/br>
    星羅觀的觀主是個眉目疏朗的青年，身著月白的道袍，一身出塵溫和的氣質(zhì)。

    “白隱觀主不必送。”

    夢石頷首，揉著眉心被人扶著上了馬車。

    馬車中有個少年在打瞌睡，他等著侍衛(wèi)將馬車趕得遠(yuǎn)了些，才去喚那少年：“折竹公子?！?/br>
    少年打著哈欠，睜開一雙迷蒙的眼。

    “簌簌每年生辰星羅觀都會安排祭神舞，挑的都是些特定出生月份的少年少女，他們多是官宦人家的兒女，并不從民間挑選，我會盡快想辦法為你弄個身份，將你安插進(jìn)去?！眽羰f道。

    “祁玉松？”少年語氣慵懶。

    夢石一怔。

    他仔細(xì)觀察著少年的神情，點頭：“他是個可用之人，如今與我更是一路，難道公子覺得他不好？”

    “你要用誰是你的事，只要能將簌簌接出來，都好?！?/br>
    少年好似興致缺缺般，不過是隨口提一句那個名字。

    夢石略放心了些，臉色暗自緩和下去，正要向他要紙蝴蝶，卻聽外頭的侍衛(wèi)忽然道：“殿下，情況不對。”